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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灭灭冥冥

小说: 二更鼓      作者:雷池果

冯伯义又是嘿嘿一笑,不紧不慢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做过的事情,纸里焉能包住火?老夫暗自打探过,确有乔振直其人,乃是你胞叔之子,他倒是个老老实实的本分太监,可惜他在德秀宫伺候没多久,你有天晚上便突然造访——那时你定是为了躲避我的追杀才逃进皇宫——你堂弟最初见你的时候怕是很欣喜的罢,以为你这个堂哥还念着他,谁知你寒暄几句后便对他下了毒手,末了还用溶尸散毁尸灭迹,你可还记得么?”

乔仲正顿时面如死灰,祐骋则听得毛发尽竖,冯伯义继续不紧不慢道:“你与你堂弟原本容貌就有几分相像,你又聪明过人,冒充他去瞒天过海绝非难事,且那时他刚进德秀宫,人地生疏,哪个宫女太监能发现乔振直的容貌先后有异?于是江湖上从此再也寻不到乔仲正,而宫里的那个‘乔振直’却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坐上了太监头子的位置。不光如此,竟还与皇妃勾搭成奸,秽乱宫廷,生下孽种!”说到这里,冯伯义嘿嘿一笑,转而轻叹道:“乔仲正,老夫也不得不佩服你,你苦心经营多年,机关不可谓不巧,城府不可谓不深,若非老夫心计比你略胜那么一丁点,此时此刻,你我怕是要易地而处!”

乔仲正脸颊抽搐不已,恨恨切齿道:“你既已将我老底统统揭露,还说这些废话做甚?事到如今,说罢,你想怎的?”

“爽快!”冯伯义逼近他,一字一句道:“乔仲正,你毒害师父,杀死师弟,身负血债累累,今日老夫就跟你算个清楚,一并清理门户!”

乔仲正退后一步,扎开架势,双手掌心腾起淡淡紫色,嘶声道:“冯伯义,你忒托大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冯伯义轻蔑一笑,双掌横于身前,掌心上下相对,缓缓抬高至齐胸,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日的冯伯义,早已不同往日,你若不信,且与我比划比划看?”

乔仲正当然不信,暴喝一声,发掌击来。冯伯义不躲不闪,待他那掌打到近前,抬左掌直直迎去,乔仲正一惊,觉得他这一掌这样坚决果断,定是有些后着,当下不敢硬碰,忙中途变向,朝其下盘攻去,可冯伯义也似乎早有准备,身体仍是一动不动,右掌疾发,又是向乔仲正的掌心直直迎来,乔仲正这下更有些慌神,如今的大师兄果然今非昔比,居然功力到了能硬接他的紫砂掌的地步,当下一咬牙,齐集内力,双掌连珠使出,向冯伯义头顶和胸腹拍落,掌风极尽猛厉。只见冯伯义依旧不慌不忙,站定原地,双手舞成一团灰影,招招都是刻意要接乔仲正的紫砂掌,乔仲正暗自纳罕,冯伯义所使的这招式,极像万影手,却又绝非万影手,难不成师父的七绝秘籍中另藏一套他所不知的高深武功?

这疑窦一起,乔仲正便有些走神,一不留心,冯伯义左拳已到眼前,却又突然变掌,向他面门掴去,乔仲正不及躲闪,只好出掌相对,两掌相接的瞬间,乔仲正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道自冯伯义掌心传了过来,当下大惊失色,这紫砂掌上的毒乃是凝于掌心,然后借己身内力送入对方体内,如今对方以掌心与他相对,借内力反攻,若自己内力稍逊,那毒不就招呼在自己身上了么?在此之前,从未有人敢这般硬碰硬地与乔仲正接掌,他那紫砂掌自是所向披靡,中掌之人,非死即伤。如今冯伯义竟使出这等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打法,摆明了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且其内力深厚,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可他此时却万万不能收掌,只能硬生生发力挺住,否则掌心剧毒必尽数反弹到自己体内,如此一来实可谓阴沟里翻船,自己纵然不死,这口窝囊气也绝咽不下。

乔仲正这般左思右想,杂念自是不断涌动,使得内力不能专聚一处,他的阴阳九合功虽早已练得精深,但因不能全部使出,便落了下风,于是心里开始着急,可愈急愈乱,愈乱愈急,按他以往修为,应不致这般焦躁,可如今变数纷纷迭起,师兄冯伯义又出乎意料地处处胜他一筹,心里早已开始发虚,额上渐渐渗出汗珠。而冯伯义依旧神情自若,嘴角隐隐露出冷笑,祐骋在一旁则屏住呼吸,虽然看起来是冯伯义占上风,但祐骋总也有些担心,乔仲正老奸巨滑,谁知他会搞些什么鬼?

冯乔二人单掌抗衡了约一盏茶的时光,听得冯伯义喝道:“胜负已出,老夫还有话要说,此次先留你性命!”言毕右掌挥出,拍向乔仲正肩头,同时向后抽身,乔仲正无暇分心他顾,被他拍得身子向后飞去,两人掌心终于分开。冯伯义收回双掌,依旧恢复刚才的姿势,只是身体周围环绕一片紫雾,氤氲蒸腾,如霭如霞。乔仲正揉揉眼睛,突然惊呼道:“紫云掌!”

冯伯义盯住他,冷冷道:“亏你还认得师父的紫云掌!自入师门以来,你一直是师父最为疼爱的弟子,所以师父才将他自创绝学紫云掌对你倾囊传授,谁知你恩将仇报,辜负师父的苦心教诲,将这原本光明磊落的武学篡易成你那阴毒无耻的紫砂掌,在江湖上落得个臭名昭著,如今我便用这紫云掌来清理门户!乔仲正,你接招罢!”

乔仲正这才明白,他此时已不是冯伯义的对手,若要硬拼,怕是真要命丧于此,于是情急之下暗自左顾右盼,眼角余光穿过园林,瞟见回廊另一端沾衣卧房的窗户,便心生一计。这时冯伯义一掌劈来,乔仲正闪身躲到一边,手臂就势微扬,掷出一枚蝥葵针,趁冯伯义挥袖挡拂的当口,斜里疾窜了出去。

冯伯义见乔仲正虚晃一招后,转眼消失在回廊外,忙紧跟追上,奔出花园后,听得万昭宫正殿里一片惊呼,心下暗叫“糟糕”,急急赶到正殿。一进门口,便见一群太监侍女瑟缩一旁,乔仲正站在殿中央,一手抓住沾衣,另一手扣着一枚蝥葵针,见冯伯义等人进门,便喝道:“冯伯义,老夫今日无心与你恋战,你若想保存你师侄女的性命,趁早让出路来,否则休怪老夫手下无情!”

祐骋见沾衣被乔仲正挟持,秀发散乱,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整个人如无筋骨般半倚半跪歪在地上,不禁心急如焚,叫道:“乔仲正!你若敢伤她一根头发,本王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乔仲正纵声狂笑:“太子殿下,你终究还是放不下你这小情人,正好,正好,你快让姓冯的闪开,否则我便要你眼睁睁地看着你这小情人死在你面前!”

“你——!”祐骋直急得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却也无可奈何,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乔仲正丧心病狂,真对沾衣下了毒手,正一筹莫展间,听得冯伯义从容不迫道:“乔仲正,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七绝秘籍》么?”声音不大,乔仲正听了却浑身一震,盯住冯伯义,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

冯伯义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那册子与平常书卷不同,竟是通体绛红,“七绝秘籍”四个镏金大字赫然显现。乔仲正的眼睛骤然发亮,身子动了一下,略有迟疑道:“哼,谁知你这本是真是假,你敢翻开第一页让我看看可有师父的手迹么?”

“有何不敢?”冯伯义将第一页翻开,高高举起,一笔苍劲浑厚的字迹清清楚楚展现众人眼前。

“开武三言?”乔仲正喃喃道,他已认出那是师父的手迹,冯伯义手上这本的确是七绝秘籍不假。

“你既然还知道这是师父的开武三言,那么就快将你师弟的独生女儿放了罢,迷途知返,未许晚矣!”

“笑话!”乔仲正将沾衣抓得更紧了些,嘿嘿一笑:“若将她放了,我还有命出去么?冯伯义,你莫用七绝秘籍引诱我,如今我落到这般田地,以这小妞做挡箭牌,兴许还能有条活路;若真把她与你那七绝秘籍交换,未出这殿门,老夫便要死在你的掌下!”

冯伯义哈哈笑道:“乔老贼,难得这会你还有自知之明!好罢,反正这秘籍我已修习完毕,既然你不肯与我交换,留着也无用处,不如毁之,也算除去个惹是生非的劳什子!”说罢双掌一合,将秘籍夹在掌心,猛然发力,那书簌簌抖动,几片纸屑飘了下来,眼看整卷书就要变成一堆碎纸,听得乔仲正急喝道:“且——慢——!”

其实乔仲正适才不过嘴硬,他向来好强争胜,冯伯义的武功原本不如他,能到目前这般出神入化的境地,全是拜这七绝秘籍所赐,如今他觊觎许久的这本秘籍就在眼前,教他焉能不眼红?

冯伯义冷笑一声,将手中秘籍高高抛向空中,乔仲正见状便不由自主跃起去接,祐骋趁机上前将沾衣抢下。冯伯义料到乔仲正会这么做,于是也纵身而起,双掌其发,向乔仲正拍去。此时乔仲正已抓到秘籍,见冯伯义双掌拍到,忙拧腰侧转,欲避开这一掌,冯伯义岂容他闪躲,左袖疾翻,甩出乌金链缠住他的腰,随即迅捷贴身而上,不待他抬臂挡格,右掌闪电一般挥出,重重拍在他胸前。乔仲正大叫一声,秘籍当即脱手,人也坠落地上,他捂住胸口,连吐数口鲜血,喘息良久,勉强从地上支起半个身子,直直盯着拿回秘籍轻稳落地的冯伯义,眼内射出一道异样的光芒,声音微弱但语气不容置疑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冯伯义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你不肯承认败在我手下也罢,做甚要用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搪塞?”

乔仲正用力摇摇头,道:“你不必再装腔作势,你的相貌虽与他无异,内功路数也极其相近,但细细看来,你身形偏矮,嗓音偏哑,不过这些我起初并未注意,只道是冯伯义本人真的长进了不少,但在你打我这一掌之后,我便认定了——你绝不是他!”说到这里,他的嗓音微微颤抖,“我与大师兄相处多年,他的一招一式我都烂熟于心,即使他真的修习七绝秘籍致使武功倍进,这一掌也绝不会是这种打法!文有文风,武有武韵,这世间没有两个文风完全相同的文人,也同样没有两个武韵完全相同的武者,你也是学武之人,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冯伯义轻咳一声,呵呵笑道:“你既然如此肯定,老夫也不同你争辩,我是谁无甚要紧,既然内功相近,你只当我是崂山怪叟的门人便是了。无论怎样,你休想耍花招逃脱!”

乔仲正惨然一笑:“逃脱?我受了你那样的重掌,还指望逃脱么?”说罢长叹一声,目光从冯伯义身上移开,喃喃道:“师父死了,师弟死了,那些门人也都死了——想知道你是谁倒也不难,只要……”说到这里,乔仲正突然从地上弹起,恶狠狠扑向在一旁正在努力唤醒沾衣的祐骋,这大大出乎冯伯义的意料,情急之下不及多想,索性闪身挡在祐骋身前。

不想那乔仲正虽身负重伤,但速度仍快得惊人,冯伯义只觉一阵疾风扑面而来,忙沉肩避开,可乔仲正双掌掠过他头顶时突然变做虎爪之形,冷不防转回向下,抓住他的发髻狠命一扯,那一头灰白头发竟被活生生扯了下来!

众人一片惊呼,胆小的宫女还闭上了眼睛,生怕见到头皮鲜血淋漓的景像,可另他们瞠目结舌的是,原本应见到头皮的地方,却是瀑布般的乌黑的长发直披而下,映着冯伯义苍老的面孔和佝偻的身躯,显得分外的可怖和诡异,乔仲正见此情形也不由张口结舌,一时间竟无所适从。

冯伯义仰天长笑,笑声苍凉沙哑,但却震得房梁扑扑簌簌,声调渐渐拔高,到最后竟变成了清脆婉转的女声,同时腰身挺直,以往佝偻猥琐的身形荡然无存,随后从双手分别撕下两层薄皮,露出滑如脂玉的肌肤,挥袖在脸上一抹,取下一层凸凹不平的面具,外衣也就势甩脱。只在片刻之间,刚才的灰衣老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子静静立于众人面前,一袭白衣如雪,衬得她分外冷艳。

“怎么……是你?”乔仲正良久才从震惊中返转,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是我。”那女子冷冷道。

“那位冯前辈呢?”祐骋更是如坠五里云雾,“重九那晚……”祐骋不知这话该如何问起,那位救他于走火入魔、猎场救他性命、为他出谋划策、又为他赴汤蹈火的冯老伯呢?

“一直是我。”那女子依旧冷冷道。

祐骋看了看躺在宽榻上渐渐苏醒的沾衣,又看看那女子,恍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那女子径直走到沾衣面前,凝神片刻,运指疾点数下,解开她的穴位,往她嘴里塞了一丸丹药,看她咽下后,纤手轻扬,竟从她脸上也揭下一层面具。众人顿时目瞪口呆,只听那女子温言道:“小安子,这些日子实在是委屈你了。”

小安子挣扎下榻,跪在那女子面前,万昭宫那些太监宫女这才如梦方醒,纷纷跟着跪倒在地,齐呼:“叩见惠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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