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缪贤赎罪荐英才相如临危受君命(1)
一连三天,赵王病倒在卧榻上没有下地。本来体病尚未好,如今又添一块心病,且不说要他让出和氏璧就如同割他心头之肉,更何况秦王、穰侯所谓的十五城,明明就是一个骗局,而且这骗局还不是说破了就能万事大吉。若不答应,秦王、穰侯会说我用十五城都换不来一块和氏璧,岂不是丢尽颜面,天下诸侯谁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扫了秦王、穰侯的面子;若答应,这和氏璧到了秦王、穰侯手中,十五城不过是秦王、穰侯描绘的镜中花、水中月罢了,有谁会相信秦王、穰侯会真心实意拿十五城换一块和氏璧呢?除非秦王、穰侯昏了头、发了疯,哎!就是这发了疯的猛虎恶狼更凶残恶毒啊。宫中一群后妃、宫娥、宦官、太医团团围着赵王,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然而这些人再怎么尽心卖力,也只能是隔靴搔痒。赵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理不出个头绪。这天上午,他吩咐缪贤去把平原君、平阳君、乐毅全都叫到卧榻前,君臣们商议该如何应对秦王、穰侯出的这个难题。
秦国不是楚国,说不定这楚国来讨也就是秦王、穰侯的鬼主意。明说不理睬,肯定不行,这点连刚毅的乐毅也深知,秦王、穰侯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当初韩王不答应给穰侯辟出连接定陶的旅舍,穰侯马上就调动十万大军,出函谷关,兵戈直指韩国,吓得韩王连忙遣使同意。现在为和氏璧秦国已经调动了楚国来围攻赵国,连燕国、齐国也都知道秦王要用十五城换和氏璧。如果不答应,秦王、穰侯满可以此为借口,挑起战端,若引来秦国的虎狼雄兵,实在是不值得冒的风险。谁也不愿看到秦赵两国关系因此而闹得兵戎相见。要知道,秦国刚刚取得了楚国五十余城,又占了赵国三城,气势咄咄逼人啊!若答应,又如何能取来秦王的十五城,又不被秦王、穰侯所欺骗呢?这谁心里也没个底,就连派谁去,也是一件难以决定的事情。乐毅见赵王一副忧心忡忡、病骨支离的样子,心里很是难过,毅然请求道:“大王,臣愿只身去秦国,面见秦王,戳穿他的诡计。”
“相国不能去,相国若去,必被秦国扣留,对付秦兵,还得相国领军。”赵王不无担忧地说道。
平阳君见赵王不同意乐毅去,自告奋勇地请求道:“大王,那就让臣弟去。”
赵王用感激的眼神看着他和平原君说道:“你、平原君也都不能去。去了秦王必扣作人质,只怕事情更糟。”这虽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但以秦王扣留楚怀王、孟尝君的一贯手段,确是不能不防的事。
“那,平原君兄,您府中卿客逾千,可有合适的人么?”平阳君忽地问道。
平原君正暗自沉思,被平阳君这一问,怔了一下。其实他也问过府中的谋士们,公孙龙当即表示,愿意去秦国面见秦王,并且说他不需要带和氏璧去,就能说动秦王,放弃索要。平原君问他如何劝说秦王,他道,和氏璧不过是一块玉璧,普天之下,谁也不会相信秦王会拿十五城来换,一块玉璧有什么值得秦王对赵国大动干戈的,岂不伤了两国的和气?公孙龙轻描淡写的说辞当即被颜轸驳回道:“公孙兄此言,恐难说服秦王,秦王若反问既然和氏璧不过是一块玉璧,赵王又何必如此舍不得,将它送给或卖给秦王也就行了嘛,兄又何以为对?”当下谋士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平原君听他们讲,大致是谁都知道秦王、穰侯的十五城肯定是不可能来换和氏璧的,和氏璧也决不能拿去给秦王,否则一定会被他坑骗了去。至于如何应对,都说不出好的主意,到最后大家一致认为不理他,若秦兵来犯,大不了打上一仗,让秦王、穰侯彻底地死心。有几个人更是义愤填膺,激动地说道,让赵王派他们去把秦王、穰侯痛骂一顿,也不能让秦王阴谋得逞。
平原君听了,既感动又有些失望,只得安慰他们,容他见过赵王再说。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如果派去的人莽撞行事,不但于事无补,还会给赵国惹来更大的麻烦。这一来,不但见罪于赵王,还会损害自己的贤名,所以平原君打定主意,不愿让自己府中的人来承接这个烫手的山芋。现在平阳君这一问,他只得微蹙眉道:“大王,此事我已问过府中的卿客,他们全都说秦王、穰侯不可信,吾王决不能将和氏璧给他,如若秦兵来犯,他们全都愿战死保全和氏璧,也决不让秦王欺侮吾国。但臣弟以为,此事操之过急,也于事无益,故觉得他们也不合适出使秦国。”说完眼看着赵王、平阳君、乐毅。是呀,事情虽说严重,但毕竟还不到与秦王、穰侯去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若派个愣头青去,梗着脖子把秦王、穰侯痛骂一顿,或做出什么无礼之举,虽则痛快,但事情闹得大了,对赵国更不利。赵王点点头,表示赞同。
乐毅也道:“臣将此事与大臣们商议,大多也如此。老臣肥舍、触龙更是义愤填膺,廉颇将军更请求道,他愿领兵抗秦,决不让秦王得到和氏璧。”
听了这话,赵王眼里流露出失望。咳,人到难处之时,求死容易求活难啊。赵王叹口气道:“这泾阳君当着楚国、齐国、燕国使者说,毫无顾忌,寡人如果轻易将和氏璧送给秦王,这赵国还有何颜面?十五城?有谁相信秦王愿意出十五城?哎,寡人得块和氏璧,怎么就让全天下都知道了呢?谁能替寡人出使秦国啊。”赵王的眼睛在众人身上转了一轮,不知为何忽地落在站在一旁的缪贤脸上,分明带着一丝怨恨盯着他。
缪贤被赵王的目光盯得浑身如针扎一般难受。听赵王的意思,如果当初泾阳君不明目张胆地当着那么多国的使者说这事,尤其是楚国的春申君的面,也许赵王就会苟且同意;再一层意思就是如果自己当初悄无声息地将和氏璧献给赵王,那么秦国、楚国都不知道,也就不会引来这些个麻烦,弄到眼下连选个派去秦国的人都这么难!自己成了罪魁祸首了。想到这,缪贤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低头苦思冥想:哎,自己府中的蔺相如倒是个机灵的人,这样想着,他抬头看一眼赵王,正好与赵王的目光相碰,缪贤嗫嚅道:“大王,臣有……”
“嗯,”赵王似乎很不满意他。
缪贤心里更急了,慌张地说道:“大王,臣有罪,当初臣得了和氏璧主动献给大王也就没这些事了。不过,臣倒有一人,觉得挺合适派去见秦王。”
众人都看着他,平阳君话快,问道:“哦,是何人?”
“臣府中的舍人蔺相如。”缪贤说出来,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相如虽为臣府中的舍人,但他祖籍中牟,出自经士之后,父、兄皆为秦兵所杀,此人通晓经书,足智多谋,胆识过人。平原君见过此人,那晚陪下臣去君侯府上拜见的就是他。”说完,看着平原君。
那天晚上,缪贤拉着蔺相如去见平原君,缪贤当时是惊慌得前言不搭后语,哪说得什么清楚,多亏相如在一旁不慌不忙地恳切陈词,将事情说得滴水不漏,平原君对相如那晚从容不迫的言谈举止印象很深,此人颇有才华,却落在缪贤府中作舍人,当时还深为相如惋惜。今日听缪贤这么提起,虽不说是个最佳人选,但总比从自己府中派人好吧。见赵王、平阳君、乐毅都将目光转向自己,答道:“嗯,此人依那晚的言谈来看,确是不错,可毕竟只见其一面,不是很了解。缪卿,你既举荐他,可有何缘由?”
缪贤认真地说道:“那日打猎,大王走后,微臣因羞愧害怕,意欲出逃燕国,亏得蔺相如阐明大义,说微臣如果出逃,不但背离大王的知遇之恩,也必被燕王所弃,并说大王不会加罪于在下。果然,大王原谅了微臣过错,故臣以为这蔺相如能见微知着,料事如神。平时在府里,相如将府里府外之事料理得清清楚楚、有条不紊,办事胆大心细,机灵过人,大王如出使秦国之人难觅,此人可为使者。”
平阳君有些怀疑,说道:“一个舍人,怎能担此重任。”
乐毅说道:“缪卿既推荐他,定有其中道理,大王何妨见见他。如合适,就派他去;如不行,再找别人也行。平阳君可有合适之人?”
平阳君摇摇头,在他眼里,舍人家仆只知驾车洒扫,做些粗笨之事。他也不养卿客,平时结交的人也都是些宗亲贵族,尽是些只能安享荣华富贵的酒囊饭袋之徒。
“嗯,”赵王有气无力地点头,“缪卿去召他来见寡人。”
缪贤答应一声,去接相如来见。趁这空当,太医们将煎好的汤药呈进来。赵王后也亲自出来持匙,喂赵王服下。乐毅、平原君、平阳君也都陪在那里,赵王的这碗汤药不但多,而且苦涩难咽,赵王皱着眉头,一口一口慢慢地喝。刚刚喝完,缪贤就将蔺相如带了来。赵王因服了汤药,身子有些发热,赵王后扶他坐了起来,这样正好可以仔细地打量一下跪在地上的相如。只见相如细高身材,鼻直口方,卧蚕眉下一双眼睛,虽是单眼皮,看似不大,却神采奕奕,一身灰布衣衫,收拾得干净利索,长胳膊长腿的,只腰间系着的那块白玉璧略嫌小了些,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个粗鲁莽汉,倒像个微服出访归来的士大夫。
相如见赵王坐起来,伏身叩头施礼道:“草民拜见大王,祝大王安康,王后安康。”语气平静似水,全无卑琐畏缩。
“平身。”赵王用威严挑剔的目光仔细地审视着相如,他要好好掂量掂量眼前这个布衣舍人,“蔺相如,你可知寡人为何召你来?”
“回大王,”相如丝毫不见慌乱,用他那特有的平缓语调,朗声回奏道:“来时路上,缪贤大人已跟小的说了。草民认为,秦王历来视寸土为命根,并不重视珍玉玩器,此事必因穰侯所起。然则如今天下,秦国攻破楚国郢都,锋芒正炽,秦强赵弱,穰候又把持秦国朝政,当以不得罪秦王、穰侯为好。一块和氏璧如何能抵得上十五城,然秦王、穰侯故意说如此,其意不过是使吾国不可回绝。”
“那依你之见,这和氏璧就拱手相送不成?”平阳君听相如这么说,颇有气道。
相如看了一眼平阳君,又朝平原君、乐毅都扫视一遍,仍旧从容地说道:“大王、诸位卿侯,前些年,楚太子在秦国为人质,与人争市利,失手将人杀死,按理也不过是一件寻常之事,而秦王、穰侯就点起二十万兵马攻讨楚国;去年韩国边民杀了一头从秦国跑过来的牛,秦王、穰侯也立即发兵五万,攻占韩国三城这才罢休。依如今秦王凶猛似虎、穰侯贪婪如狼,这次向吾国索要和氏璧,却是提出一个用十五城这样的天价来换,这当中颇耐人思量。”说到这,相如轻咳了一下,停住了,众人听他说到这,也都被吸引住了,目光全都齐刷刷地看着他,急着要听他的下文,“大王,秦王之所以没有派兵来围城攻战要挟吾国,草民以为一则秦王看在先王助他回国登基之恩,秦赵两国三十余年来基本相安无事,故秦王也不愿赤裸裸地来讹诈吾王,失理于天下;再则吾国自先王胡服骑射、并吞中山,北降匈奴,东破齐国,战将如云,军士能征善战,故秦王穰侯再凶猛贪婪,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才提出用十五城来换的幌子。这当中,看似不可为,实则有可为之处。当年晋献公欲伐虢,大臣荀息提议用垂棘之璧向虞国借道,虞国君见璧眼开,同意借道,其大臣宫之奇用‘唇亡齿寒’的比喻谏劝。可虞公不听,借道给晋献公,晋国大军灭掉虢国,回头又灭了虞国,重新夺回垂棘之璧。晋献公舍小利而得大利,虞君贪玉璧而招来亡国之祸。今天秦赵情势虽然完全不同,但若因此而招来两国战争,也是因小失大。在下以为此事不可同秦王、穰候硬顶,当以智取为上。”相如这番分析,可谓精辟独到。众人先前都只是在答应与否之间抉择,又兼赵王病着,又担心秦国发兵来攻,都一时紧张得不及细想了。真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当然,这旁观者还得有如蔺相如这么高的智慧才行。听了相如这番话,赵王及一班卿侯,全都觉得眼前一亮,此人见识确非常人所及。
“那依先生之见,这和氏璧当如何处置呢?”平原君开口问道。
蔺相如深吸一口气,说道:“若不答应,秦王、穰侯恼羞成怒,天下人也皆认为吾王重玉而轻社稷,吾国不但输理,还会带来后患无穷,这正中了秦王、穰侯的诡计;如答应,十五城能否得到,确让人颇费思量。”相如眉头紧锁,神情专注严肃,觉得喉咙里又发痒,用手掩着咳嗽了数声,接着说道,“大王、君侯,吾父兄皆为抗击秦军,战死蔺城,草民虽为布衣,然而国家有难,相如愿以身许国,出使秦国,设法不让秦王阴谋得逞。”
乐毅一直在仔细地看着相如,见他举止若定,神似一人,禁不住问道:“蔺先生既是中牟蔺姓人,可认得中牟的老经师蔺真子?”
相如闻言,心头一颤,动情地应道:“相国说的是草民先父,五年前,秦兵攻陷蔺城,家父与兄长都战死在那里了。”
乐毅神情激动,深情回忆道:“当年先王首倡胡服骑射,乐毅与蔺老经师同在晋阳,为第一批由车兵改为骑射之军。乐毅为中军校尉,蔺经师为副使,共同切磋骑艺射术,训练士卒,交情契深。老先生又通经史,在下受益颇多。打中山前,我被先王选入精骑之旅,此后再无消息。想不到老先生已为国捐躯了。”
蔺相如神情凄然,“家父身子骨薄,打中山时又负了伤,便回到蔺城,没想到五年前秦兵偷袭了蔺、离石、祁三城……”
乐毅发现赵王、平原君等都望着自己同蔺相如说话,便回到正题上,问道:“若先生出使秦国,需要以何为助?”
相如沉吟片刻道:“吾对秦国的情况虽道听途说了解些,但终究从未去过,道路交通等多有不熟,相国能否派一两个熟悉秦国道路交通、民俗风情之人与在下一同前往。”
“这容易,当年先王曾率一帮子弟兵化装成胡人难民,深入秦国考察地理山川关隘,军中斥候也多有熟悉秦国交通关隘之人,老臣为你选派两位忠诚志士一同出使。”乐毅表态道。
看来,这出使秦国的人还就是他了。赵王心情虽不像先前那样郁闷难解,但压力仍未全消,担心地问道:“先生出使秦国,若秦王得了和氏璧,不给十五城又怎么办?”
蔺相如忍不住又咳嗽一声,诚恳说道:“大王,在下也在苦苦思索,以求万全之策。但在下以为,此事难有意料,唯有见机行事,或许能逢凶化吉。在下一片忠心,决不愧对大王的胜任,决不让秦王、穰侯阴谋得逞。如果秦王没将十五城给大王,在下一定设法完璧归赵!”
赵王盯视相如片刻,似信又不信,叹口气道,“寡人与众卿商议这么些天,也无良策,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又似心有不甘,下地来背着手踱了几步,喃喃自语道:“哎,和氏璧呀和氏璧,没想到竟然会引来秦王的十五城,不就是一块玉璧嘛。”走到相如面前停住脚步说道:“好吧,寡人就将和氏璧托付给你,义士不可负举国之望啊。”
“是。在下一定不负大王重托。”蔺相如伏身在地朗声应道。
“好吧,你们都下去再好好商议一下。”赵王站着,对众人说道。
“是。”乐毅、平原君一齐答应道。
赵王望着他们簇拥着相如离去,忽然觉得腹中空空如也,饿得难受,这三天都只是喝些米汤粟羹,怎经得起打熬,此时觉得手脚都有些发抖了,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长透一口气道:“传膳,寡人饿了。”
立刻,宫里传来宦官们拉长的嗓音喊道:“大王传膳了。”
相如回到缪贤府里,正在自己的屋里收拾衣服,舍人张佐进来。“相如兄,听缪大人讲,你代赵王出使秦国,可是真的?”
“呵,这么快就知道了,是呀。”相如将一件衣服卷起来,抬头看张佐一眼,仍低头整理他的衣服。
“那太好了,相如兄,你一定要带我去呀。”张佐恳求道。
喜欢《帝王石秘密:和氏璧峥嵘》吗?喜欢肖庭钧吗?喜欢就用力顶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