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赵奢斥子施巧计狭路相逢勇者胜(2)

一个亲兵上来问道：“主帅，前面有一个小村，中军帐可否扎在那里？”

“嗯，”赵奢若有所思，点头同意。突地他用马鞭指着赵括道：“你带一队士兵，将这周围山野五里之内搜一下，凡有百姓，都一律迁往营中。”

赵括遵令，领着几十个亲兵向山上来。此时，军士们闻令就地安营扎寨，无不从心底里长出一口气，扎帐篷、挖壕沟、垒灶埋锅，分头忙开了。赵括带着一小队亲兵走在山上，遇着两个军士一边用利斧砍着树枝，一边交谈道：“这离阏与还有三日行程，怎么就不走了，难道不打仗了？”

“唉，这十几天你还没走够是吧。我这一身衣服几乎没干过，脚也冻坏了，再这么走，就是到了阏与，不是累得趴下，也会病得趴下。管他呢，这寒冬腊月，眼看就是大过年的，能不打仗当然好。”另一个上了年纪的士兵答道。

“我看也是，要不挖壕沟建栅干什么？看样子得在这过年了。”

赵括听他们这么一嘀咕，心里也琢磨起来，本来赵王出兵就很勉强，莫非父帅又奉了赵王的什么密令，名为出兵，其实只是做做样子给魏、韩两国看看而已吧。

果然，一连七八天，军中无人敢言战事。主帅赵奢吩咐每日将军们加强戒备、巡逻，营内天亮才允许造饭，天黑前也就吃完晚饭，早早歇息。不许任何人随意出营。这冰天雪地的旷野，就是出去，也无处可走。十几天的强行军，将士们本都十分疲惫，这下子巴不得，都遵令安安心心地休息整顿。

这天好不容易放晴了，风也小了许多，一轮红日将军营附近的山峦映照得风光旖旎，一道阳光直射到营中空地上，赵括同着几位校尉正蹲着身子，一手拿着一块煎饼，一手端着碗稀粥吃着早餐。一个亲兵跑来，对赵括道：“赵将军，主帅在营外山坡上传你去见他。”

刺眼的阳光照得赵括眯起眼，顺着亲兵手指的方向望去，可树林将一切都掩住了。赵括放下碗，将一块大煎饼硬塞到嘴里，跟着亲兵上山来。

远远便见在明丽的朝阳照耀下，赵奢正领着几个人伫马立在山冈上，四处张望，不时抬手用马鞭指点着什么，见赵括打马上来，便都停了话。

赵括到跟前翻身下马施礼道：“末将赵括参见主帅。”

赵奢手里正拿着一把长矛，那长矛的矛尖闪着寒冷的白光，一看便知就是“恶金”打造的，“这长矛是怎么回事？”赵奢冷峻地问道。

“回父帅，这五百长矛、盾牌是昨日税官单日阙送来的，我见父帅不在，便将它们分发给中帐的护卫亲兵了。”赵括随意地答道。

“谁叫你自作主张的？”赵奢的声音严厉得把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

赵括这才有些失措，嘟哝道：“单日阙说是父帅特地从邯郸李经处征来的，又不是从府库中分发来的，这……”

“你以为征来就是保护我一人的吗？”赵括被父亲这一连串的责问，训得面红，但他心里还不服气，撅着嘴不做声。赵奢把长矛递给身后的一名随从军校，吩咐道：“将这五百长矛、盾牌全部收起来，送往先锋许历营中，嘱他发给先锋队伍的精壮士兵。”又转脸，仍紧蹙眉头，厉声问赵括道：“我命你将这方圆五里的百姓全都迁往营中，你可全都迁了？”

“回主帅，末将遵令已将全部人都迁入营中。”赵括声音变得很小了。“哼，你自己往那边看看。”赵奢用马鞭指着山下树林。赵括抬头看时，只见一缕炊烟淡淡地从树林里升起，已快在碧蓝的天空中飘散殆尽。赵括心里发虚，辩道：“回主帅，山下有一农舍，末将连去了三日，都没有碰上人，许是外出到山中打猎去了，这才回来的。”见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赵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过错。赵奢对赵括做事没有韧劲和耐心颇有失望，盯着他良久：“你呀，做事就是沉不下去，又好自作聪明。要知道，两军交锋，一个很小的疏忽大意，也会带来灭顶之灾啊。”赵括很委屈，低垂着头，不敢看父亲。“还愣着干吗？快带人下去看看。”“是。”赵括答应一声，手按住剑柄，三步两滑地下山去。赵奢身边的几个亲兵一同跟了下去。

不大一会儿，便见赵括等军士们押着一个老农走上山来。只见那老农夫身穿一件翻毛皮袄，腰间系着一块大的燧石，黑得闪亮，远看还以为是一块上好的黑玉呢。花白胡子映衬着黑红的面容，左肩上斜挎着一张硬弓，右肩上扛一支长戈，长戈尖上挂着一只狐狸和两只野兔，显见是才猎得不久，一手一卷衣服，一手一捆箭矢和开山斧，走到赵奢面前。赵括抢先一步道：“回主帅，是一猎户，才回来。”

那老头毫无惧色，笑道：“可是赵王的队伍？”“老人家，我等奉赵王之命，前来驻防秦兵，为防奸细偷营，不得不将周围百姓全都迁入营中，打搅了。”赵奢心平气和地解说道。“咳，这该死的秦兵又占了阏与，我都盼望赵王早日派兵来呀。将军小心不为过，其实这里距阏与只有一日路程，我前日才从阏与回来，那里秦兵防守甚严。”老猎人随口说道。“哦？”赵奢闻言心头一惊，都说此地距阏与还有三日路程，这猎人却说只有一日路程，莫非另有间道？若是那样的话，就是天助我赵奢了。

赵奢将老人一同带入营中帅帐，又召来少室正，两人向老人详细询问了从间道通往阏与的情形。一个大胆的用兵计划萌发出来。正商议，许历进来报道，说前哨抓获了一名秦军奸细，送来交赵奢处置。

“噢？你们审问过了？”赵奢问道。“回主帅，还没有，不过听军士们讲，抓获他时，正爬在树上，向营中窥视呢，又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块竹牌，正是秦军的信物。”许历道。“好，成败就在此人身上。”赵奢轻叹一声，将少室正、许历召到跟前，耳语一番。两人听了，面露兴奋之色，即分头布置。少室正、许历出来，对正押着那秦军奸细的士兵道：“主帅不在，先关起来，等主帅回来再说。”“是，”两个军士答应道：“可是关在哪里呢？”少室正道：“这还用问，随便找个空房子就是。”“都尉呀，营中哪还有空房子？”军士们央告道。“那就先关在猪圈里，等主帅回来再说吧。”少室正皱着眉、没好气地说道。“是。”军士们爽快地应道，将那秦军斥侯押到营中猪圈里。那猪圈很大，里面空空的，除了一地干草，并没有一只猪。小半天过去了，伴着一阵阵的吆喝声和猪叫声，又一位军士过来，见猪圈里关着人，扯着大嗓门喊道：“喂，怎将秦人关在这里？我这抓来的猪又往哪关？不想过年吃肉么？”

那两个看守的军士见几个士兵赶着七八头猪过来，好奇问道：“哟，崔伙头，从哪弄这么多猪来？”

“从哪里弄来的你别管，我只问你过年想不想吃肉，想吃就把猪圈腾出来，就算你不想吃，大伙儿还想呢，这秦猪有什么好关的，拉出去一刀结果了干净。”

“哇，你整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上瘾了吧。这主帅还没有审问呢。你何不将这牲口杀了？”

“你说得轻巧，再有几天就是年三十，这冰天雪地的，好不容易弄来这些，还得养肥些呢。快把秦猪挪个地方！过年没肉给你俩吃。”崔伙头嗓门真大。

“好好，这就给你挪，看在老乡分上，到时候得多给我两留个尾巴。”两个军士笑嘻嘻地过来，将秦兵奸细拎出来，看看四周，也无处可关了，只好用绳子绑在马棚的柱子上。不一会儿，又见两辆牛车运来一些大陶缸，崔伙头又冲那两个看守喊道：“喂，过来帮忙把酒抬下来。”

一听有酒，两人乐得过来帮着抬。只抬了两缸，那牛车又走了，说是给其他营的。完事了，一个军士厚着脸皮，讨来一碗，两人有滋有味地喝起来。这赵国的酒本就是七国中有名的，厚而香。楚灵王时，赵国献了一坛好酒给他，接收的楚官见酒好，便要赵国再多送一坛给他，赵使没答应，那楚官就故意将鲁国的薄酒说成赵国的，结果牛气冲天的楚灵王为此大发脾气，发军讨伐赵国呢。本就饿得前背心贴后背心的秦军奸细闻到那酒香，引得他馋涎欲滴，只见这赵军营中将士们为准备过年的除夕宴，忙这忙那的，哀叹自己命苦。挨到日薄西山，才见一位将军模样的人过来，喷着满嘴酒气，恶声命令道：“主帅今日不审了，别饿死了，等到除夕夜再……”瞪了那奸细一眼，后面不说了，扬长而去。那奸细一听，心里明白，等到除夕夜，自己无非成了这赵军祭旗的牺牲而已。

到了夜晚，胡乱给他吃了些，怕他冻死，又将他反缚了双手推到柴草房里。看守的军士，又偷偷舀来酒，两人喝够了，这才寻地方安歇。冬夜漫长，偶尔听见牲口棚里传来马吃草滚动的声音，那秦奸细借着雪地的寒光，寻到柴草堆里的砍刀，将绳子蹭断，又拿了那刀，偷偷摸摸地出营去，连夜逃回阏与。

秦兵中梗将胡伤听说赵王派赵奢领兵五万来攻阏与，早做好了准备，可等了半个多月，赵军一直没来，派人查探，才知道赵奢的五万大军在离阏与三日行程的地方停了下来，便每隔一日派出细作轮番前去侦探。回来都说赵军安营扎寨，丝毫没有向阏与进发的迹象，现在又听了那逃回去的奸细禀报，笑对部将说道：“这赵奢果然知兵法，我正打算以逸待劳，打他个落花流水，他却停在那边过完除夕再来，那就让他们再多活一年吧。”诸将听了一齐哈哈大笑。

就在胡伤哈哈大笑之际，赵奢命令将营中仅有的几头猪宰了，与将士们一同饱餐一顿，仅留下不足百人的病、老军士守营。叮嘱白日仍然按时生火做饭，把营房搞得热气腾腾的，其余五万人晚上三更出发。在老猎人的带领下，抄近道一日急行军。到午后时分，就到了阏与城外。赵奢带了少室正、许历、赵括等策马高处，观察阏与地形，这阏与一面是高山，一面临河，确实易守难攻。赵括按捺不住，请战道：“主帅，何不一鼓作气，下令攻城。打他个措手不及。”赵奢连看也没看他，赵括立即意识到自己又不对父亲的心思。

许历建议道：“主帅，依此地势，当发兵先攻占临城高山，只要占了高山，秦兵必来反扑。这一来，阏与就好打了。就是秦兵不出来，占了高山，居高临下，阏与也好攻了。”

许历所说，正与赵奢不谋而合：“好，许都尉，你带一万人马，即刻攻下北面的高山。”许历领令，即率自己的一万人马一声呐喊冲向北面的小高山。小高山上，秦兵有五千人驻守，可听说赵军要过完除夕再来，也就疏忽大意，连都尉都到阏与城里喝酒去了。这五千人群龙无首，又毫无准备，面对如神兵天降的赵军，稍作抵挡，便败下阵来，退往阏与城里。胡伤接报，大吃一惊，小高山一旦被占，阏与就无法守了。一时又搞不清赵军来了多少，他想，赵军刚来，立足未稳，当立即发兵重夺回来。除留下两万守城，胡伤亲自领三万人马来抢占小高山。许历指挥赵军从山上往下放箭，秦兵死伤甚众。但秦兵素有打顽仗的意志，仍一步一步攻上来。眼看赵军不支，突然赵奢指挥大队赵军从山侧面掩杀过来。赵奢、毛元等赵军将帅都冲在前面，飞舞着手中的大砍刀，将那些抵挡的秦军砍得纷纷倒地，军士们见主帅尚且如此，个个也都奋勇向前，毫无惧色。秦军士兵先自胆怯了三分。许历见赵奢大军杀到，立即命令军士擂起战鼓，杀声震天地从山上冲下来。两下一夹击，秦兵再顽抗，也难抵挡住如潮水一般冲来的赵军，胡伤连杀了数名后退的士兵，也无法制止秦兵的溃败，只得狼狈逃下山来，守在城里的秦军见胡伤败退下来，欲开城门接秦兵进城。哪知阏与城门刚开，埋伏在那里的少室正、赵括又杀过来，城里的秦军想关城门也来不及了。赵军的铁骑如风卷残云一般，将已无斗志的秦兵打得抱头鼠窜。憋了一肚子闷气的赵括更神勇无比，一口气连斩了三名秦军校尉军官，胡伤见阏与失守，气急败坏，只得落荒而逃。此日正是夏历十二月二十九日。这一年也就是公元前270年。

秦王、穰侯闻报，急调王陵领兵到阏与、焦、黎、牛弧一线，与赵奢对峙，双方僵持下来。胡伤不敢回咸阳，便来见王陵，王陵责问他，秦王派他去收复焦、黎、牛弧，将军为何去进攻韩、魏两国，还同赵国在阏与打起来了？胡伤又惭又愧，不得不把自己是按穰侯之意而行的事和盘托出。王陵听了也为他叹息。两人不敢直接向穰侯报告，思来想去，只有报告泾阳君，指望他能向秦王据实禀报。没想到泾阳君接到胡伤的报告，立刻向穰侯通报，穰侯看了胡伤的简书，又惊又怒，大骂胡伤无能无义，既不能为大王取焦、黎、牛弧三城，还为推卸责任，陷害于他。泾阳君当然明白穰侯的意思，两人到秦王面前说是胡伤自己擅自做主，挑起与魏国、赵国的战端，反而误了大王之事云云，秦王大怒，就按穰侯、泾阳君之意，派人执节到王陵营中，命胡伤自尽。后来秦王终于听说了些事情的真相，欲治穰侯之罪，可架不住宣太后、泾阳君、高陵君等大臣们齐来为穰侯说情，恼怒的秦王只得以穰侯身为相国，举荐胡伤失察，也担有责任，撤了穰侯相国一职。

第二年夏天，赵王又应魏王所请，挟阏与大捷之威，派廉颇领军助魏，收复了被秦军占领的几城等地。

阏与之战发生在公元前270年，这一战将秦国的攻势暂时压下去了，秦、赵之间换来了近十年的相持和平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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