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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小说: 繁华城      作者:刘爱平

季洪再没有来找过丁楠,但给丁楠打过电话。打电话的时间是他们在娱乐城分手的第二天清晨。那时刻,丁楠正睡得迷糊。自进了娱乐城,丁楠的生物钟就乱了,不到夜半睡不着,不到中午起不了床,因此,丁楠上午没特别事儿,是绝不开手机的。问题是,那天丁楠睡觉前就真忘了关手机,于是,季洪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季洪的声音是嘶哑的,说起话来也差点精气神儿,显然,季洪昨夜没睡好,没睡踏实。季洪说,丁楠,我想了一夜,你走到了这一田地,也不能怪你,要怪还是怪我。丁楠本不想搭理的,但想起丛丛昨晚对他的评点,还是动了点儿恻隐之心,就说,我怪过你吗?莫名其妙!季洪又说,是该怪我,我,我没能力去爱一个女人,却渴望去爱一个女人,由于我的自私,就给你埋下了悲剧的种子。丁楠说,你病了吗?病了就去看医生,别胡言乱语了。我跟你没关系,以前没关系,今后也没关系。季洪就沉默了,许久没说一个字。丁楠怕沉默,沉默是一种力量,沉默可以摧毁构建起来的防线,丁楠就说,你话说完了?说完了我可挂机了。这当儿,丁楠又听到了一阵呜咽声,断断续续,塞塞阻阻的。显然,季洪在那边哭了。一个男人哭了,一个有钱的男人哭了!在丁楠的印象里,有钱的男人是不哭的,尤其不会为感情哭,为女人哭的。在他们看来,钱是最重要的,钱可以让魔鬼变成人,又可以让人变成魔鬼,钱是通行证,万能的通行证,世界万物里的变数,尽在钱的掌控中。他们不在乎女人的,也不在乎感情的,对比女人和感情,刺激更痛快淋漓,更直接,更疯狂,且钱又可以让他们轻易地得到这一切,像吹吹灰尘一般。丁楠在娱乐城里行走了一趟,看多了,也见多了,大扎大扎的钱,在这男人们的手里,就是一张票,通向腐烂,通向沼泽的一张票,然而,他们却在那儿洋洋得意的,像是站到了生活的最高点,把搂在怀里、粘在膝盖上的女人,当作一面旗帜招摇着,夸张地招摇着,以此来显耀身份,显耀身价。可是,季洪却哭了,为一个女人哭,为一份记忆哭。丁楠相信,这是真哭,欲罢不能欲追不能的哭。丁楠只好又说,那你就好好说话,我听着。季洪便停了抽泣,说,丁楠,算我求你,你离开那个鬼地方吧。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的,我的公司,我的财产,我的位置……丁楠说,你的人呢,你的人也给吗?季洪就不吭声了,季洪有吭不得声的苦。丁楠就笑,笑得有些凄惶,有些伤感,说,我的季总,你该干吗就干吗,我的事,你就别瞎操心了。其实,丁楠只要说一声她在体验生活,季洪也就真不操心了,问题是丁楠就是不说,话到了嘴边也不说,想想那天夜里,她更是不想说。那天夜里,她没有什么奢望呀,只想他抱一抱她,只想借他的胸靠一靠,只想用他的体温暖和一下她的心,一颗潮湿了的心,但是,他没有,他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他把她推得远远的。他当了逃兵,他的身体从卧室逃到了客厅,他的心从她的心里也逃到了天边。丁楠一直以为,这是她感情上最惨痛的一次失败,她不会原谅他的,她曾经原谅过不少与她有过纠葛的男人,比方说大学里的两个混蛋,比方说在湖边佯装寂寞的长发男孩,甚至还有那个童禾,可是,她原谅不了季洪。她无法也不可能去报复他什么,但她也不会再去接受他什么,或者掏着心窝儿给他讲些什么。心远去了是难得再靠近的。只是,季洪明白不了丁楠的这份想法,他依旧在劝说,或者说在哀求,说,丁楠,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呢?我希望你好,希望你快乐,希望……丁楠便说,我又能希望你什么呢?你是一个吝啬的人,你伤害了我,你知道吗?季洪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但季洪并不认为他伤害了她,他以为远离是保护她,是尊重她,是爱惜她。从昨晚在娱乐城见到她的那一刹那,他总算是知道她不仅不理解他,且在赌着气儿,变着法儿折磨自己。季洪是真的又疼又气了。昨夜里,他几近无眠,他没看见丁楠在那污浊的地方干着污浊的勾当,但那地方他去得多,虽然他不是想在那儿寻找刺激,寻找发泄,只是陪着客户在逢场作戏,可他知道,那里的小姐们往往是如何逢场而作戏的,他实在不愿看见,某一天丁楠陷了进去,自拔不得。在他看来,那是丁楠的不幸,也是他的不幸。丁楠离开了他,那只是身影,那只是表象,她留给他的美好,她留给他的甜蜜,如云彩一般,是永远挥之不去的。或者说,她留给他的是一块洁白的布,好生洁白的布,太多的想象,太多的享受,都会从那儿滋生出来,弥漫开去,因此,他不愿有人在布片上涂鸦,是别人或者是丁楠自己,洁白的东西是容不得一点点儿瑕疵的。于是,尽管丁楠已不再愿意听他的劝说,但他还是要说,为了丁楠,也为了自己。他说,丁楠,你还是离开那儿吧,那里的水有多深,那里的泥有多稠,那里的人有多杂,我比你知道多。我这人一生没求过人,即便是受人诬陷蹲了大牢也没求过人,现在,我求你了!丁楠听得出来,他说的真话,说的心里话,丁楠可以感激,却不可以感动。丁楠说,好啦,我挂线了,你还是去办你该办的事。罢了,也不再给对方一个机会,便真把线挂了。

丁楠就再也睡不着了,丁楠开始走神了,丁楠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丁楠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能想了,脑子里空空的,像被人掏了一般。可是,丁楠分明犯了一个错,只是,这当儿她还没有醒悟过来,因为她竟忘了石头的存在。她和季洪通话时,石头就睡在她的旁边,尽管不在一个被窝里,但两人毫无顾忌的对话,石头还是听得真真切切的。只是在石头见到她神志游走了,忍不住长吁了一声时,她才觉得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且是她不应该在这个人面前大谈伤感的。于是,丁楠便伸出手,很温情,也很负疚地抚摸他的头,且问,你都听见了吗?其实,我已不是过去的丁楠。那时我们还在老家,那时我们还很小很小,我们只是偷偷地看看对方,偷偷地牵着手,可是,我们恋爱了,爱得腼腆,也爱得无邪,只知道彼此都需要那些偷偷儿的东西,几天或者一天没有见,心里就慌得厉害,情绪也沉闷低落得不行……现在,现在怎么啦?过去好,可惜回不到过去了,可惜只有现在了。石头就顺势捉住了丁楠的手,很慌张也很忙乱地说,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刚醒过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老家的山,老家的水,老家的情与爱……只是我快五年没回去了,只是那山那水那情那爱是否安好?丁楠被感染了,丁楠被感动了,丁楠眼睛一热,泪就滚落下来了。丁楠不能控制自己,就翻过身来,抱住石头,床笫间就有了一阵纠缠不息的吻。丁楠明白,石头什么都听见了,但石头不愿说出来,他怕她自责,他怕她难堪,他怕再次失去了她。想想一个为了她,曾经敢跳楼,曾经敢弃学,曾经敢四处流浪,且现在依然在流浪的男人,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感动的,何况是一个由血肉和情感做成的丁楠呢?丁楠就说,石头,你就什么都不想问吗?比方说我的身上曾发生过的故事,比方说我的身后还有没有你的敌人?石头摇摇头,全然是一副懵然不懂的样儿,说,我等了你五年,我为你编了1800多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是美好的,美得好像云彩一般,果然,你来了,一切真像云彩一般美好。我很满足,我很幸福,我还要有什么呢?又走到了一起,这是多不容易的事,我还要去问什么呢?丁楠就嘤嘤地哭出声来。丁楠不哭,这么多年就是不哭,这当儿却是忍不住哭了。丁楠哭了,就感到了自己的弱小,就渴望一种呵护,就希望得到一个搀扶,于是,她像水蛇一般,滑溜溜地钻进了石头的被窝。都快一个月了,两人挤着一张床,却不曾睡过一个被窝,这还是第一次,而且,同住一室同处一铺,两人也很少交流。没时间,不是不愿意。夜里丁楠回得迟,进屋时,石头已经酣睡;白天醒来得晚,石头正埋头他的歌曲创作,丁楠又不愿去打扰他。有时,丁楠也会问他,石头,你就不想知道我在娱乐城里见到了什么,又干了什么?石头就答,我是娱乐城的歌手,那地方我哪能不了解?它可以是染缸,把白的染成黑的;它也可以是炉火,把铁炼成钢。丁楠说,你不是白说了?我是要你说,我成了一块黑色的布片,还是成了一块上等的钢材?那时的石头就会嘿嘿地笑,且不再说什么,那神态,其实传达的信息很明白:就是放心你丁楠。丁楠便像喝了一杯醇醇的酒,有了醉意,陶然得很,甜美得很。也只是在这当儿,丁楠才知道,其实女人是需要有男人爱的,有男人赞美的,当然,这个男人也应该是能让她动心的男人。那天夜里,她悄然也是好生伤感地离开季洪时,曾发誓远离男人,如果一定要接触的话,就得把肉体和灵魂撕扯开来。可是,这个石头从天而降,把好多惊喜,好多回忆,好多她丢弃了的东西给复活了,像枯萎了的树,又抽出的新芽,鲜嫩、翠绿,让人不忍触摸,又不得不触摸。

石头没想到丁楠会突然钻进他的被窝,好多天了,他们没有约定什么,但心中都有一条界线,他们压抑着自己不去冲动。虽然,他们都明白,这界线是脆弱的,但若不去侵犯它,它又是牢固的。此刻,丁楠推倒了这道墙,石头却不敢轻举妄动,他清楚得很,丁楠正处于一种激动状态,他不能利用她的激情乘虚而入,把约定撕碎,也把一种神秘揭破,于是,他就显得慌张,且有点手足无措的。他说,丁楠,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不错,丁楠正被一种莫名的激情包围着,也被一种欲望操纵着,她的脸是红润的,心是狂躁的,身体如同风中的柳枝一般,也摇曳得厉害。丁楠的声音有点像梦呓,说,石头,石头,你就没有想要我?要我的心,也要我的身体?石头不敢轻易作答,石头只有闭上眼,石头只有沉默。丁楠又说,石头,你真是一块石头,没心没肺的。丁楠说罢,竟也忘了石头还是一个没有痊愈的病人,扑在石头的身上,就是一阵狂吻,一个接一个的,雨点似的密,暴风般的猛烈。终于,石头不能自已了,丁楠的抚摸,丁楠的吻,像温泉似的让他感到潮湿,感到温暖,且穿透着他,那一道本来就脆弱的防线,终是轰隆隆地倒塌了下来,变成了一堆瓦砾,金子般的瓦砾。石头也忘了伤痛,石头只剩下压抑了好久、积蓄了好久的激情,他伸出手臂,用力地搂抱了丁楠,他喘息得厉害,他慌乱得不行,这是渴望久了的缘故。他吻了丁楠的眼睛,又吻了丁楠的嘴唇。丁楠迎合着他,他迎合着丁楠,小小的房间里就有了好浓的柔情蜜意,也如春天一般,充满了勃勃生机:丁楠的娇喘是鸟儿的啾唧;石头的冲击是树木的怒放。两者的交融,就成了一幅画,有色彩,也有音符在跳动的画。之后,两人几乎是同时去解脱对方身上并不多的织物,织物成了累赘,织物成了春天里的一个败笔。再之后,他们就有了春天里泥土与草一般的纠缠,谁也不能舍弃谁,粘连在一起,舞蹈在一起,歌唱在一起……

假如这是一次演练,对于石头来说,感受是惊心动魄的,过程却显得慌乱了些。他想大胆点儿,但丁楠总在主导的位置上,就像在舞台上,丁楠是歌手,他只是一个伴奏者,但是,石头很满足、很幸福,因为他毕竟站在舞台上表演了。这就是收获,收获了的果实,装进了仓库,他就有了踏实感觉,风来了,雨来了,他也不怕了。于是,一切过去后,石头就嗷的一声哭了。丁楠还在晕眩里。丁楠感觉得到,这是石头的第一次,虽然,很纯粹地去玩味生理的感受,这是一次并不完美甚至是糟糕的体验,不过,丁楠一点儿也不在乎,因为她把灵与肉在这里剥离开了,她愿意,且是永远都愿意和一个为她每天能编一个故事的人在一起,不管这个故事是好是坏,被一个人总牵挂着,总怀念着,就是一种感动。丁楠经历了太多的曲曲折折,她已学会向这种感动投降了。投降了,她才会有归宿感,才会有安全感。石头哭了,她知道他为什么哭,但她也不想对他保留秘密,就问,石头,你就不想知道我这五年的生活?我已不是老家里的丁楠了。石头还在流泪,石头说,我爱你的过去,也爱你的现在,知道和不知道都是这样的,一点儿不重要。丁楠说,我明天从这儿消失了呢?石头说,我还等,我等了五年,你不是来了吗?不过,你不会让我再等的,不会的,你说是吗?丁楠便也流泪了,泪流满面的。现如今,还有多少故事多少人能让人泪流满面的呀!丁楠就再次抱住了石头,且把头很深地埋进了他怀里,丁楠喃喃地说,不会的,是的,不会的……两人的泪就流在了一起,就像他俩搂在一起,谁也分不出谁来一样。

丁楠和石头就这样睡着了,待他们醒来时,已是晚饭时分。激情过后,四目相顾,都有些尴尬,都有些难为情,尤其是石头,身体在被窝里发抖,眼睛在丁楠的脸上逡巡,极是惶恐,极是不安。他知道丁楠的脾气,知道丁楠嘴的厉害,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我、我是不是错了?丁楠就笑,笑着说,石头不是小学生,丁楠也不是老师,你紧张什么呀?起来吧,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你不会是想把我饿死吧?石头悬着的心就着地了,一边说哪会呢哪会呢,一边翻身欲下床,但刚把被子掀开一角,又迅速地盖上了,脸上一片羞红,说,丁楠,你闭上眼。丁楠明白他的意思,却故意问,为什么?石头说,你不闭眼,我就不起床,你就得继续饿肚子。丁楠觉得很有趣,石头说的话,该由女孩来说的,石头却先说了;石头的害羞,该由女孩来先做的,石头却先做了。丁楠还知道,石头不是在佯装,石头让她感动,在于他的真痴,也在于他像白纸一样的纯,想想他在娱乐城里唱歌四五年,周遭好多色彩,好多诱惑,他心依然如旧,也真是不易的。丁楠就把眼睛闭上了,笑着说,你该可以起床了吧?你该可以芙蓉出水了吧?石头固执,说,还不行,你会偷偷睁眼的。你得转过身去。丁楠装着无奈,幸福地叹了口气,只得转过身去。之后,她就听到了身后一阵悉悉率率的声响,很急促、很慌乱的声响。待声响平息,丁楠复转过身来,石头已穿好衣服,正冲着她的后背在傻乎乎、痴迷迷地笑。丁楠便觉得这傻、这痴特别可爱,特别动人,也就跟着灿然一笑,且笑得一脸酡红的。石头问笑什么,丁楠便打趣地说,裸露的石头,光光滑滑的,蛮有滋有味的;穿衣的石头,衣袂飘飘,又有点出神入化的。石头受了挑逗,又上去,又抱住丁楠一阵好吻,屋子里,又滚动起了春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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