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求还玉,黄歇遭贬斥慑秦威,君臣无计施(2)
“当然是楚王所遣,只是,昭雎将军私下所托,在下也得转告大王呀。”乐毅的脸始终保持着严肃:“既是如此,吾国大王还要接见数国使者,昭雎之事,请春申君待会跟在下讲,由在下转告大王吧。”春申君有些急,说道:“这?在下既已见着大王,还是在下亲自对大王说吧。”“呵,昭雎之事如此重要吗?在下身为相国,代为转告还不行?”乐毅坚持道。平原君笑道:“乐相国,今日时间还早,那三国使者也还没到,就让春申君说吧。”赵王对平原君的话也点头表示赞同,乐毅只得作罢。春申君不再犹豫,说道:“昭将军闻听赵王得了和氏璧,特求大王将其物归原主,发还昭将军,昭将军愿出重金购回和氏璧。”春申君的话一出口,立即让赵王、平原君二人傻了眼,一时愕然。黄歇进一步说道:“赵王、平原君侯,和氏璧乃是当年楚威王为砥砺柱国将军,昭阳领六国兵马西向伐秦而赐。柱国将军奉璧出征,逼迫秦惠王撤军于函谷关内,魏、韩、赵国得以转危为安。此事大王一定不会忘记吧。可恨的是,那年赏玉会上,卑鄙小人张仪恩将仇报,竟将和氏璧盗走,昭阳令尹为此忧疾而亡。今昭雎将军乃昭阳之后人,素闻赵王、平原君乃贤君明士,声名传扬天下,一定会深明大义,成全昭将军的心愿,以慰昭阳令尹在天之灵。故托在下央求大王、平原君能让和氏璧重回楚国,昭将军愿出五千金购回。”
其实赏玉会上,和氏璧为谁所盗,已成千古之谜,张仪是被怀疑而被打得半死,这才离开楚国,转投秦惠王。后来更将楚王等君臣欺骗得七荤八素,江山颠倒。楚国人对张仪无不恨得咬牙切齿,所以认定是张仪偷了和氏璧去秦国,因献和氏璧而被秦王重用。现在和氏璧虽在赵国出现,但这仍然改变不了楚国君臣对张仪盗璧的定论。
“哼,愿出五千金者,只怕不是昭将军,而是楚王吧!”乐毅愤然怒斥道。春申君尴尬地笑道:“相国猜错了,实在是昭将军所请,只是楚王也很同情昭将军购回和氏璧,以告慰楚国的列祖列宗。”又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可怜相。此时,燕国使者、齐国使者、秦国使者泾阳君都进来了。三人无声地跪在后面。缪贤伺候在一旁,看了看赵王、平原君沉吟不语,生怕他俩松口,抢道:“春申君所言差矣,和氏璧乃在下重金购得,献给大王,莫说五千金,就是五万金,也不卖!”春申君心里冷笑,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你这个阉官说话,但强装笑脸道:“在下正要向缪卿打听,这和氏璧是从何人购得?花了多少金呀?”缪贤嗤之以鼻,哼道:“无论多少金,都不卖!”春申君仍旧苦苦央求道:“大王、平原君,吾国自和氏璧失窃以来,昭阳将军忧心过度,一病不起。鬼张仪更三番五次欺骗吾先王,害得吾国丧师失地,几近亡国。这和氏璧乃楚国先民卞和三次晋献,虽屡遭顿挫,仍忠心事王,其心其志,感动天地。吾国上下都深信,这和氏璧乃天赐吾国的宝玉,可使吾国上下齐心协力,以抗强敌。若能归还吾国,则是吾国上至君王、昭将军等,下至百姓们的一大福音啊。还望大王、平原君侯能体谅吾国君臣们的渴望之情,将和氏璧让与吾国收藏。”春申君讲到动情处,眼里已闪着泪花。他原要讲如何抗击秦国的,可看见泾阳君进来了,只得改口说“以抗强敌”。
泾阳君听见春申君竟也是来要和氏璧的,打心眼里佩服穰侯的鬼主意真能让楚国蠢蠢欲动。只是没想到春申君竟能将和氏璧说得对楚国君臣如何重要,又如何盼望,心里止不住冷笑楚国这帮君臣们的不自量力,又对秦王和穰侯索要和氏璧的判断打心里佩服,故意连连咳嗽、喘气,弄出声音来,好像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赵王不做声,心里打定主意,任你春申君如何哀求,这和氏璧是绝不会交给你楚国的。平原君是个贤明君子,不得不有所表示,但他深知赵王是不可能让出和氏璧的,想了想,说道:“春申君言重了,这和氏璧不过是一块玉璧,有什么可特别的呢?贵国出产的珍贵玉器流落天下的何止千万,又何必对这和氏璧说得这么神乎其神的,此事不必再多言了。”
乐毅见春申君只是一味央求,说得诚惶诚恐的,也不好再呵斥他。在他看来,管你和氏璧也好,赵氏璧也罢,再怎么稀罕,也只是一块玉璧,实在不值得做君王的这么看重。心想:当初楚国君臣如果尊贤重才,不冤枉张仪,或是重用陈轸、屈原,也不至于被张仪、秦国害得如此凄惨,又想起燕昭王千金买马骨以求贤的旧事,深叹天下贤明君主实在是太少了。劝说道:“黄使君,卞和三献玉璧之事,早已名垂青史,此事当取其意才是君王治国、奖掖人才的本意,而非得其璧才行呀。”乐毅语重心长,“当初贵国如果不因和氏璧被盗之事,结怨张仪,或是不再相信张仪,又何至于被他欺骗得灾祸连绵?春申君也是天下名士,应当知道,一国之危,不在于失去什么和氏宝璧,而失去贤才能人,才是事关国家社稷存亡大事啊。”
春申君被乐毅一席话说得面红耳赤,但他仍不愿放弃:“乐相国所言,本使君已牢记在心,但和氏璧乃吾国宝物,不管如何说,还望贵国君臣能归还吾国。”
赵王已不耐烦,拉下脸道:“春申君不用多说,这和氏璧寡人不愿让出的。三国使臣前来何事?”赵王向燕、齐、秦三国使臣招呼道。
春申君厚着脸皮坐在那里不愿告辞。宫殿里吹进一股子冷风,坐在上首的赵王全身竟打了个寒战。外面天空又被乌云遮住了,隐隐约约还传来了雷声,这春天的天气说变就变!
燕、齐两国使者虽然先到,但有秦国使者泾阳君在,如何能轮到他们先开口?所以大家都退后让泾阳君先说。
泾阳君也不客气,伏地拜道:“秦国使者泾阳君拜见大王、平原君侯、乐相国。”
“平身赐座。”赵王回应道。
泾阳君是个不循规蹈矩的人,在秦王面前也常不拘礼节,又经常奉命出使天下各国,因而无论在哪国的君王面前,他从不胆怯,施过礼,他就开始自由发挥了:“大王,登你这露华台跟登吾国的华山一般,累得我腿脚都酸了,下次来,请大王不要再在这里接见我等好了。”
赵王听了莞尔一笑道:“寡人这露华台才不过百八十级,如何能同天险华山相比?一定是泾阳君这几天在邯郸城里没有好好生生安歇的缘故吧。不要紧,寡人等会儿设宴,特赏你一壶好酒就是。”
泾阳君歪着头看一眼赵王,心想:莫非自己这几天的行踪,赵王知道了?转念又想,就是知道也无所谓呢。也笑道:“那是那是,邯郸城的夜晚都是不眠夜啊。你看来了这么多国的使臣,莫非大王有意邀请来的?大王不是在召集天下诸侯使者,商议什么大事吧,又欲合纵抗秦了不成?”说着,拿眼盯着春申君、燕国和齐国使者看,春申君有些不好意思地钩下头去。
“泾阳君多疑了。”平原君与他很是熟悉,解析道:“齐国使者不过是诸侯之间互派使者问候一下而已,并无他意;燕国使者是来请吾国乐相国去担任相国的,都来过好几次了,乐相国一直不肯答应呢;春申君的来意,想来泾阳君已经听见了,无需再多说了,真要是合纵,就不会让你也爬上来了。”
“嗯,”泾阳君满不在乎,自己解析道,“也是,这些年,连年征战,齐国是九死一生,楚国是元气大伤,燕国是力不从心。吾今次到邯郸,发觉邯郸城是今非昔比了,比起齐国临淄、楚国当年的郢都要热闹多了。”
乐毅是第一次见泾阳君,听他这番话。似虚而实,话里有话,听人说这个秦王弟是个喜欢游山玩水、风流浪荡的公子王孙。看来是被他表面上游山玩水、游荡戏狎蒙蔽了。其实他是在考察天下各国动静、打探消息的虎狼志士,来者不善啊。
平原君仍赔笑道:“泾阳君游遍天下,览尽各国繁华胜景,吾国邯郸怎能入君侯的眼呢。”
“哇,邯郸可说是当今天下第一都城,连艺妓佩戴的都是原来楚国、齐国王宫贵妃的饰物,令人大开眼界啊。”
赵王听他自己说出了幽会艺妓的事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泾阳君被哪一个邯郸的艺妓迷住了?可不要弄错了哦,如今邯郸的艺妓其实都是来自他国,说不定她们原本就是哪国的后妃爱妾呢。”
乐毅听了赵王这番话,担心地望了一眼春申君,果然春申君听了觉得十分的刺耳,脸色一阵红,连齐国的使者也闻言低头,其他人却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使君来时,秦王可安康?秦王可有何事?”赵王笑过后问道。
泾阳君怪异地看了一眼众人,提了口气说道:“赵王、平原君侯,吾王和穰侯听说赵国得了天下至宝和氏璧,并听说赵王愿意待价而沽,故特遣在下来禀告赵王,吾王和穰侯愿意以十五城换和氏璧。请赵王、平原君答应此事,以利秦、赵两国兄弟之情。”
这番话将赵王、平原君惊得面面相觑,连相国乐毅也大吃一惊,殿中无人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燕国、齐国使者更是长大嘴巴,傻了眼了。春申君张大嘴巴看着泾阳君:想不到秦王、穰侯故意透露和氏璧在赵国的消息,唆使楚王和自己来讨,竟是为了秦国自己向赵国索要和氏璧。穰侯、秦王真是狡诈难防啊!自己这么向赵国讨要和氏璧不但是不自量力,而且还被秦王、穰侯彻底地利用戏耍了一番。想到这,春申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然而,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泾阳君身上,并没有人注意他。半晌,还是乐毅打破沉默,按压着声音问道,“泾阳君,你说秦王、穰侯愿以十五城来换和氏璧?”
“是呀。”泾阳君故作镇定,尽量装作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轻松地说道:“在下乃秦王亲弟,封为泾阳君,岂敢拿吾王与赵王之事儿戏。此事乃吾王与相国穰侯再三叮嘱,务必要在下恳求大王同意。相国穰侯还讲,当初二十万兵马攻陷楚国郢都,也就是想得到和氏璧,没想到这和氏璧竟到赵国来了。”
穰侯在天下诸侯心目中的恶名较之秦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年秦国南征东伐,有多大程度上是出自穰侯,已无人能说得清楚。秦王对穰侯的言听计从,那是早已人尽皆知的事,而穰侯的贪欲几乎是个无底洞。齐国刚刚复国,穰侯就派人去见齐王,说他出兵攻楚,破了楚国郢都,这才使齐国能打败燕国和楚国的淖齿的叛乱,要求齐国将富庶的定陶郡给他做封地赏邑。而此时齐国还是奄奄一息,百废待兴,只得答应。这边取了齐国的定陶郡,回头穰侯又威逼韩王答应辟出一条道给他,以便他往来于秦国、定陶之间。韩国君臣气得发抖,也怕得发抖,只得答应划五座城邑给穰侯作为驿舍。这些事平原君为秦相一年,比谁都清楚穰侯是何等的贪婪、不择手段。秦人暗地了送他一个绰号,称他为“饕餮”侯。
平原君稳住神,脸色难堪地说道:“和氏璧不过是一块玉璧,何以值得秦王、穰侯如此看重?秦王素重土地,岂会轻易用十五城来换和氏璧,此话莫说大家不相信,在下也不相信呀。”
“咳,”泾阳君眨眨眼,辩解道:“当年助齐怀公称霸天下的管仲曾云‘天子藏珠玉,诸侯藏金石’嘛。平原君这你有所不知了,吾国现今西并巴蜀,南得楚国五十余郡,区区十五城算得了什么!这和氏璧乃天下第一珍贵玉璧,当年张仪相国为它差点连命也送了。再说,刚才春申君还说,当年楚威王合纵天下抗秦,也就是仗着这块和氏璧号令天下的嘛。吾秦国虽士卒勇猛名闻天下,然珍玉珠宝名器皆无,这和氏璧,秦王、穰侯早就梦寐以求了。秦王、穰侯感激当年赵武灵王派军护送登位之情,对赵国尊敬有加,与大王以兄弟相称,也知道赵王对此和氏璧十分珍爱,故才愿意以十五城来换呢。若是他国,只怕一城也不需要。还望大王能体谅吾王、穰侯切切求玉之心,切莫负秦王和相国的一片真心真情啊。”
乐毅听泾阳君话中之意,虽有恳求之情,也有欺压之意,那意思是看在当年赵武灵王派兵护送之恩,这才不派兵来讨,若是别国,只怕穰侯早就派兵讨伐了。冷笑道:“秦王、穰侯求玉是真,十五城只怕又是‘张仪五百里地给楚王’吧。”
张仪当年曾对楚怀王许诺,说秦王愿以五百里地给楚国,以求楚国同齐国断绝交往。楚怀王信以为真,与齐国绝交,待派人去见张仪讨要五百里地时,张仪与秦王却说只给五里,将楚怀王着实戏弄了一番。怀王气恼不过,也不听陈轸、屈原的劝告,出兵攻秦,大败而归,丧师失地,为天下所耻笑。
泾阳君拉下脸:“吾乃秦王弟,贵为泾阳君,难道说谎不成?相国如果不信,随在下一同回秦国,当面去问秦王、穰侯好了。”
“张仪当年还是秦国的堂堂相国呢。你秦国连楚怀王、孟尝君都敢扣留,还有谁不敢扣的呢?”乐毅讥讽道。
“你!平原君任秦相一年,不是平平安安回来了吗?”泾阳君似乎很生气,“你竟敢如此讥讽吾王和穰侯。赵王、平原君,吾王、穰侯若以十五城也换不到和氏璧,这秦、赵两国还何言兄弟之邦?哼,我回去如实禀告秦王、穰侯就是。”
平原君轻咳一声说道:“泾阳君切莫急嘛,就算秦王、穰侯以十五城换和氏璧是真的,可吾王对和氏璧情有独钟,仍不愿换,秦王、穰侯也不会强人所难吧。”他不愿意惹这位秦使太过生气,想把气氛调和得缓和些。
“这,平原君你去跟秦王、穰侯说吧,我为秦使,已将秦王、穰侯求玉之意转告赵王。十五城都不愿换,还想用什么来换?莫非想要三十城、五十城?”泾阳君翻着白眼,嘟哝道。当他的目光触及春申君时,春申君竟然吓得浑身一哆嗦,燕国、齐国使者更只是像傻子一样,怔怔地看着他。
缪贤舔了舔嘴唇,想说什么,却只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吭不出声来。
赵王本就是大病初愈,身子骨又弱,先是楚国的春申君要用五千金来换回和氏璧,就惹得他老大不高兴。那是楚国,板着脸训斥他一顿,也无不可。然而这个秦王使者泾阳君用十五城来换和氏璧,威逼利诱,连哄带骗,也只能跟他好言相解说,万不可闹翻了脸。秦王和穰侯,一个狠似虎,一个恶过狼,如何得罪得起?可这和氏璧又实在是舍不得,再说秦王拿十五城来换,那真是请鬼看病——鬼才信啊。可如不答应,秦王和穰侯会善罢甘休吗?赵王心里七上八下,折腾得五脏六腑都挪了地方,又像有一把刀在他心里绞割,突地一声惊雷炸响,惊得赵王心突突地直跳,只觉得眼前的泾阳君慢慢地变得模糊了,一切都好像在晃动不安。赵王只觉得天昏地转,支撑不住,身子向一旁歪倒。慌得站在他身旁的缪贤等侍女连忙扶住,缪贤急得大喊道:“快传太医,大王昏了。”平原君、乐毅也都手忙脚乱地过来帮忙,宫殿里顿时乱作一团。
泾阳君看看众人,见春申君等燕国、齐国使者已吓得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莫敢仰视,那一刻觉得自己像一位得胜的勇士,嘴角上浮起傲慢的微笑,大踏步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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