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流言四起争相位求贤若渴挽相如(1)
相如乘车到赵王宫城门口下来,一路上他都在猜想着赵王招自己进宫是为何?十有八九是为去秦国交换蔺、离石、祁三城的事情。秦昭王自登位以来,割占他国的土地不计其数,这归还城池还是第一次,秦王虽然在渑池会上爽快地答应了,可实行起来又会不会真如他许诺的那样痛快呢?这担子要落在自己身上,并不比护送和氏璧轻松啊。这样想着,进宫门时冷不防与急匆匆出门的太医冷秋子撞了个满怀,冷秋子挟在腋下的药包也掉了。冷秋子抬头见是相如,作揖道:“哟,小的只顾埋头赶路,没想到撞到上卿了。”
相如将掉在地上的药包捡起来,递给他问道:“是我走得急了些,看太医这么心急火燎的,一定是赶去哪里施回春妙手吧。”“哦,赵王、平原君听说相国病了,缪大人特命在下去看看。”“噢?相国的病怎么样了?”相如问道。“不知道,听昨日去的夏太医讲,好似病得不轻,我还没有去过。缪大人安排的车在外面等着呢。”冷秋子说道。“你先去吧,等会我再去看望相国。”相如听了心头一沉,看来乐毅病还挺重,不然,赵王不会连派太医去。这样想着,已经来到赵王的议事宫殿,平原君和赵王已经在那里等着。相如施完礼,只觉嗓子一阵痒,忍不住连连咳嗽了数声,脸色也不好看。平原君关切地问道:“蔺上卿脸色不甚好,莫非身体有何不适?”“没事,这咳嗽也是老毛病了。刚才进宫时碰见冷太医,说是相国病重,臣心里有些惦记。”相如语气淡淡的。赵王叹口气道:“国家正是用人之际,相国身染重病,寡人亦心焦不已呀。前几日夏太医去了,今日再叫冷太医去看看。咳,国不可一日无相,寡人亦不可无安邦济世之贤才啊。”
平原君也不无伤感,幽幽说道:“我听说这次相国领十万兵马护卫,有时候军将们去向他请示,见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大帐中瞌睡,毕竟是年过花甲,如何能经得起这么操劳?相国病了,上卿可不能再病倒啊。”
蔺相如尚在缪贤府里做舍人时,就听缪贤讲过,平原君一回国,赵王就意欲重新委他为相国。因平原君坚持让贤,执意不肯,赵王又提议平原君为假相国。这一来,乐毅觉察到了,便坚辞相国一职。两人都再三推让,赵王无奈,只得不设假相国,平原君以君侯身份参与朝政,位在相国之下。但朝中这帮官员,稍存私心的。便已觉出平原君重新担任相国一职。只是早晚之事,慢慢便都尊平原君为上,有什么事情总是先向平原君报告,乐毅吩咐下来的事情,也都还要再去平原君面前请示。乐毅自被赵王委为相国、封为望诸君以来,赵国朝臣中不服者颇多。说乐毅沙丘之变后,私自跑到魏国,后又去了燕国,对赵国不够忠心。虽然乐毅破齐,功劳最大,可那是为燕国报仇,并没有像廉颇等为赵国开疆拓土立有战功。这些事情相如都是时有耳闻。现在平原君说乐毅“老”又多“病”,这意味着什么呢?相如不顾这些,真挚地说道:“大王,平原君侯,乐相国为先王旧臣,雄才大略。自任相国来,尽心报国,在下听说这次渑池之会,相国统兵护卫,日夜操劳,殚精竭虑。军中事无大小,相国都是事必躬亲,夜半还经常亲自巡查营防。相国可能是操劳太过,休息几日自会康复吧。”
平原君不吭声,与赵王对望一眼。赵王叹息道:“寡人也是担心呀。且不说这些,今日召上卿来,是为渑池会上与秦王约定收回蔺、离石、祁三城一事,诸卿看如何去办。”
平原君动了动身子,腰间的玉佩发出一连“叮当”声,朗声道:“大王,秦国自商君变法以来,兵出函谷关,东征北伐,南下西进,夺地不下千里,取诸侯城不下百座,天下无可奈何。这次大王收回蔺、离石、祁三城,秦王还是首次退让夺占之城,天下诸侯莫不惊讶、敬佩,纷纷遣使来贺。实乃吾赵国先祖先灵在天庇佑、大王精诚治国所致。大王,臣弟为宗室子弟,又忝为侯爵,素无建功,臣弟请求大王派往秦国,愿为大王收回此三城奔走效劳。”
赵王连连点头表示赞许,转脸问相如道:“上卿以为如何?”
相如原想自己请命前往,听平原君这么说,自己再坚持,岂不有“争功”之嫌,便笑道:“平原君侯一心为国,甘当重任,在下钦佩。此事有劳君侯出使,一定能马到成功,一举收回三城。臣以为,还当派一上将领兵三万,先驻扎在蔺、离石、祁三城不远之边境,待秦兵一退出,即可立刻进驻。这领军之将,要素有威名,秦军方不敢造次,臣以为廉颇将军可担此任。”
赵王知他有意给廉颇立功机会,微皱了下眉,笑着说道:“廉颇将军虽有威名,但鲁莽恃勇好战。此次收回三城,寡人与秦王已商议好了,不会再有什么麻烦,要不要廉将军去,应当不甚要紧。”
相如想秦王虽然答应了,可还是不能大意。张嘴刚还想劝说,赵王不等相如开口,又说道:“这样吧,出使秦国去与秦王、穰侯打交道,还是蔺卿去吧。乐相国病了,平原君仍留在朝中帮寡人治理朝政,离开不得。发兵去边郡,廉将军去也行,不过还得有人约束他才行,就由平原君为正帅,廉将军为副。廉颇可先行领军往边境驻扎,待秦兵退出,平原君再往军中,料理进兵之事。这样也就半月时间。朝中事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蔺卿,你看带谁去秦国合适?”
听赵王这么一安排,相如放下心来,赵王虽然对这也不放心,对那也不放心,但真正办起事来,还是不含糊。相如正想着,就听见平原君笑道:“完璧归赵、渑池之会,大王对蔺卿的信任都远在我等之上了呢。”
相如轻松一笑道:“与大王须臾不能离君侯,相如自愧不如呀。臣还是同曾利基去吧。”
“嗯。那就这样吧,平原君你回头同曾利基说声。蔺卿你回家去准备吧。”赵王一只手玩弄着自己腰间的佩玉说道。
蔺相如出来,便命张佑将车径直赶往相国乐毅的府第。乐毅的府第与平原君府第紧挨着,因是从平原君的府第中分出来的,规模自然很小。乐毅因为家眷都被燕国留住了,乐乘也有了自己的住处,他孤身一人,这么个小院也足够了。一大早,一骑快马直到乐毅门前停下,守门的老军见是乐乘,也不用通报,让他径直进了院门。乐乘刚迈进一只脚,就见乐毅身着便服,腰系白玉璧站在屋门外:“呵,是乘儿,快进屋里坐。”
乐乘随乐毅进屋落座。仔细打量着乐毅,见叔父虽然清瘦依旧,可精神容貌神清气舒,丝毫不见什么大病的样子。心中诧异,问道:“叔叔身体欠安,侄儿来迟一步。”
乐毅笑道:“早些天你不是来过了嘛。不过是偶感风寒,腿脚有些酸胀,老毛病了,已无大碍。”
乐乘知道,乐毅因在燕国的冰天雪地里操练军旅,滚爬摔打,单帐薄袊,腿脚落下了严重的风湿病。一到季节变化就要发作,几次都痛得下不了地。这次为护卫赵王到渑池相会,劳累过了些,一定是痼疾又犯了。
看着叔父那饱经风霜的面容,乐乘不禁想起在燕国随同叔父一道辅佐燕昭王励精图治、卧薪尝胆的那些岁月。身为中军主帅的乐毅将赵国的骑射之旅同车、步兵战相接合,帮助燕国训练出一支所向披靡的精锐之师;又同燕昭王共同努力建立起五国攻齐的同盟,一举攻破齐国七十二城,不但替燕国报了十七年前齐国破燕、杀燕哙王之仇,还让燕国一战成名,成为战国七雄中一支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可如今,重回赵国,虽被赵王尊为望诸君,但群臣中像廉颇、王容这样不服的人也很多。人们不敢当着乐毅的面讲,可乐乘就没少听闲话。每听到这些闲话,乐乘只能闷在心里,不愿对任何人讲。对叔父乐毅,就更不愿说了。此刻,乐乘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叔父,略带解嘲地说道:“叔父为燕国一战雪破国杀父之仇,可却落得这一身病痛,唉。”
乐毅乐观笑道:“是啊。那时候燕昭王待臣下亲同手足。记得初次在黄金台拜见燕王,二人相谈甚洽,一连七日,留我在宫中同榻而眠、同鼎而食,相见恨晚。昭王同将士们一样,衣粗布、食粗粮。每到秋后,便要到军中同军将们一样骑马射箭,操练数月,吃住也同军士们一样。那时候大家都觉得精神百倍,恨不能报答燕王的知遇之恩,士为知己者死。现在,你乐叔老喽。”
乐乘看着乐毅,动情地说道:“老骥伏枥,壮心不已,叔叔所言,使人深思。”
“不说这些。如今时过境迁,好汉不提当年勇。看来,我真是老了,总爱回忆起往事。身子骨也大不如以前了。”乐毅自嘲道。乐乘深情地看着乐毅,一时沉默无语。
老仆人带着太医冷秋子进来,禀报道:“君侯,大王派太医来看望了。”
乐毅高声道:“快请进来。”
冷秋子进来躬身施礼,见乐毅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面色微红,精神矍铄,颇有几分疑惑:“相国,你身体可好?”
乐毅笑道:“前几日偶感风寒,腿脚酸痛,也是多年的老毛病。休息几日,吃了些单方,夏太医已来过三次,好多了。”
“在下看相国气色不错,不过且让我给大人切下脉,回头也好回大王话。”冷秋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乐毅坦然伸出胳膊,撸起衣袖道:“臣不过是疥癣之疾,何劳大王如此记挂!夏太医已来过三次,今日又派你来,臣心里不安呀。”
冷秋子的脸就像一张秋天的枯叶,你看不出他是根本没有了表情,还是故作高深。乐乘听见乐毅说夏太医来过三次,今日冷秋子又奉命前来,心头不禁一颤,脸色发白,但见冷秋子正凝神屏气给乐毅切脉,抿紧嘴不做声。
少顷,冷秋子瞿然张目,看了眼乐毅,摇头说道:“相国脉相沉稳有力,确无甚大病。”又自言自语道:“夏完那庸医,胡说些什么呢。唉,庸医,庸医呀。”
乐毅知他与夏完两人之间从来就是水火不容,不禁想起那次两人为赵王的病争论不休,气得赵王差点要打杀了他俩人,莞尔笑道:“你们医家师出各门,虽然诊病手法各有千秋,但总不至于相差太远吧。”
冷秋子神情庄重,说道:“相国所言正是,但南郭先生吹竽、善装模作样,在下也奈何不了他呀。那次赵王的病,若听我之言,早回宫休息,不去什么露华楼吹冷风,大王就不至于病得三四天下不了地。唉。可赵王就是不愿将他赶出宫去,我有什么办法。”他又连连摇头,起身告辞道:“在下这就回宫禀报缪大人,说相国本无病。这次一定请大王、平原君侯将那庸医赶出宫去才好。”
乐毅没想到,为自己的这点小病小痛,闹得两位太医又起争执,劝说道:“冷太医与夏太医都是名门之后,可不能为在下这点子小病,闹得不可开交,在下心也不安啊。”
送走冷太医,乐毅笑道:“这两人都是一番好心,可都固执得不通人情。”
乐乘阴郁地说道:“好心未必有好报,叔叔这病只怕好不了。”
乐毅奇怪地看着乐乘。
“我是说叔叔的心病。”乐乘阴郁的语调中透出一种无奈,“叔叔一心要像姜尚那样辅佐明主,建旷世奇功。可惜赵武灵王、燕昭王都天不假年,功败垂成啊。现在,平原君又回来了,叔叔的这相国一职早该物归原主了。”
乐毅沉了脸,训斥道:“你何出此言?如今赵王虽无先王那样雄心壮志,可也开明纳贤。我这么点小病,也三番五次地派太医来看,赵王对我恩重如山,你可不要胡乱猜疑。”
乐乘道:“叔叔你有所不知,叔叔这点小病,邯郸城中早传得满城风雨,说是已病重,又加之年高,恐难康愈。侄儿这才急匆匆地赶来探望。这话断非一般人所说,叔叔知道,自任相国一职以来,流言从未断过。我任职邯郸尉,将军王容不服,无奈只得请赵王免了他裨将之职,那帮裨将军校才好些。可表面上服从,背地里说了多少难听之言?我听说这几天廉颇将军更闹得蔺相如上卿都无法到衙视事,表面上是一帮骄兵悍将在取闹,实则是另有原委。我听说大王与叔叔和平原君侯议功行赏,说是叔叔任人唯亲,进言免了廉颇之职,任我为邯郸尉。军中又有传言,说朝廷将免了我的邯郸尉一职,另调代郡守赵且回来,还说缪贤总管早放出话来,赵王欲委平原君为相国。现在,叔叔病了,不正是取而代之的良机。这不,连派太医来看,足证叔叔病重。”
乐毅听了乐乘这番话,顿时语塞,许多事情其实乐毅心里更清楚。像赵王欲委平原君为相国一事,若不是为和氏璧这事,只怕赵王早就免了自己的相国一职。现在渑池相会,秦赵两国和好如初,秦王、赵王更结为兄弟,赵国边境安宁,赵王更被韩、魏、齐等国奉若神明。赵国声望如日中天,向来不甘屈人之后的平原君又如何不想做一太平盛世的相国呢?回想自己坎坷一生,乐毅心中嘘唏不已,如今年过花甲,还能有什么抱负和雄心呢?看来自己该让贤了。乐毅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笑容,说道:“其实我早都向赵王请辞相国一职。现在秦赵媾和,天下敬奉赵国,也正是我身退之时啊。风烛残年,我也不愿再四处浪迹天涯。你今日来言提醒了我,我明日就向赵王坚辞,能在赵国颐养天年,我心满意足了。乘儿,你也不要有什么想法,不任邯郸尉岂不更好?”
“是。”乐乘沉重地点点头。
“看看如今天下,楚国、齐国衰落,韩、魏积弱难返,燕国地僻,赵国虽然貌似强大,可终究难与秦国抗争啊。秦赵两国早晚会有一场大争斗。秦兵善战,为称霸天下,君臣又前赴后继,矢志不移。若秦赵之间发生争斗,乘儿切记,不可鲁莽用事。”乐毅语重心长,说出自己的担忧来。
“叔父,你说这天下七国相互战乱,何时是休?”
“齐人慎子曾说‘市场上堆积很多兔子,可大家并不去争抢,如果田野上跑出一只兔子来,所有的人就都会去追,为何呢?就因为市场上的兔子都是名分一定、各有归属,而田野上的野兔还没有其主,谁逮着就归谁。’如今天下就像田野上的兔子呀。只是这连年战乱,苦了天下百姓苍生啊。”
乐乘张了张嘴,还想再问,老仆人进来道:“君侯,蔺相如大人来拜见。”
乐毅与乐乘对望一眼,起身往卧室去,和衣躺下。乐乘会意,出外去迎接蔺相如。两人一同来到乐毅卧房门前,相如见乐毅躺在床上,心头一紧,小声问道:“相国可好。”
乐乘一副凄容道:“叔叔病重,刚才冷太医来看过了。”
“冷太医怎讲?”相如关切地问道。
“不太好。说是要去回缪贤总管话,便走了。”乐乘轻声说道。
“我刚才半路上正遇着太医,刚想问他,却被缪大人的车接去了。”相如心情沉重。喟叹道:“看这样子,相国的病不轻,在下奉赵王令,要去秦国讨要蔺、离石、祁三城,不知多少事情欲请教相国啊。”乐乘神情仍然凄冷:“朝中有平原君侯主持,上卿何不去问他呢?”相如有些奇怪地看着乐乘,说不出话来。相如没想到这次入秦国,却受到了秦王与常不同的礼遇。相如的马车刚到咸阳城门,就见秦国博士楼缓等候在那里。不待相如马车停稳,楼缓便抱拳施礼道:“蔺上卿,在下奉秦王令,在此恭候赵使君。”相如在车上站起身,还礼道:“有劳楼卿远迎,在下谢过秦王和楼卿。”“蔺卿请随在下往安歇处。”楼缓上了自己的马车在前面带路。立时有一队秦兵手持旌旗、凉伞,列队并行为相如开道,后面还有一队秦兵护卫。车队在大街上耀武扬威,慢慢地望秦王宫进发。经过王宫前大门,顺着宫墙,又转过两个弯,来到王宫的后花园侧门,才停住。楼缓下车来,招呼相如道:“奉秦王令,请蔺卿入住王宫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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