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赵惠王行赏散千金吕不韦得金不得志(2)

吕不韦兴致勃勃地来到梁公子家的馆舍，未及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梁公子跟人吵架的声音：“你今天不能付清店钱休想就这么走了！”梁公子的声音满是霸气。“店家，不是我不愿付钱，实在是没有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原想将这些玉沽了，哪曾想邯郸城里如今只有了一家玉店，偏偏连他们也被秦国吓怕了，说是不收。你叫我如何寻钱来还你？我看你这很缺柴的，要不我先欠着，等我回去给你送一车上好的劈柴来抵了，我们常山中的劈柴可是上好的。”那老汉求情道。“不行，你这一走，谁知道你还来不来？你要不来了，我到哪里去找你？”梁公子仍是不肯。“我说店家，你这就门缝里瞧人，咱们常山里的人家最讲信义，本人姓李名义，家住常山里坳村，你到常山中打听，谁不知道我李义从来都是说到做到，哪能骗你？再不我将这些玉全都送给你，就当抵了店钱，这些玉若是平时，至少值十金。”那老汉有些急，动气地说道。梁公子仍不为所动，蛮横地说道：“我这不是玉行，要你的玉有何用？”老汉急了，说道：“这不行那也不行，也罢，那你去叫官府来，我甘愿去受罚做三个月的官役吧。”“你！”梁公子气得瞪大眼睛瞪着他。吕不韦推门进去，笑道：“哟，梁兄，何事与人这么较劲？”梁公子见是疏于来往的吕不韦，仍没好气说道：“吕兄，也不知道从哪来了这么个李老汉，住了店却没钱给，却拿那些残破玉要抵给我，我可不是像吕兄做玉行，要那些破玉干吗？真是晦气！”“噢，是些什么玉，我看看，能行的话，我收了。”吕不韦轻笑道。那老汉听了，说道：“你就是邯郸城里的吕店家，前日我去你店里沽玉，你家的小二还说不要呢。你看看，我这都是上好的佩玉，都是平时里一些过往常山中的过客错过了住宿，在我家借宿送给我的。”说着将那二十余块玉都从怀里掏出来，双手捧着递给吕不韦。吕不韦随手拿了一块佩玉看，那是一块鱼形佩玉，虽然玉的质地一般，可做工却还是精雕细琢，无可挑剔的。“嗯，还不错，先生欲沽多少钱？”吕不韦问道。那老汉认真说道：“在下虽不行商，可还是知道玉为非常物，前日到你家店里，我要沽十金，你家小二说只值三金，我不愿意。现在我只欠他的店钱八十刀布，你就给我八十刀布，抵了他的店钱就行。”吕不韦看出那些玉不说值十金，就是八金五金再怎么说也值，想不到老汉这么豪爽，竟然只要八十个刀布，但又觉得自己有点像是乘人之危的小人，嘴上说道：“这怎么行，我吕不韦行商也是以信义为重，我还是按市价给你三金吧。”“不要！就八十刀布。我李义从来说一不二，你今日替我解了围，剩下的权当是我感谢公子。就这么，你给他八十刀布，我好走人了。”李义老汉语气坚决。“这？”吕不韦不知所措，李义催促道：“吕店家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我可跟你说，你就给他八十刀布，多一个子也不能给，不然我就不沽了，让他送我去见官，我李义做事从来敢作敢当。”吕不韦见他这么坚决，也就顺从他的意思，掏了八十个刀布给梁公子，梁公子尴尬地接了。吕不韦又掏了一金递给李义，说道：“李老汉豪气感人，在下这一金权当回送给你。”李义不接，说道：“我这次来邯郸，只为能亲眼看看蔺相如使君，蔺相如大人那可真是岩岩乎莫敢仰视！今日终究得一睹其风采，就是散尽千金也不足惜。还是常言道：情义无价。我看你还是个好人，金子我就不要了，你就仍送给我一块佩玉吧。”吕不韦听了，信手拿了那块鱼形佩玉送给李义，赞道：“李老汉君子之风令人敬佩啊。”李义将玉攥在手心里，想说什么又吞回去了，只看了眼呆站在一旁的梁公子，昂头去了。梁公子目睹着李义的身影转出大门，一脸不满的神色冷冷地问道：“吕兄久不来，今日可来得正好。”吕不韦有些不好意思，自嘲道：“我这也是无心碰巧遇上了，再说这些个玉哪值几个钱，梁兄若要，我全送给公子。”梁公子这才无话可说，问道：“我要那些玉又有何用？哦，吕兄来为何事？”“也没事，在下路过听见公子与人争执这才进来的，我正欲去夏公子处，梁兄可愿一同去？”吕不韦随口说到。“我刚从他那里回来，公孙大人跟他家订购了十车丝帛，可把他一家人愁坏了呢。”梁公子不无妒忌地说道。吕不韦听了不解地问到：“哦，公孙大人跟他家订购十车丝帛，这可是大好事啊，前次夏公子还跟我谈起，说这段时间生意萧条得都一个月没开张呢，那才叫愁啊。”梁公子叹息地说道：“那也是，可这次公孙大人要求三天内备齐货，而他家恰恰没有那么多，时间这么紧，有钱也没处买呢。此刻只怕夏公子都不知到哪里去找那些丝帛去了呢。”“哦，这样啊。那我也只好不去了。”吕不韦说完，冲梁公子拱拱手告辞出来。

走在大街上，时间也还早，吕不韦不想就这么回去，可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哪里去好，漫无目的地转过一个街角，没想到与齐琳迎面相遇。“哟，公子，”齐琳笑嘻嘻地打招呼道。吕不韦神情冷淡，随口问道：“怎么样了。”齐琳见吕不韦那愁眉不展的样子，故意叹息道：“还能怎样，玉这种玩意儿，平时就稀罕，这下子就更难找了呗。”吕不韦不高兴道：“早知如此，还不如推脱了好。这下怎么向缪贤交差。”齐琳问道：“公子没有得手？”“你呢？”吕不韦反问道，齐琳拿出一块翠绿玉镯来，笑嘻嘻的，“公子，你猜这个多少钱？”哪知吕不韦看也不看，说道：“有什么好看的，反正都得打碎了，做几个玉扣什么的。”齐琳听了，瞪大眼睛，“哇，这么好的玉镯，怎么能打碎了呢！”“那你说怎么凑齐三千块玉？你继续收吧，我再到陶公子家去看看。”看着吕不韦心事重重的样子，齐琳的高兴劲也没了，将手中的玉镯端详了会子，自言自语道：“唉，也怪不得了，这么好的玉镯，出现的不是时候啊，我齐琳要做个罪人了。”摇了摇头，只得将玉镯塞进搭在胸前的布囊里转过身来，继续高声吆喝道，“收玉喽，谁家有多余的玉喽。”打路边的一个院门出来一个夫人问道：“你要收玉？”

“哎，吕店家的，你家有吗？”齐琳停步道。“哦，原来你是吕家的，怎么今日也干起这种跑腿走街的事来，如果你不是吕店家的，我还不愿让你进来呢。”那个大嫂说道，将齐琳让进家门。“没法子，自打赵王去和秦王约会，我们那可是一个月都没开个张，吕店主的脸色都黑了呢，这不寻点事出来给我们做。”齐琳自不会讲赵王急需玉的事，信口雌黄地乱编道。

“那好，你看看这几块玉能值几个钱，孩子他爹随赵王这次出征回来了，听说赵王又要大赏，免不了又会得几块玉，所以我想先将这几块旧玉当了，换了刀布也好使呢。”那中年妇女唠叨着，拿出几块玉给齐琳看。

“哦，大嫂怎么知道赵王会赏玉呢？”齐琳不自然地问道。“哎，孩子爹哪次跟赵王出征回来不是要赏几块玉的。”“哦，那你当家的是朝官？”齐琳不敢造次小心问道。“也不是什么官，只是个在赵王身边卫队里当个小伍长。一年从头到尾也得不了什么赏赐，若不是有着几百亩地，单指望他还养不了家呢。”听大嫂的口气既有几分自豪又似有几分不满地说道。

齐琳听了略有些放心，再仔细看那大嫂，从她那风姿绰约的身材看得出她的年纪三十出头，又见她挽着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玳瑁玉簪，簪头上的红丝缀很是鲜艳夺目，脖子上挂着的那一串长长的玉珠项链，是用五颜六色的玉珠、玉管、玉扣、玉玑有规律地搭配着结成的，落在她丰满的胸前，一身簇新的白底细花丝帛锦服，黑色的缎裤，脚上一双绣花缎面软鞋。齐琳见了，暗自感叹她这一身华服简直比得上大夫之妇，看来她那在赵王跟前当个小小护卫的丈夫一年得到的赏赐一定不少。

“哟，这么多。”齐琳小心地接过，全部抓在左手心里，腾出右手拿起来一块块细看，一共八块玉，两块玉扣、两块玉瑗、一块玉璧，一支玉簪，都是些寻常白玉。虽说有八块也不少了，可齐琳看上了她胸前的那串玉链，那一串玉链少说也有三十来块玉呢，寻思着要能将那玉链买下来就好了。

“小兄弟，你看这些玉值几个钱？”那大嫂亲切地问道。“喔，这个，这几样东西也不一样，不好算呢，”齐琳算计着应道，“这都是些旧玉，也一般，加起来也就值一金吧，我跟你收也只能给八十个刀布。”“才这么点，”那个夫人显然是有点失望，“夫人，这些都是些碎玉，自然值不了多少。”齐琳肯定地说道。

那妇人蹙眉道：“哎，赵王总喜欢拿这些值不了几个钱的碎玉赏人，还不如多赏些布帛粗粮之类的实在。”

齐琳笑道：“君子比德如玉，君王自然要用玉来表彰臣属。”

“哎，比德如玉，可从来都是些碎玉，也没有见过真正值几个钱的好玉，哪怕是个玉璧、玉镯也行。你看看，我这条玉链不都是些碎玉，看着也值不了几个钱，这才自己串起来才像个样呢。”

“哟，夫人还能自己动手将他们穿起来，夫人真是手巧，这条玉链还真不错。”齐琳赞道。

“哦，那你看这条玉链可值多少？”夫人从脖子上取下来递到齐琳面前。

“一共三十六枚，能值三金吧。”齐琳接过看了看，说道。说完又担心这个出价太低了，那夫人不肯卖给自己。

“行，那就卖给你吧。”哪知那妇人很爽快地说道。

“哦，”齐琳听了暗自高兴，连忙到布囊里掏钱，不曾想全部掏出来也不够了，才只有一金连六十个刀布。气馁道：“夫人，在下的钱没带够，才一金六十个刀布。”

那妇人先也是神情黯淡，待看到齐琳掏出那块翠绿玉镯，顿时眼中放亮，赞叹道：“你这块玉镯倒是不错，”她这话顿时触动了齐琳，齐琳高兴道：“哦，夫人喜欢这块玉镯？那就这样，我用这块玉镯连同这一金六十刀布一起跟你换这条玉链和这些碎玉，你看可好？”

夫人听了，也高兴起来，“行呀，小兄弟，你不反悔吧。”

“不反悔。在下现在正需要的就是碎玉，若是这块玉镯打碎了，那才是罪过啊。”齐琳说道。

“这么好的玉镯干吗你要打碎它？那多可惜啊。”那妇人接过玉镯仔细端详，不解地问道。

齐琳也不解释，笑道：“就是，现在跟夫人换了就不用打碎了，也算是我积点玉德吧。夫人，在下告辞了。”齐琳高兴地告辞回店来。

吕不韦天黑时回到店里，正还暗自发愁，齐琳等人兴致勃勃地回来报喜，说是才走了几条街，竟然收到了四百来块。照这样子，三千块没什么问题了。第二天傍晚，公孙乾又来传话，说是赵王身体略有不适，朝会再推后两天，这一来时间也不那么急迫，吕不韦信心大增。

然而到了第四天傍晚邯郸城里已经家家关门闭户了，齐琳他们才神情沮丧地回来，这一天也是他们将邯郸城转悠的第三趟，也是他们收获最少的一天，全天总共才收到两百来块，算算总数还差两百七十来块，甘莒等人也将店里的玉料加工完了，只剩下那块甘莒视为性命般的翡翠顽玉。吕不韦听了先想起齐琳给他看的那块玉镯，要齐琳拿出来砸碎了，齐琳告诉他道跟人换了这条碎玉项链，吕不韦听了也没奈何，又要甘莒将玉璞拿出来砸碎，甘莒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哀求道：“主公，人君以得一良相为终生之隆遇，伯乐以得一千里马为终生之荣，我甘莒身为玉匠，终生不为何求，只求能得一良玉为治，以穷毕生精力成全良玉为器为吾终生之志。此玉璞百年难遇，吾发誓将它制成一块配得上人君、人杰的玉佩，不然就是我的罪过。你素知和氏璧的故事，卞和为了完良玉以真容，不惜两次刖足，泣血而涕，主公若要摔碎了它，就先杀了我吧，我愿以头颅来换这块玉璞的完整啊。”吕不韦见他那么一副舍生取义的神态，心有所动，只好不再强求，扶起甘莒叹息道：“哎，你有此志，这块玉璞我就送给你吧。如今世道难得还有你这样以卞和为志之士，可是如今天下哪里去找周文王、齐怀公呢？我也想找个周文王那样的明君。哪怕，哪怕就是在他治下做一辈子商人也好啊。眼下我这难关怎么过啊。”

甘莒从腰里解下自己的那串佩玉，递给吕不韦说道：“主公如此大义，我甘莒三生有幸，在下这点佩玉就送给主公以解燃眉之急。”其他人见了，也全都将自己的佩玉解下递给吕不韦。吕不韦接过众人的玉佩，感动得热泪盈眶，说道：“等过了这次赵王朝会，日后一定加倍还给大家。”正自说着，公孙乾径直闯进来，也没有落座，站着问道：“吕公子，三千块玉准备齐了吧。”吕不韦勾头答道：“还没有，尚差两百五十块，在下尽力了，实在再也找不到了。家人们将自己的佩玉也都拿了出来，可还是不够。”“哼。”公孙乾似乎很生气，沉声问道：“还差多少？”“回大人，还差两百五十块。”公孙乾责怪道：“我就知道你备不齐，幸好我家还有些上好的，那就这样，差的数我来补齐，只是我的那些玉都是上好的，价钱要比你的高一倍噢。吕公子，你看行吧？”吕不韦知他是讹诈也无奈，笑道：“只要能凑足三千块赏玉，大人的那些好玉自然要贵些。行，就按大人之意。”

“那好，明日我就带人来抬进宫去。”公孙乾告辞去了。望着他的背影齐琳不齿道：“这个公孙乾，真是厚颜无耻，本是我们帮他替赵王找玉，现在倒变成他成全我们了。”

吕不韦认真说道：“这个怎么说呢，他可是财神爷啊，我看啊，再过几天，那些离开邯郸的商人们就会赶回来了，咱们还是趁早完事好，等赵王把这些赏玉发了出去，要不了几天邯郸城里的玉也就贱得满街都是，到那时咱们再花点钱买回来就是了。”

齐琳听了，瞪大眼睛看着吕不韦，半晌才说出话来：“哇，少爷，你可真是范蠡在世啊，神了。”吕不韦不以为然，淡然说道：“这算什么，咱算计来算计去，不过赚些小钱，人家只动了动嘴皮，就收回了蔺、离石、祁三城，惊动天下，封妻荫子，那才叫神奇啊。”齐琳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哦，公子原是羡慕蔺相如呀，我看公子这辈子谋个封侯也是早晚的事。”“封侯？我还想封王呢，唉！只是天下没有了周文王啊。”吕不韦叹息道。甘莒听了他俩的话，说道：“事在人为，公子也不必灰心，吕尚是等着周文王来找自己。

公子等不来，何不就去找个可造之人，将他造就成了周文王、武王，公子不也就可以图个封王了么。”“哦，”吕不韦听甘莒这么说，沉吟片刻，“天下能有这样的事吗？”“怎么不能？”甘莒说道：“祖师爷鲁班能名传千秋，就是因为他造出锯、凿等可用之具。像我这样的手艺人，一辈子就只想能得到一块良玉，将它琢成天下名器，也就足可慰藉一生了。”吕不韦笑道：“也是，人以事立业，不成大事何来功名。对了，公孙乾这人挑剔得狠，甘莒，你们将那些玉再检查一番，尽量做得好些，免得他明日再生出话来。”“好的，公子放心，好歹就今日一晚，我们全都熬个通宵将那些玉尽力做得更好，不然也愧对自己的手艺。”甘莒坚定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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