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丁楠赶到医院时,汪芹又走了,说是警察到了店里,正等着调查。医生还在紧急抢救陈鹤,也就是说陈鹤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李小红来了,几个员工搀扶着她,站在急诊室外,好生惶恐地等着消息。丁楠不知说什么好,所以不说,只是摸摸她的头,把安慰和祈祷通过手传递给她。显然,李小红所受刺激非同一般,她不会说话了,只能哭,哭声也不能大,嘤嘤地,像蚊虫一般,因为压抑,因为痛苦,因为憋得慌,她的身体就抖动得厉害。丁楠本想问问事发经过,见状就不问了,问了她也无法回答,就说去咖啡厅看看情况,便走了。
别说,警察还真认真,半夜三更的,把现场勘察得特别仔细,又是拍照,又是问话,似乎一点蛛丝马迹都不准备放过,虽然一切迟了些,但毕竟蛮当一回事的。丁楠赶到这里时,首先看到的就是这批忙碌的警察,再看到的是汪芹,她还是泪流满面的,尽管警察问她时在不断地安慰她,她依旧泪流不止。也难怪,看看眼前粉碎的一切,她不哭才不正常呢。她忍受了好多耻辱,才换来了这家店,她以为从此可以依靠它,过一段属于自己的日子,可是转眼间,一切不复存在,她能不伤心么?而且,除了伤心,除了流泪,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在这举目无亲的城市,她永远都是孤独的。
汪芹见丁楠来了,像受了委屈的小孩见了大人一般,呼地站起,且眼泪越流越凶,扑在她的肩上,抽搐个不停,说,姐,完了,一切都完了……丁楠摸着她的头发,忍着心疼,说,警察不是来了么?他们会给你一个公道的,给你一个希望的。其实,丁楠知道,这只是安慰,是用一个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的理由在安慰别人,可是,面对一个伤透了心的人,说句谎言未必是件坏事。汪芹一个劲儿摇头,说,没有希望了,没有了。50万,都化成泡影了,陈鹤、陈鹤也被搭进去了。丁楠说,小妹,一切都可以重来的。姐发誓,一定让你重新拥有这一切,好吗?丁楠用什么让汪芹卷土重来?她也说不清,但她知道,汪芹眼下需要鼓励,需要看到希望,不然,她会崩溃,会垮掉。如果真是这样了,丁楠也会跟着崩溃和垮掉的,因为好像有种东西已经把她和她锁定在一块。
不久,警察走了,警察把该问的和不该问的都问过后走了。狼藉一片的店内安静下来了,这当儿,就有一个人从阴暗里走了出来,像个幽灵一般,说起话来,也阴森森的,嗬,我说是谁呢?是丁楠小姐呀!你怎么就突然间冒出来了?你不是很忙吗?还有,你发了财吗?不然你用什么让汪芹卷土重来?你要明白,她现在需要的不是谎言,她需要的是钱,钱才能让这里破碎了的一切复原,钱才能让汪芹不再哭、不再沮丧。这个人影儿还没从阴暗里晃荡出来时,丁楠就知道是老女人了,丁楠就答,我没有发财,但我不会袖手旁观的。老女人“哼哼”两下,嘴角就牵出了莫名其妙的笑,说,真没发财吗?过来,我和你交流交流。说罢,就示意一个服务生把汪芹扶下。之后,荒货场一般的大厅里就剩下她们俩了。丁楠不知老女人想干什么,但丁楠已习惯了老女人的神神秘秘,因此,也就一点儿不紧张,不为怪,问,欧阳姐,你不会是要谋杀我吧?老女人说,你没发财,谋杀你有什么用?我只不过想问问,你这几个月像蒸发了一般,干什么去了呢?丁楠说,姐,你这是关心我呢,还是想刺探我的秘密?老女人怪怪地笑,随便你认为。总之,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不告诉我。不过,事情的真相不在于你告诉我还是不告诉我。丁楠说,你像说绕口令的,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老女人说,真不明白?那我就问了。丁楠说,你问呗。老女人就把声音放低,还是那句话,你可回答也可不回答。娱乐城的日子还好混吧?丁楠就吃惊不小,她原以为不会有任何朋友知道的,看来,她低估了老女人的能耐。老女人又说,别紧张,汪芹不知道,杨开学和陈鹤也不知道,你在他们的面前,形象依然高大得很,而且,以后我也不会告诉他们。怎么样,我还义气吧?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丁楠进了娱乐城,该知道的人不让他们知道不行,可以不让知道的人最好是永远也不让他们知道,毕竟,那是一口灰色的染缸,在世俗的眼里,只要在那里泡过,人就不再干净,理由类似于一块布,布进过染缸它还会是原色么?丁楠不想让老女人知道,可老女人偏就知道了,这令她尴尬,就像某处的遮羞布被人冷不丁撕破,第一反应,当然是自我保护,丁楠的眼睛忽地眯了起来,问,你怎么知道的?老女人怪怪地笑,你怎么像一只刺猬,一挨便竖起了刺?我跟你说过,天上的事我知道一半,地下的事我全知道,你忘了?当然,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去了那个地方。丁楠不想跟她解释为什么去了那地方,这老女人特聪明,也特敏感的,说多了,会像在白纸上泼墨,越涂越黑的,不如干脆不解释的好,便说,那地方不能去吗?丁楠的话里多少带着些挑衅。老女人说,这是你说的,我并没有说不能去呀。我是想你告诉我,你去了那儿,那儿又发生了些什么。这点也很重要。丁楠去了那儿,那儿就真的发生了很多故事,但丁楠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一个故事,而且,哪一个故事丁楠也不想跟她提起,丁楠就不说话,望着她,像是在她脸上寻找答案,又像是在发泄她的不满。老女人懒得去理会她的表情,接着说,你要是忘了,我就帮你回忆,不远的,就在昨天夜里,那娱乐城里发生了什么?丁楠就惊讶了,就愤怒,就厉声问道,你在跟踪我?老女人说,错了不是?小心眼了不是?你的那点牙签大小的事还用得着我去跟踪?这样跟你说吧,如果汪芹这店面不是被人砸了,你那点事我才懒得去问呢!你是那娱乐城里最红的小姐,也是脾气最让人难受的小姐,有男人气你恨你,也有男人爱你帮你,你永远都吃不了亏,因此,也就用不着我操那份闲心了。问题在于,你昨天的故事,很难说不与今天这里的故事连在一起。丁楠听罢,脸上这才有了少许晴色,也有了几分警觉,问道,你是说这里的事也与童禾有关?老女人说,你以为这家伙是一个君子?那50万就这么随便地扔下了?他是商人,而且是丑陋的商人,钱比他命根子还贵,他不会轻易地放弃的,即便非放弃不可,接受者也得付出代价。这破烂了的一切就是代价,那躺在医院里可能永远睡着了的陈鹤就是代价。丁楠说,我还是不明白,昨天那娱乐城里的事与今天这咖啡店的事又有什么联系。老女人说,幼稚!童禾报复你不成,反而挨了一顿揍,你把他对你、对汪芹的仇恨推到了极致,所以,你昨天的故事,加快了童禾报复的节奏,甚至还有报复的程度。丁楠还是觉得不可接受,又说,这当儿,童禾应该躺在医院里。老女人说,你是说他没有作案时间,或者因为受伤便没有了这份闲心?错,大错特错!当初追杀你时,他出过头露过面么?没有,可是就有人对你举起了刀!现如今,富人多,穷人也多。富人为什么富?因为他有钱;穷人为什么穷?因为他没有钱。富人敢出钱,穷人就敢拼命,杀人还用得着富人亲自操刀?丁楠说,你怀疑童禾才是真的杀人者?老女人说,是真是假,不会有结论的。丁楠说,为什么?老女人答,你抓不住他的尾巴的,他是狐狸,狐狸狡猾,所以都想抓住它的尾巴,可又有几个人做到了呢?丁楠说,那警察是干什么的?老女人说,你以为警察是上帝?告诉你,他们还不如我呢。信不?不信你就等结果。丁楠说,这口气就这么咽了?老女人又开始怪怪地笑,不咽?你以为这档子事可以斗狠?抓人是要证据的,没证据你就得咽!昨天的事你得咽,今天的事你还得咽。丁楠说,你说今天汪芹的事?丁楠不相信,她说今天的事指的是娱乐城的事,但丁楠又有点底气不足,这老女人神通广大,说不准她还真知道了,所以问得小心翼翼。老女人说,当然是你的事。丁楠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儿,这次除了惊讶,还有佩服,说,欧阳姐,你什么都知道?你是人还是神?老女人笑了,这次笑得好生自负,说,我要是神,就把童禾这个活鬼抓住了。一切都是你告诉我的。丁楠说,我?老女人说,刚才是不是一个男人送你来的?那男人额头上有一块新鲜的伤疤,它代你告诉我,今天又有人去娱乐城找你了,是一批穷人,举着富人的刀,本来嘛,是来杀你的,却被那个倒霉的男人撞上了……于是,你得救了,那个男人就成了替死冤家。是这样吧?事情都被老女人说到了这份上,丁楠还能说不?只有点头,只有说是了。老女人又说,我靠的是观察,靠的是感觉,所以我比人聪明许多了。丁楠说,由此你还感觉到了什么?老女人说,我还感觉到,童禾真的狡猾,他躺在医院里同时策划了两起事件,可是,谁会相信一个病人会有这般超常的能力呢?丁楠说,你不是相信了吗?老女人说,我相信,只是我相信无效,警察相信才行,可要警察相信,首先必须有证据,没证据,警察就没法相信。丁楠不服,说,我不信就抓不住一点蛛丝马迹,你高抬了童禾不是?老女人说,行了,讨论这个问题没意思。走吧,叫上汪大小姐,还是去医院看看陈鹤吧,这是一个倒霉的家伙。
之后,她们便带着失魂落魄的汪芹去了医院。
这一夜,自然没睡,待到天亮了,丁楠打电话叫来了杨开学,她们才离去……
丁楠回到家里时,石头还没有休息,还在等她。石头很焦急,听到有开门的声响,他跳起来就把门拉开了,见果真是丁楠,一颗悬着的心顿时落地了,他并没有问她如何回晚了,只是一把拥住她,且拥得紧紧的,口里梦呓般地说着一句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罢了,眼睛竟潮湿起来。显然,这是丁楠去娱乐城上班后,回来最晚的一次,丁楠很感动,也很内疚,她该跟他打个电话的,否则他就不会这么着急了,但她也没解释什么,却说,我累了,想睡。石头就说,热水我已经烧好了,洗吧,洗了就睡。
后来,躺到了床上,丁楠却睡不着了,心里有事时,人都是这样。于是,丁楠就和石头说话。丁楠问,你就不想问我去了哪儿,又做了些什么?石头说,你该说的会跟我说的,不想说的我也不问。我相信你只会做你应该做的事。丁楠说,人呀,一生就那么短暂,好事坏事都会做的,你就那么放心?石头就嘿嘿地笑了,答,你只会做好事的,这不,你又回来了,回到了我的被窝里。我这儿暖和着,你不会走的。丁楠走不走,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明天不走,后天会走,当然,也许一辈子都不走。总之,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天真、执著的石头,在这狭窄的房屋里,让她感受到了温暖,触摸到了真情,她掩饰不了自己的情绪,就一把抱住了石头;她也不想让石头在心里总揣摸着什么,就把昨晚发生的一切都讲了。石头听了,浑身便颤抖。石头走南闯北,浪迹天涯多年,又常年待在是非不清的娱乐城里,诸如此类的事儿,听多了,也见多了,他就没怕过。不过,他现在怕了,他为丁楠怕。丁楠是他舍不起的梦与爱呀。石头说,丁楠,你想老家吗?你想老家的山水吗?丁楠不知他要说什么,但丁楠确实想着老家,想着老家的山水,想着老家的亲人,就如实答来,想,蛮想,尤其在这当儿愈发地想。石头就从她怀里挣了出来,撑起身体,望着她的眼睛说,那我们就回去吧,既然累了,我们就回去。老家、老家不会遗弃我们的,老家会给我们疗伤的。丁楠知道他的一番苦心,但丁楠还是惊讶地盯着他说,你放弃得了唱歌?石头说,只要你愿意,我就放弃。丁楠伸出手,点点他的额头,说,发烧了不是?说胡话了不是?我们是回不去了,就像一叶扁舟,把我们载到了海的中央,前面是风,后面是浪,四面八方都藏着风险,你说,回去就是一种安全的选择么?再说,我还等着你当歌星,等着你灿烂起来呢。而我,就是不服这欺人吃人的地方,我得和它争、和它斗,还不见分晓时,我是不认输的。石头见她说得认真,说得悲壮,也说得激情四射,知道改变不了她,便很轻地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叹息了一声,之后,便又躺进了被窝,不再吱声了。丁楠拒绝了他,丁楠就觉得又伤害了他,他曾经是一个为了伤害可以跳楼、可以流浪的人,也就是说他是一个有棱有角的人,现如今,他什么都依着她,顺从着她,为了她,流浪已不在乎,个性也不再张扬。按说,一个懂得爱的女人,一个其实已经很疲劳了的女人,应该知足了,应该为这个男人下决心了,可是丁楠不行。丁楠有太多的想法,丁楠天生就是一个有拳击手个性的女人,不去搏斗,放弃了出手,她就觉得活得不再滋润了,哪怕撞南墙,每天都撞,撞得头破血流的,她也不愿过自以为不滋润的日子。于是,她便对不再吱声的石头说,喂,别小心眼。我知道你是疼我、爱我,可是,这种疼这种爱的方式我不喜欢,因为我不想做这座城市里的逃兵。明白了吗?石头不知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想了一会儿,便答,明白了。以后、以后我就和你一起与这城市斗!丁楠说,真话?石头答,真话。丁楠见石头不生气了,丁楠就高兴了,侧过身来,用特别挑逗的那种目光盯着石头问,我睡不着,怎么办?石头想想,说,我给你数数,数到一百时,包你就睡着了。丁楠说,不。石头想想,又说,那我就在你耳边哼一首摇篮曲。丁楠说,也不。石头说,那我就没招了。丁楠说,笨蛋,你有的!说罢,就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石头的脖子,还没等石头明白过来,她又一个鱼跃,像一片热浪似的,覆盖了石头的嘴、石头的身体……
那一刻的石头,便变成了一头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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