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智相如当庭斥秦王憨张佐忠勇捐微躯(3)
宣太后也说道：“这和氏璧既为天下至宝，礼仪重些也无不当。”秦王忽地哈哈大笑，口气爽快：“好，寡人斋戒七日，赵使臣，你安心在馆舍等候就是，寡人定不会负你这番好诚意。”听了这话，蔺相如也哈哈大笑起来，众人全都附和着笑开了。从秦宫殿里出来，相如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了。三人一回到馆舍，穰侯加派的军士也到了，将馆舍团团包围起来，连墙角也都有手持长戈的秦兵把守着。曾利基有些紧张，悄声地问相如道：“蔺大人，这秦兵要扣押我们吗？”相如面若无事，高声道：“没有的事，这都是穰侯派来保护我们的，怕和氏璧被人偷去呢。”张佐大大咧咧道：“住在馆舍里，哪还用这么多军士保护？这咸阳又不是强盗窝呀。”听他这么说，相如想笑，可笑不出来，只嘴角略动了一下。张佐将马牵到后院去了。相如同曾利基关起门来商议。相如将殿堂上的事情简略地说与曾利基听，曾利基听了既为相如过人的胆识钦佩，也对眼下的处境十分担忧：“蔺大人，穰侯这兵，名为保护，实则已将我们扣押起来了。”蔺相如目光沉稳，显得十分镇定，坚定地说道：“嗯，秦王已无意换十五城，这和氏璧当立即送回赵国去。”“送回赵国？”曾利基有些吃惊，“大人，如今秦兵已将馆舍包围，如何能送得出去？就是伍洛在外，恐也难接应。再说，秦王如果得不到和氏璧又怎会放过大人？”
相如莞尔一笑：“我请命奉璧入秦，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果让秦王得到和氏璧，又不给赵国十五城，我又如何对得起赵王？如何对得起赵国的父老乡亲？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父兄？”
曾利基听相如这么说，脸色一红，也慷慨地说道：“蔺大人，在下深受平原君侯恩禄，正无以为报，今天也誓与大人同生死，决不让和氏璧落入秦王手里。能否让秦王先割十五城，再给他和氏璧呢？”
相如笑道：“秦王、穰侯根本无意给十五城，我今日在殿上能争取七日后献璧，已是最后的机会，这七日内，和氏璧不能送出秦国，我们就凶多吉少了。如果和氏璧送出去了，只怕秦王还未必扣押我们呢。”
“噢？这又为何？”
“先不谈这个了，和氏璧呀和氏璧，我如何才能将你送回赵国啊！”相如仰头叹息道。正商量着，就听见外面张佐与看守的秦兵吵了起来，两人对望一眼，齐出来看是为何。
“这马拉稀了，如果不出去寻些草药吃就会垮了，你们为何不准我出去？”张佐争辩道。
“不行就不行，长官吩咐过了，放你们其中一个人出去，我俩就要被砍头的。”一个秦兵蛮横地说道。
“我们是赵国派来的使臣，又不是囚徒，缘何不让我们出去？”张佐见相如出来，又转脸向他求援道，“大人，这马可能是水土不服，拉稀了，如若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如何回赵国？”
曾利基也指着两个秦兵训斥道：“你们怎这么不讲理？这马病了也不让出去，你们秦国竟这样对待赵国使臣吗？”
另一个瘦高个秦兵搭腔道：“哼，赵国的使臣又怎样？当年楚怀王被押在这里，我也看守过呢。少啰嗦，长官有令，若你们其中有一个人出这院子一步，我俩的头就要落地。再说，就是我俩不拦你们，外面还有好些军士把守着呢。马死了算什么，当心你们自己的小命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曾利基沉下脸喝问道。
就听见外面有人使劲擂门。秦兵将门打开，先前那个鹰钩鼻秦军校尉手按剑柄，气势汹汹地骂道：“吵嚷什么？相国穰侯有令，赵国使臣及随人一个都不许出这院子半步，否则格杀勿论！你们老实在屋里焚香祷告吧。哼。”又对那两个秦兵道：“看紧些，若让他们走出院子，相国斩我之前，我先杀你们全家！”那两个秦兵吓得齐声应道：“是。”
“蔺大人，你看这可怎么办？”张佐手抚摸着马的鼻脸，带着难过的哭腔道。
“好兄弟，待会只喂些精料给它吃，或许会好些，你没听见，放我们出去，秦相国要抄斩他们全家。来，把马牵后院去吧。”相如接过马缰绳，一手抚摸着马脖颈，将马拉转了个头，张佐跟在后面，嘟哝道：“连出去也不准，待会子我兄弟来了，不知能不能进来，咳。”他这一声叹息，触动了相如，相如目光霍地一跳，心想成败全在此一举了。
太阳完全落山了。天色将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做饭的柴草烟味。这烟味就是那个男耕女织的时代，留在家里的妇人孩子催促那些劳作一日的人们快回家的信号。
馆舍房里，蔺相如端坐在炕沿上，表面上的平静仍难掩饰他内心的紧张和焦虑。他想起那年蔺城被秦兵攻破时，也是黄昏时分，那西沉的太阳像从鲜血中浸过一般，天边的乌云都被染红了，令人目不忍睹。与秦军激战了七天七夜的守城将士们，人员死伤太半，城里连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也都上了城墙。此时，箭矢早已射光了，连石块、耒、耙也都用尽了，守城的将士们饥肠辘辘，仍坚持着同不断攻上来的秦兵决斗，慢慢地，随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杀伐声稀少了，“秦军破城了”的哭喊声令人心寒地响起，那些不愿做秦军奴役的人们，来不及掩埋战死的亲人，只得四散逃命。回望蔺城，残阳如血，将城堞团团包裹住。如今一转眼，五年过去了。
曾利基低着头，将腰间的那块青白鸟玉佩拿在手里玩耍，心里默默地思念起家中的妻小。此刻，她们一定也正围坐在桌旁吃晚饭了，自己身陷秦国咸阳，说不定永远也回不去了。一开始心里有些害怕，但看看蔺相如，此前是一个地位低微的舍人，可他竟甘愿为赵王护璧入秦。明知道完璧归赵一定会将秦王、穰侯气得暴跳如雷，可他全然不顾。自己深受平原君器重，家中有平原君赏赠的土地和房屋，连妻子也是平原君赏赐的，现在到了危急关头，不正是自己报效平原君、赵国的时候吗？想开了，他也不再担心什么，只是在心里默默祝愿能将和氏璧顺利送回赵国邯郸。
张佐沉不住气，一会儿抬头透过窗户看院子的门有没有响动，一会儿又低声自言自语嘀咕道：“怎么还不来？”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猛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又听见与士兵吵吵嚷嚷的声音：“开门！我要见我家兄长。”
“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捣什么乱？当心拿你去问官。”
“瞎了狗眼，我是相国府的，快开门！”
那校尉回家吃饭去了，守在门外的只有一个士兵，一听说是相国府的，立即软了下来：“我的爷，长官奉了相国的命令，若让他们出去，便要砍我们的头的，如何能随便开门。”
“我只要在这里与我兄长见一面，又没有叫你们放他们走，有什么要紧的。”
“来了！”张佐霍地起身，冲向大门，边跑边喊道：“兄弟，我在这里呢！”
守在里面的秦兵也只有一人，忙过来拦住张佐，那知张佐力大，一把将那矮个的秦兵推出丈远，跌倒在地，曾利基出来，假装去扶，却按住他，不让他起来，说道：“别乱来，不要打人啊。”张佐一把拉开门，靠在门上的秦兵冷不防跌进来，张佑进来道：“兄弟，我回来晚了。”
“嗯，”张佐却将张佑的手拨开，只顾往外冲，张佑不让他走，拉住他。张佐急了，说道：“兄弟，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张佑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是不让他走，秦兵反应过来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来拉人，他兄弟俩长得太像了，秦兵们分不清谁是刚进来的了。相如也急过来，见张佑一心拉住张佐，便认定了他，死劲拽住他往屋里拉：“好兄弟，秦兵可发怒了，让你兄弟走吧，我们回屋里去。”曾利基也上来，拉张佑，张佑一急，结巴上来了，脸涨得通红，可就是说不明白：“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何不让我……见……我兄弟。”秦兵见相如全都拉住张佑，以为他是赵国来的，也上来赶张佑，张佑被相如、曾利基硬拉进了屋。张佐这才脱身到屋外，门又“乒”的一声关上了。张佐又有些不甘心，扯开嗓子喊道：“兄弟，你安心在这里，过两天我再来看你。”那守在门外的士兵，骂道：“还想来看？看我不告诉军校，将你抓起来！”
张佐看他一眼，不再作声，走开去。
张佐略定了定神，往伍洛住的驿舍寻来。走出几十丈远，突被一只手搭在肩上，吓得他浑身一颤，回头一看，却是伍洛。原来伍洛一直在这馆舍附近转悠，想寻机会与相如联系，但见秦兵把守甚严，正着急，突见张佐兄弟撞开了门，进去又出来了。他一时分不清是张佐还是张佑，不敢贸然上前答话，见直往驿舍来，这才认定是张佐，紧追两步上来拍张佐的肩膀。
“伍大哥，吓我一大跳。”张佐紧张不安，想掩饰也掩饰不了。此时天已麻麻黑，路上行人稀少，张佐就在路边，将相如吩咐他俩火速将和氏璧送回赵国的事跟伍洛讲了，伍洛虽然替相如担心，但此刻也只有尽快离开咸阳，往东回赵国。趁着天未全黑，咸阳的城门还没有关闭，两人迅速出了咸阳城，连夜往东奔去。一路上，哪敢滞留耽误片刻，昼夜兼程，伍洛对路又熟，他们不走平时通往赵国的路，而是绕到西北接近胡人的沙漠边缘。这一路由于靠近胡人，行人稀少，伍洛为躲避沿途的秦国地方官吏、守军，不得不冒险带着张佐时而深入到胡人居住之区赶路。这天，两人见离有赵国守军的晋阳已经不远，正放马缓行，不料，遇到一队打猎的胡人。他们见伍洛、张佐，欲拦住他们搜查，伍洛怕被他们搜去和氏璧，两人立刻打马飞奔，胡人见他俩不但不停下来，反而欲逃走，立刻也齐声呐喊着，从山坡上纵马追下来。眼见追不上，那头领便命放箭，伍洛打仗出身，伏在马背上躲过了射来的箭雨，张佐体胖，马也跑得慢，落在伍洛身后，被乱箭射中，落马而亡。可怜张佐，见着自家兄弟仅仅一面，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就这样为国捐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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