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吕不韦行商嫉世俗入秦国智闯函谷关(1)
吕不韦那日是如何被接回家的,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已是躺在自家的床上,父亲吕陶公正领着一位方士给自己那火烫般疼痛的屁股、后背敷创伤药。那药是一些树叶子捣烂做成的,一敷上就有一种凉丝丝的感觉,偶尔也会产生像针扎一样的刺痛,令他全身发颤。
吕陶公见自己的宝贝儿子终于醒过来了,一颗心才略微安慰些:“咳,怎么会弄成这样呢?只听说平原君礼贤下士,竟也会下此毒手。”叹口气,低声安慰吕不韦道。
吕不韦忍住痛,见老父一脸伤心之容,想着原指望能靠着平原君走一条晋官加爵的捷径,现在反倒惹来一顿皮肉之苦,又想着如意被枉杀一条性命,如姬也不知被卖到哪里为奴、或是哪家妓院的火坑里了,自己这点皮肉之痛,又算得了什么呢。“咳,可怜如意姐妹枉送了性命。”
“你就别惦记别人了,还是早些儿娶妻生子,安心守着这份家业,比什么都强。”吕陶公忍不住又教训吕不韦。
吕不韦不言声,痛苦无望地闭上双眼,不知何故一颗豆大的泪珠滴落下来。
自伤好后,吕不韦果然变了。起先一帮富家子弟见平时自命不凡的吕不韦自投平原君府,攀龙附凤的,免不了讥笑吕不韦竟是个趋炎附势之徒。谁知才过了三天,又见他被平原君府暴打一顿逐了出来,还牵连着两个奴婢,更是耻笑不已。放着在外面逍遥自在的富家公子不做,满街的妓院妙龄美女不找,跑到平原君家去偷腥,真是自讨苦吃,活该!因而吕不韦回家后,也没几个人来看他,吕不韦对这些好友们的讥讽和冷淡的态度,很是失望,更加心灰意冷。好在吕不韦伤好后的一天,贩马的段公子从齐国回来了,立即约了陶公子来看吕不韦,吕不韦这才略觉有些颜面。段公子对他不但毫无讥讽,而且对如意的悲惨结局,满是同情和惋惜,令吕不韦有知音之感。可是段公子家是贩马的,一年四季大多的时间是在外面,走南闯北,很少时间待在邯郸,这一来,吕不韦大部分时间里又落单一人了。与朋友们的疏远,吕不韦有了更多的时间来接受吕陶公的言传身教。吕不韦学做生意进步很快,不出数月,察言观色、按质论价、品玉断代这些本领自不在话下,继而发展到他已能信口雌黄,而能自圆其说的工夫,运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的了。几次成功的买卖做下来,连经验老到的吕陶公也不得不点头认同自己这个儿子,不愧为商人之后,博得了吕陶公的点头首肯。慢慢地也就放心让吕不韦独当一面了。然而不久吕陶公发现吕不韦的自作主张有时候并不完全同他的一样,比如,见着官府人士来购玉,或是上好的玉佩,吕不韦就把价钱开得天高,有时候人家说我昨日已同你父亲谈好价钱的了,吕不韦就解析道他不知道,或者说他父亲看在对方是什么什么身份或是老熟人的面子上,已经优惠得亏本了,弄得人家将信将疑的;若是质次价低的玉佩或是贫寒布衣之士来买,他又把价钱开得很低,往往都没有还价的余地,甚至还真亏本卖了些。吕陶公便问他为何要亏本卖呢?商人商人,利为第一,你就是亏光了,人家也不会同情你,还会说你不善经营,自找的。哪怕是铢锱之利,也要力争呀,亏本生意,宁可不做。吕不韦笑道:质次价低的东西,大多是平民来买,便宜些,人家会一传十、十传百,说咱家的玉器货真价实嘛。至于那些有钱的官府人士,他们反正有钱,不在乎价钱的高低。吕陶公道:这些人也会货比三家的呢。吕不韦更得意道:“珠玉不像布帛、粮粟,无论谁家的货都相差不大;珠宝玉器,从来没有两件一样的东西,怎么也没法比得清楚的,不是式样就是年代或是质地相差天远地别,你卖得越贵,反倒说越好呢。”吕陶公对吕不韦的这一套理论还反驳不了,心想自己经营了一辈子的珠玉生意,讲究的是按质论价,没想到自己这个才入门三个月的儿子反倒有了新的发现,也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也是一件好事。
这天,吕陶公又要出去,吕不韦看着父亲那幅笑眯眯的样子,知道他又是去给自己相亲,没好颜色道:“爹,你就别操那份心了,让我安静几天好不好。”
吕陶公道:“男大当婚,这是自古之理,爹看好了,你不同意也得同意。跟你说了多少,这家不好那家的不行,你想找个什么样的?难道想讨个诸侯的女儿?做乘龙快婿?你呀,别做梦了。”说完自出去了。
吕不韦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直摇头。
吕陶公出去不一会儿,一位身穿粗布衣的小伙子进店来。年纪同吕不韦差不多,腰间系着一块拇指般大的小玉璜。面色却很是白皙,不像是一个常年劳作的贫寒子弟。吕不韦一时揣摩不出他的身份,上前随意招呼道:“公子贵姓?欲购些什么?”
那公子大大方方地看了一眼吕不韦,笑着将腰间的玉璜举了一下:“在下姓赵,这块玉佩太小了,可有大些的?”
在赵国邯郸城里,姓赵的多的数不胜数。可当吕不韦看清他腰间的那小玉璜是一条鱼形制,青白透明,质地非常好,有些疑惑:这么好的玉佩怎么会落在这个粗布之士身上呢?只是太小了些,若是系在七八岁小孩的身上,不但合适,还会让人觉得其家必是丰衣足食,然而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腰间还挂着这么小的玉饰,确不相称,还不如不佩。看那样子是个既要面子又缺钱的人了。吕不韦笑吟吟地请赵公子坐下,取来一袋玉璧、玉璜、玉瑗等玉佩倒在桌上,这些玉佩虽然都较大个,可都是些麻色劣玉,质地很差。
那赵公子粗略看了看,颇有些失望,“这些玉器质地粗糙,可有好些的?”
“有,”吕不韦答应着,又取来一袋玉佩,这次他不是一股脑儿倒出来,而是一件一件的从布袋里将玉佩拿出来。这些玉佩不但质地要好很多,形制也多种多样,做工也精细,只是纹饰的不多,大多是些光身玉佩。赵公子选中了一块玉璧,也是青色透白,只是素身未加饰纹,“这件玉璧清中透白,同我这块鱼形玉佩质地相差不多,只是还小了些,又是素面,像是尚未完工之作。”
看来这赵公子对玉璧的要求还挺高的,吕不韦只得说道:“公子要有纹饰的,敝店也有。”
赵公子说道:“吾读书,云言商周之世,玉皆饰纹,虽粗拙雄浑,不甚明晰,但却别有一番神秘之色。春秋战乱频频,制玉反不如商周,大多素面无纹。只近来天下废井田、开阡陌,人口繁息,物产甚丰,制玉也大有讲究了,又大兴饰纹之风,而且都精细异常,追求形象逼真。不知是否如此,在下也想验证一下呢。”
吕不韦有些奇怪,分不出他是故意卖弄之意,还是真心请教购玉,但这些话确很是内行之言,也正色道:“赵公子所言极是,不知公子从何书上读到的,在下从未听说过。”
“家父生平最爱藏书,不论是何书简,都广为搜集,家母也识得字,自幼教我。大凡家中的藏书简在下都读遍了,这是何书所载,在下一时倒忘了。”
“想不到赵公子还是生长在经士之门,连家母也识字课读,十分难得。请问贵公子府上何处?”吕不韦取了一块绢布铺在桌上,伸手又从另一只布袋中,轻轻地将那些上好的玉佩一件件拿出来,放在绢布上。
赵公子面带笑容不做声,挑了件蟠龙谷纹玉璧,端详良久。那玉璧一面是谷纹,一面是缡纽纹,玉肉边缘上刻凸起双圈,一条蟠龙缠绕盘踞在边上,龙头眼睛处透雕一个小孔,是用来穿绳子的,翠绿的质地,可是上等玉佩中的佼佼者。眼下不但赵国,就是天下各国也都流行这种谷纹玉璧。
“赵公子果然好眼力。”吕不韦赞道。然而赵公子却又放下了,又拿起一块黄中透白的光身素面玉璧。这块玉璧不但无纹饰,形制也小,又没有穿系绳小孔,试探问道:“这个要多少钱?”
眼见明明是喜欢那块谷纹玉璧,却又拿起这块,吕不韦猜他是怕贵,才求其次。心里判断着这赵公子是该狠宰的官府子弟,还是该做个顺水人情的布衣之士,略沉吟道:“这件玉佩原值十金,今日听公子之言,在下也受益匪浅,权做个顺水人情,吾只收三金。”吕不韦有心结交这位布衣之士了,报了个最低价。心想:既是识货之人,一定不会再还价了。
谁知那赵公子听了,面露难色,暗自叹道:“太贵了。”显得很是遗憾。
没想到还真是一位青萍布衣之士,吕不韦心里生出一股同情,便有心成全他:“吾看赵公子乃出自经士之门,这样吧,今日亏本卖了,二金也行。”
伙计齐琳在一旁听了,急道:“公子,吕公走时,还特地叮嘱,切不可亏本呢。三金已是分文未赚,二金卖了,吕公回来又要骂人的。”
吕不韦全然不顾,训斥道:“此时由我做主,你休要再说。”
赵公子对那玉佩爱不释手,仍不做声。
吕不韦知他是嫌贵,咬咬牙道:“这样吧,我今日同公子交个朋友,只要你家那些书肯借给我读,这玉璧,我只收一金,权当送你。”
赵公子见吕不韦一片诚心,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一阵发红,说道:“少店主一片好心,在下心领了,只是……”后面的话颇难说出口来。
吕不韦心里明白,心想,这位公子倒还好强挺要面子的,我今日索性将好人当到底:“赵公子既有难处,这样吧,你今日身上有多少钱拿出来就是,不管多少,这块玉璧我都卖给你。只不知公子府上何处,也好改日到贵府拜访,只求公子能将家中的藏书借给我看就行了。”
赵公子听了这话,颇有些动心,犹豫着该如何答应吕不韦的话。其实吕不韦把他看错了,这赵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赵奢之子——赵括。赵奢虽身为田部吏,专司治税收赋,但他是一心为公,从不谋私利,两袖清风,甘于清贫,治家也非常严格,所以赵括也只能穿布衣、食粗粮,跟普通平民百姓一样。然而赵括的想法同他父亲却不一样,他常将自己同一班官宦子弟相比,对别人食玉炊桂的生活羡慕不已。只是由于赵奢治家很严,家中也没有多余的粮钱,赵括这才无法同那些官宦子弟们一样整日游手好闲,只得将一门心思放在读书上,久而久之,竟能过目不忘。但他读书并非出自本意,不过是为完成父母之命,再则是为了炫耀自己有一肚子学问罢了。腰间的那块玉佩还是打中山国时,赵奢立功蒙赏得到的,眼见别人腰中的玉璧明晃抢眼,他就一直寻思着也得买一块大些的上好玉璧。前次在赵王面前得了赞赏,心里更是傲气地想道,自己如今已得了赵王的赞许,如何还能整天埋头在自己家里窝着。这要出去结交,首先得有块像样的佩玉才行。无奈赵奢管教甚严,无从得来,只得靠着自己节俭省下些零用钱。好不容易才攒下一堆刀布币,约有八十一枚,今日兴致勃勃地赶到吕不韦店里。玉璧虽然相中了,但自己仅有的这些刀布币,实在拿不出手,故吕不韦这么说,使他感到自惭形秽。
恰在这时,屠驹路过吕不韦店门前,认出赵括来。赵奢是田部吏,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屠驹几次到赵奢府中去求巴结,但每次都被赵奢严词拒绝。赵奢还数次义正词严的警告他,不得贪赃枉法,欺压百姓。其实赵奢早听说屠驹敲诈、中饱私囊的污鄙行径,欲治他罪。屠驹一直不死心,很想同赵奢拉上关系。他知道赵奢是个连平原君也敢收税的硬汉,单靠缪贤可不一定能保得了自己。今日见赵括正在吕不韦店里买玉,心想这可是一个讨好赵括、赵奢的良机。“哟,赵公子,你在这里买玉呀。”
吕不韦见他进来,起身施礼笑道:“市者大人,你怎认得这位赵公子?”
“堂堂赵部吏公子,又是吾顶头上司,岂有不认得的?怎么,吕公子,你可不能坑蒙了他,价钱可得实在哟。”
吕不韦闻言,心中一惊,想不到这一身粗布衣的青年竟是赵奢之子。赵奢为官清廉,邯郸城中人人皆知,也难怪他身为部吏之子,扮相竟同平民一样,心中更起了一种钦佩之情,笑道:“赵公子好眼力,相中这块玉璧,原值十金,在下有意结交公子,一金也愿卖给他呢。”
“哼,”屠驹心里暗骂你们这些商人比鬼还精,当然愿意巴结他的,不过今日这个机会可是我的,笑骂道,“别猪鼻子插蒜装相,说得好听,拿来给我看看,值得多少金?”说着凑近桌旁,他腰间那块大麻玉璧,一晃一晃的,很是显眼。
赵括是个好强要面子的人,此时见有熟人来,更觉难堪,说道:“在下今日不买了,改日再来吧。”说着欲起身走。
屠驹大手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说道:“赵公子既有心要,这么急着走干吗,钱没带够吧?这好说,屠驹今日身上正带着五十金,我替你付账就是。咳,赵部吏什么都好,就是太认真,弄得连公子一块玉璧也买不起,我这做下属的脸也无光呢。这样吧,今日我送你玉璧,这块不要了。吕少爷,将那些好的玉璧拿来,我要亲选一块送给赵公子。”
赵括道:“家父素严训,不可收受他人钱财。”
“呃,公子这就见外了。赵部吏家规甚严,赵国人人皆知,但那是只对纳赋人所言,该纳的税一文也不能少。我为下属,又多受赵部吏关爱教诲,正不知以何为报呢。再说,玉乃君子之爱物,钱财怎好相提并论?我送玉璧给公子,也算是君子之为,光明正大的事情嘛。”
吕不韦对这个贪得无厌的屠驹素无好感,邯郸城里的商人百姓对他无不厌恶之极,然又奈何不了他。好不容易来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奢任部吏,正盼着赵奢能治他罪,没料到这家伙今日不知从哪搜刮来了五十金,却要在自己这里拉赵括下水。看赵括那身粗布衣,一定是严守家训的,料你屠驹今日阴谋难以得逞。吕不韦想着这些,可转眼看赵括时,只见他不知何故,已放下那块谈好价钱的青玉璧,双手正拿起先前看中的那块青翠绿色的谷纹蟠龙玉璧,在手里转动,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嘴角分明带着一丝得意的微笑!吕不韦看见他那副样子,顿时像吃进一个苍蝇一样难受,心陡地往下沉。
屠驹看出了赵括的心思:“公子可相中了这一块,嗯,不错。”转问吕不韦道,“吕店家,这块玉璧一金么?可得出个实价。”
吕不韦心中轻蔑一笑,面无表情道:“原来赵公子看中的还是这块上好的谷纹蟠龙玉璧呀,这一金如何能买到?这块玉璧少说也值百金,今日赵公子既有缘,我就五十金也卖给公子。”又拿起那块赵括放下的青玉道:“一金是这块青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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