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陈鹤就为汪芹庆幸,她不用再漂泊,再求人,可以直着腰杆儿走路了……
可是,问题比他们想象得复杂。平静中,一场灾难来了,来前没有一点预兆。事情发生的时间是晚上,也就是丁楠在娱乐城蒙难的第二天。那时刻,咖啡店人气最旺、生意最好。不过,汪芹没有来。汪芹晚上不来,是陈鹤安排的,虽然她是老板,这些台面上的事还是陈鹤说了算。当然,陈鹤也是为了她好,为了她安全,在这年轻男女混杂的场所,他怕她一不小心,又遭遇了什么麻烦,而他是一个男人,自以为不会受到诱惑,也不会受到攻击和骚扰。那天,也幸好汪芹没有来,来了还不知会出现什么后果,因为,在那个时刻,一帮男人在店里故意挑起事端后,开始疯狂地打砸抢时,就一个劲地狂呼着要见汪芹,好像一切都是有备而来。汪芹不在,陈鹤便挺身而出,其后果自然会很惨。陈鹤只想和他们评个理,只求他们少砸点东西,陈鹤因此就成了攻击的靶子。服务生在尖叫,客人在逃遁,嘈杂声中,雨点般密集的拳脚就落到了陈鹤的身上。这些都不是致命的,毁灭性的一击来自一把椅子,那把椅子让一个疯了的男人高高举起,之后,又好重地落到了陈鹤的头上。陈鹤便倒下去,好生沉重,却又是无声无息的。陈鹤再没有说一句话,陈鹤昏死了,陈鹤头上冒着血,血流多了,就向四周漫开,不久,血就把沉默了的陈鹤整个儿裹住了……
汪芹赶来时,店里已是空空荡荡,客人走了,只有几个受了惊吓的服务生立在那儿。再看四周,是狼藉一片,电脑砸了,桌椅翻了,玻璃碎了……汪芹流泪了,汪芹问服务生,这是谁干的谁干的?服务生摇头,服务生只能摇头。汪芹又问,陈鹤呢?陈鹤去了哪儿?服务生答,去了医院,还难说是死是活。汪芹就受不了啦,人摇晃了一下,便倒在地上。
老女人来了。老女人显得平静。老女人就像知道这一切会发生的,只是没有想到后果会这样严重。老女人自语道,来了,终是来了,比我想到的快,比我想到的猛……之后,便叫人扶起汪芹,往医院里赶去。老女人要去看陈鹤,陈鹤还不知是生是死……
陈鹤没有死,却难得醒过来了。这是医生说的。医生是通过仪器检查,再反复论证后得出的结论。也就是说,陈鹤将成为植物人,永远地躺在床上,永远地闭着眼睛。他不再有表情,也不再有思维,这个世界不管再发生什么事情,卑微的或者高尚的,惊天动地的或者是鸡毛蒜皮的,他将不再发言,不再参与。沉默,将伴随他的一生……但医生没有放弃抢救,医生也想创造奇迹,所以,急诊室里依旧是一片忙碌。
汪芹和老女人只能站在走廊里。汪芹的精神状态极差,几近崩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昏暗的灯光里,看得见她脸色特别苍白,身体也在颤抖,且是连续不断的。也难怪,汪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在这城里行走,虽不孤独,却也艰难,风风雨雨在她头顶就没停过。她以为有了自己的店,就有了安宁,有了避风港,也有了一份事业,可是,只是一瞬间,她的大厦倾塌了,她的安宁破碎了,而且,一个朋友倒下了,为她倒下了。眼下,她不仅是看不清明天,还得为这个朋友的不幸内疚和悔恨,她真的有些承受不了了。老女人站在她的旁边,在抽着烟。医院里禁烟,老女人依旧抽,抑或是医护人员正忙乎着,抑或是她格外的装束和捉摸不透的神情让人不敢招惹,老女人抽着烟就更是旁若无人的样儿。不过,看得出来,老女人并不轻松,她在想什么?不清楚。但老女人也没忘记劝慰汪芹,过足了烟瘾后,她把烟蒂往地上一扔,便冲着汪芹说,看你德性,天塌了?地陷了?不就是多了一个醒不过来的人?这是好事,这世上少一个人说话,就多一份清闲!这样儿的安慰,也只有老女人说得出来,想得出来,汪芹接受不了,又不敢去顶撞,就盯着她看,像看另类一般。老女人又说,看什么看,难道不是?我跟你们说过,别留在这座城市里,它是一张口,急了要吃人的;它是一片墓场,横行的都是活鬼!你不信,他们也不信。不信,祸来了,你就得顶住!告诉你,今天的一切,是开始不是结束!也许老女人说的是对的,用心也是善意的,但这当儿,这心情下,汪芹需要的不是忠告和警示,她要的是安慰,贴心贴肝的安慰,她需要从惊恐中爬出来,从困境里走出来。显然,她没有从老女人身上得到这些,于是,她就有了些不满,有了些伤感,狠狠地瞪了一眼老女人后,便转身跑开了,待到一个角落站住时,眼泪就出来了,一串一串的,没完没了的。她想到了丁楠,失意时她想到的只有丁楠。丁楠不责备她,从不,有了丁楠,她会感到安全,且不再害怕。可是,打通了丁楠的手机,却没人接听;再打,还是没人接听。她不甘心,丁楠对她的电话从来就是有打必接的,于是又打,反复地打,不间断地打……最后她不得不失望了,因为丁楠像赌气似的就是不接。汪芹便有了新的恐惧:莫非、莫非丁楠也出了麻烦?
丁楠真的又出了麻烦,汪芹的预感对了。
丁楠没听小不点的劝告,这天夜里还是去了娱乐城。她不是张扬,也不是不怕,是因为她的计划还没完成,狗日的陈天一还没有答应,她不去不行。昨天半夜回家,带着好多的皮外伤,石头都心疼得哭了。丁楠是不轻易流泪的,就像她从不轻易服输一样,但丁楠还是拥着石头流泪了,为石头这男人的泪,为自己一身的委屈。石头一夜没睡,守着她,搂着她,抚摸着她,他嘴里反复诉说的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她不要再去娱乐城了。丁楠感动,但丁楠还是去了。去了,破事、烂事就果真来了。
不过,丁楠又是幸运的,因为“老大”的两个朋友来了。这“眼镜”和高个儿是好久没光临这娱乐城了,丁楠今天有事,他们居然就来了,像神使鬼差一般。丁楠的麻烦多,麻烦来了,总有人顶着、帮衬着,弄得丁楠都不明白,她该感谢好人,还是该感谢上帝,假如有上帝的话。当然,那小不点也真是小人精儿,鬼得很,也得感谢他。平时他最讨厌“眼镜”,是本能的,他也说不出道理来,讨厌就是讨厌,就这么简单,可“眼镜”今天来了,他竟是喜出望外的,从吧台里跑出来,迎上去,一副巴结、讨好的样儿,对他们说,两位老板好,好久不见了!“眼镜”喝了酒,眼球是血红的,也是朦胧的,看了看小不点,说,你是谁?“眼镜”是真的不认识他。这不奇怪,这场所里,男人是来寻乐的,关注的当然只是小姐,不会关注先生,更不会关注这小先生,小姐们难说都认识,至少也混了个脸儿熟。小不点不生气,依旧一脸讪笑,说,你们不认识我,肯定认识我姐的。我姐正想着你们呢。“眼镜”便来了兴趣,得意洋洋地笑了,问,你说你姐想我?你姐是谁呀?小不点很自豪,说,我姐是谁你们都忘了?跟我来,让你们再见识见识这儿最美的姑娘!小不点说罢,就殷勤地把他们引向休息区。那当儿,丁楠正坐在那儿喝茶,小不点的举动她都看在眼里,“眼镜”和高个儿来了,她也看得清楚。说心里话,她不反感这两个男人,还包括他们的“老大”。娱乐城里寻乐的男人见多了,也就知道了男人的坏、男人的霸道和男人的德性,他们不是最好的,但也算不得烂,至少在寻乐之余,还懂呵护女人,讨好女人。丁楠也明白,小不点今天巴结他们,也是为了保护她,他担心童禾会来报复,因为这类故事,在娱乐城上演得多,而丁楠也确实有些害怕。嘴里说不怕,那是假的;心里怕,那是真的。他们今天来了,多少也给她壮了点胆儿。
“眼镜”和高个儿见了丁楠,热情就焕发出来了,说是特意来看她的,又说“老大”正想着她呢……男人的嘴巴甜起来,比女人更腻人的。丁楠就笑,说,鬼话不是?我记着,你们有11天没来过了,你们就这么想人的,不问不看不理不睬?“眼镜”忙说,误会了不是?我们出差才回呢。刚下飞机,包还放在车上,不信?不信你去看看。丁楠当然不会信,但这不重要,就笑着答,别人我不信,你们我还真信。“老大”昨天还给我打过电话,问你们来过没有呢。“眼镜”忙问,你怎么说的?丁楠说,实话实说呗。“眼镜”和高个儿就松了口气,说,还是华小姐聪明。你知道吗?“老大”警告过我们,这种地方不准再来。可是,不来也不行的,你说人累了,得找一个地方放松,发泄发泄一番,是不?再说,男人都不进娱乐城了,这么多小姐谁来养活?我们也是为社会作贡献嘛。丁楠说,你们对“老大”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不怕我告密?“眼镜”就有了讨好的笑,答,不会的,华小姐不会的,怎么说,我们也是朋友呢。丁楠也笑,又说,你们今天偷着来,是打算来养活我一次的吧?“眼镜”说,这话怎么说的?我们是来看你的。丁楠就说,那好,我们就进包房吧,这儿也太打眼了。其实,“老大”并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她是故意编的,她也没有什么坏念头和阴谋,只是想为自己加重一点砝码,万一有麻烦时,也好让他们贴心贴肝一些,仅此而已。小不点一直站在旁边,看谁也不注意他,便说,没有一个人够意思的,不是我领路,你们能见面?见了面,就不要我了,不理我了。“眼镜”心情好,说,你这个臭小子,不去读书跑到这地方干吗?小不点不示弱,答道,你们不去做生意,跑到这地方又是干吗?“眼镜”看了看丁楠,竟笑了,说,这小子!啊,华小姐,你哪来的这样一个弟弟?丁楠就说,捡来的。聪明吧?“眼镜”说,那还用怀疑,有你这样聪明的姐姐,你还会捡回一个愚钝的弟弟?说罢,便从荷包里掏出200元钱,对着小不点说,拿着,这是你的小费,谢你的小费。小不点没推辞,接过钱后,说,在我姐的面前给你一点面子,钱我收了。“眼镜”茫然,说,给我面子,没搞错吧?小不点说,没错,你穷得只剩钱了,我不拿着,你肯定会痛苦的。丁楠听了,便咧嘴笑了。“眼镜”见了,也就跟着笑。笑声里,小不点一蹦三跳地走了。
这当儿,何妈咪来了,她总像蚊子一般,嗅到一点男人味儿,就直往上贴。丁楠说,何经理,今天不会没有我的房间吧?何妈咪嫣然一笑,故作娇柔状,说,华小姐,你可是这儿的金牌姑娘,谁的房间可以不留,但不能不留你的。有你在呀,才有大老板来呢。丁楠就不再挑衅她,自她丁楠来后,还真没少给她添乱,不然,她的日子永远都会滋润着的。
之后,丁楠和“眼镜”就先进了包厢。高个儿顺手抓了一个姑娘,接着也走了进来。还是唱歌,还是喝酒,还是说些打情骂俏的话儿,间或讲一两个荤段子,间或赌赌酒量……一切和往常一样,没有一点儿不祥的征兆。因此,丁楠也就放松了警惕,而那破事、烂事就在这当儿走近了,悄然走近的,让人有点浑然不觉。
有人敲门,很轻,包厢里的人都以为是服务员,也就没有在意,待门推开后,伸进来了一个男人的脑袋,丁楠抬头看了一眼,且问道,你找谁?那男人笑笑,说走错了门,之后,便把头缩了回去。“眼镜”见丁楠有些惊慌,便说,华小姐,找错门是常有的事。来,我们再干一杯。丁楠不放心,就不肯喝。“眼镜”便继续劝,说,这样吧,我干两杯,你干一杯,如何?丁楠见“眼镜”误会了她的意思,又不便解释,就端起杯,准备喝。这当儿,门又被推开了,先走进来的正是刚才那个自称是找错门了的男人,接着,又进来了一个男人,再接着,是一群男人。丁楠没看清人数,总之,少不了五六人。走在前面的那家伙,脸上有怪怪的、坏坏的笑,身后的那帮人,则个个拉长着脸,凶神恶煞的样儿。“眼镜”还在嚷嚷着闹酒,高个儿正搂着小姐在高歌,长一声短一声的,全然不知包厢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丁楠本能地后退一步,问道,你们要干什么?那个一脸坏笑的男人答,找你玩玩,你就是华小姐吧?这时,“眼镜”才觉得气氛不对,忙把丁楠拉到身后,说,什么东西?你们没看见华小姐正陪着爷们?知趣就快滚!那男人的话就冷飕飕起来,小子,你要想活着,就赶紧从这里爬出去,不想活便留下来陪葬好了!说罢,便顺手操起一啤酒瓶,朝“眼镜”掷去。“眼镜”躲闪得快,瓶子从他耳边飞过,撞在背后的墙上,一声闷响过后,就成了一摊碎片。“眼镜”知道麻烦来了,也知道麻烦躲得过去,但华小姐是“老大”器重的女人,自有躲不得的苦,于是便有了豁出去一怒为红颜的念头,说,妈的,你们玩真的?之后,转身又问已凑过来了的高个儿,打是不打?高个儿话不多,却也算一血性汉子,答得干脆、果断,打!为什么不打?身后的丁楠听了,委实担心折腾出人命来,扯扯“眼镜”的衣服,悄声说,是冲着我来的,你们走吧。“眼镜”已铁下心来,答,遇上了就不能走了,战争让女人走开。你在身后呆着,我们包你没事。那帮不速之客,见他们要玩真的,血就涌动,血就沸腾,待那坏笑着的男人把手一挥,便潮水般地压了过来。高个儿还真是一个精明的主儿,他没去接招,一个瓶子出手,吊灯便破碎了,包厢里便漆黑一片了,于是,这里厮杀就失去了目标。包厢原本就小,人一多,灯一瞎,便成了一锅烂粥,谁打谁已难分辨清白,只有人的尖叫声,物品的破碎声,人与物的撞击声,在说明这里正上演一场战争。战争持续的时间很长,足足20多分钟;双方也蛮恋战的,没有一个人夺门而逃……
后来,防暴警察就来了。又是小不点报了警。
警察来了,门被撞开了,灯也亮了,于是,一个血腥的场面便呈现出来了:除了两个躲藏在墙角的女人没有受伤外,所有的人都是头破血流的,所有的物品都是支离破碎的。
再后来,警察就要把所有的人带走。“眼镜”只是眼镜不见了,只是额头上有了一点皮外伤,“眼镜”不肯去,“眼镜”问警察,我们是受害者,凭什么?警察说,调查取证。你就不希望坏人绳之以法?“眼镜”就不再顶撞,跟着去了,高个儿、丁楠和那个小姐也去了。不过,那帮家伙是戴着手铐、坐着警车去的,他们是开着自己的车去的。途中,“眼镜”没忘吹牛,说,一帮小混混,不经打。丁楠想,是高个儿有智慧,假如他不把灯打灭,这车里的人,准是体无完肤了。但丁楠没说,说了怕“眼镜”不高兴,这次,他还真是舍命救红颜,不感动都难。丁楠就说,真的谢了。“眼镜”说,谢什么谢?我愿意的。
“眼镜”还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刚一下车,等待在公安局门前的好多人就迎了上来,握着他的手慰问个不停,像是英雄凯旋一般。
接下来是做笔录,丁楠做的是证人笔录。也许这是昨天童禾事件的继续,也许是新的事端的开始,但是,丁楠没有说昨天的事,她不想把那个童禾扯进来,尽管她讨厌这个人。之后,她看时间,这才发现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电话,且都是汪芹的。她忙打过去,就听到了汪芹的哭声。汪芹不停地哭,哭着说话,也就把什么都没说清楚,店被砸了,陈鹤受伤了,这是丁楠唯一听明白了的,这也是丁楠唯一担心的。
待做完笔录,丁楠就离开公安局,径直赶往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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