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异人入赵为人质王籍厉词斥赵王(3)
走近后面御花园圆拱门洞旁，便听见从里边传来阵阵的嬉笑声，一个女子尖细的嗓音边笑边求情道：“大王，你就饶了贱妃这一杯吧。”王籍听了，拧紧眉头，赵王明明在后园里饮酒取乐，可公孙乾这厮却故意一路这么折腾！也罢，只要他在，见过一面也就算完了这桩差事，不由得看了一眼异人，见异人一脸茫然，像刚孵出来还没有睁开眼的小鸟那般弱不禁风、只能听凭摆布的神情，一种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公孙乾停了步，似乎为难道：“秦大夫、公子，你们还是跪了听宣吧。”异人恭顺地跪了下去。王籍想说什么，见异人那副听天由命的凄惶神情，只得打住了，咬了咬牙，不情愿地跪在异人一旁。公孙乾一进去，里面笙乐聚起，鼓乐喧天，王籍跪在外面，强压住心里地怒火，等人来宣。直到这一曲奏完，才见公孙乾皮笑肉不笑地出来道：“大王宣你们进去了。”
王籍、异人来到水榭亭里，宫女们在赵王面前腾了一小块地方出来，却是满地的鸡骨头、肉骨头等污秽杂物，遍地狼藉。王籍已被折腾得怒火中烧，见此情景，不愿下跪，可身后的异人却像膝下装了弹簧一样，一进亭来，“扑通”一声就跪在那伏地叩头：“秦王孙异人拜见大王。”
王籍气恼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异人，只见他那单瘦的脊背弯曲着把头埋在地面上，一块肉骨头，都快挨着他的脸颊。内心长叹一声，谁叫他来是做人质的呢！这才缓慢地曲下一条腿，再跪下去，含糊地叩道：“秦国大夫王籍拜见大王。”
赵王将一杯酒递给身后的一位妃子：“齐爱妃，该你饮了这杯。”齐妃扭扭捏捏地将酒接过去，赵王才对王籍道，“王大夫，秦王派你们来为何事？”“大王，臣妾已经醉了。”双手端着酒樽的齐妃，撒娇作态道，立即引来嫔妃们一阵窃笑。王籍索性大声道：“臣奉秦王之命，护送秦王嫡孙公子异人来赵国作人质。”王籍这么大声地说话，其他人就安静了许多。“嗯。”赵王点头道，“尔秦国自从昭王登位，屡加威于天下，已经很少派人质到各国了。
其实，寡人与秦王还曾结为兄弟，只要两国相安无事，寡人不会亏待秦公子的。公子是秦王孙子？你父亲是哪个太子？”异人心里发憷，伏在地上不自然地回话道：“家父是当今秦太子安国君。”“安国君？那年寡人大寿，他代秦王来祝过寿，酒量很是惊人的，人很和气嘛。”赵王若有所思地说道。赵王身后那帮后妃们，见赵王像唠叨家常一样，也就不再拘束，唧唧喳喳地议论起来，一个道：“做人质？秦国可是当今天下大国啊，从吾家楚国可割占了不少地方。”“还说呢，从吾魏国也霸占了不少土地。”另一个道：“若不是大王阏与之战，打败秦军，秦王怎会派人来做人质？”“秦王孙都这么大了，秦王一定年纪一大把了吧。”“看这秦王孙，人倒长得秀秀气气的，一点也没有秦蛮子的样子。”又一个道：“嗯，倒有几分长得像楚国人。”“我看不像。做人质，说不定哪天就没命了。”这些个后妃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异人，像是在欣赏赵王捕获的一只猎物似的。异人听着这些，更加紧张局促不安，感到汗都渗了出来。赵王听见这些议论，也想弄清楚异人的身世，问道：“你今年多大了？母亲是谁？”异人颤声道：“今年十九岁，家母是安国君的夏妃。”“夏妃？安国君的宠妃听说有十一位，可从没有听说有个夏妃？莫非你母亲没有正式册封？”缪贤显得很了解安国君的家事，若有所指地问道。赵王也奇怪地看着异人，像是询问他。异人感到一阵难堪，不知如何回答。王籍解析道：“安国君的这位夏妃只因那年大病一场后，久居深宫，外人不太知道，她有位同胞妹妹嫁给了西周王作夫人，大王应该听说过吧？”赵王这才想起，那年西周王为娶这门亲，还到赵国来借五百兵马作仪仗队的。当时西周王派来的人曾经说起过，说西周王娶的这位夏侯家的女儿有个姐姐嫁给秦国安国君作侧室，可是并不受安国君宠爱。
赵王点了点头。
缪贤讥讽道：“这么说当今西周王还是秦公子的姨父了，正好他还欠着大王的十万石粮没有还，秦公子，你姨父的债你也有份喽。”
异人在宫里从未听说过有关他母亲的身世，现在听赵王这么说，一片茫然，小声说道：“家母深居宫里，对家母的身世，在下一点都不知道。”
缪贤又故意叹口气道：“量你也不知道，听说你母亲很早就被安国君打入了冷宫，你如何知道这些？”
赵王身后传来一个妃子的低细声音：“怪不得被遣来做人质，原来是个失宠的崽！”
异人听了，像是被人从心窝里插进一把冰冷的匕首，感到心寒透骨。
王籍心里也很不是个味儿，皱着眉道：“大王，使臣奉秦王之意，有事欲请教大王。”
“哦？”赵王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说吧。”
王籍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朗声质问道：“大王，吾王与赵国先武灵王即有约，秦赵两国永结秦晋之好。多年来，吾秦国助先武灵王取中山国，伐燕、齐，广地千里；吾王与大王也曾在渑池盟约，宣兄弟之誓，吾王既将蔺、离石、祁三城归还赵国，大王何故违约，不将焦、黎、牛弧三地让与吾国呢？”
赵王根本没想到王籍会在此刻质问他，这一天的饮酒作乐，使得他头脑有些昏昏然，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回答：“这，”再看身边四周，朝臣一个也不在，身边一个帮腔的人也没有。
王籍不满地扫过赵王一眼，又进一步逼问道：“大王，吾王自少年登基，到如今西并巴蜀，东战魏、韩，南败楚国，囚楚怀王、夺楚郢鄢三十七郡，广地五千里；自秦开国以来，秦穆公、惠王也无建此殊功伟业，威名传扬天下，天下诸侯莫不对秦国敬畏三分；然而大王自为和氏璧一事，派臣戏弄吾王于朝堂之上；为焦、黎、牛弧三地，败胡伤于阏与，挫辱吾王英名于天下，背信弃义，违约罔誓。大王为何欺吾国太甚？而吾王之所以愿遣人质入赵，而不愿兵戈相加、报仇于接壤之境，是吾王诚心待赵国，不愿背与大王之盟约，愿大王亦遵与吾王之约，将焦、黎、牛弧三城让与吾王。”王籍觉得喉咙干得冒烟，肚子里也饿得呱呱直叫。
赵王被王籍这一连串的诘问，弄得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回答：“寡人也不愿背秦王，只是寡人与魏、韩两国有约在先，此次阏与之战，是魏王、韩王所请，这才如此。”
王籍仍然不依不饶，继续问道：“大王与吾王也有誓约，若吾国与他国发生战争，大王应助吾国，为何却不信守？”
缪贤本意是让王籍和异人到赵王面前出丑现乖的，没想到王籍也是个十月的板栗——带刺的球，此刻见赵王被王籍诘问得招架不住，也有些慌了神，急不择言道：“王大夫，吾王与秦王兄弟之约，仍是不愿背弃，故愿接受秦国人质，以约双方。”
“那好，既不愿违约，那就请大王下旨，将三城让与吾国。”王籍步步紧逼。
“这，”缪贤看了一眼赵王，想从赵王那里寻得一丝帮助或应对之词，却见赵王正瞪大眼睛，一副惊慌之态地瞧着自己，显见也是毫无办法，只得再转眼看其他的人，当他目光触到张大嘴巴的公孙乾时，心里有了应付的办法，“这，这不是吾王不愿意，实在是朝臣们不答应。”
“朝臣们不答应？”王籍冷笑道：“大王乃一国之君，朝臣们能不遵听大王的？再说赵王的相国平原君侯乃是天下遵礼守贤的楷模，他难道会阻止大王履约？难道不知连布衣之交，尚且一诺既出，即当诚守，何况两国君王之间盟誓，岂能当作儿戏？”
赵王像是终于找到了挡箭牌，连声道：“对，对，寡人亦愿与秦王永结和好，无奈朝臣们都倾向魏、韩两国，平原君侯，他，他与魏王的关系，天下都知晓。君侯夫人就是当今魏王的亲妹妹，秦王一定会谅寡人之难啊。”
本来走了一个上午，进宫后又被公孙乾故意折腾了好半天，王籍、异人都是滴水未进，王籍这么与赵王争执起来，异人更加紧张，只见他身子一歪，扑到下去。慌得王籍急忙将他扶起，赵王也吓了一跳，连声唤道：“快传太医。”
异人脸色煞白，在众人的抚弄下，慢慢睁开眼来，只觉得头昏眼花、眼冒金星、浑身虚脱无力。
“公子怎么了？”王籍又怜又气地搂住他双肩问道。
“水、水，”异人口干唇燥，吃力地喃喃而言。
王籍舔着自己发干的嘴唇，心里十分的难过，今日一大早为赶路，水囊也没灌水，到赵王宫门前时就是又饥又渴的了。进宫来，被公孙乾故意折腾了好半天。熬到此时，连自己也饥渴难耐。异人平时在宫里何曾吃过这样的苦，身子骨又瘦弱，如何支撑得住？
赵王闻言，如遇救星，吩咐道：“快给他喝酒，不，给他喝水。”看见异人一连喝下去几盅水，赵王估摸这两人一定饿得够呛了，换了亲切的口气道：“缪贤，你安排王大夫和秦公子去安歇吧，寡人也累了，回宫歇息。”
“是。”缪贤答道。
异人、王籍被带到邯郸大北城中一条偏僻的小巷里的一个小院。院子很小，仅有三间房子。王籍帮着异人、巴豆、季马安顿下来，就着自带的干粮，正用着餐，公孙乾又领着七、八个差役风风火火地进来，冲异人道：“奉赵王令，下官来宣谕赵国人质律令。”
异人只得又伏身在地，王籍在一旁无助地看着他。
公孙乾瞄了一眼王籍，绷紧着脸皮，清了一下嗓子，展开手中的竹简书，大声地念叨起来：律令大意是凡来赵国做人质的，都必须遵守赵国的律令和官府的管束。每天要晚出早归，未经允许，不得出邯郸城，每晚归宿后，由看守的军士下锁，每月的饮食由官府供给等等。
公孙乾读完了，异人还麻木地伏在地上。王籍躬身施礼道：“公孙大人，异人乃秦王孙，现在贵国充作人质，远离父母之邦，异人又年少莽撞，还望大人多多关照。他日奉君命召回，自会报答大人。”
公孙乾冷笑一声，“秦王心疼公子，何不将他召回，换别人来？在这里，既做人质，就得遵规守法。只要两国相安无事，这人质又有何可担心的。若两国起了争端，吾国自会‘关照’他的。”
王籍死死地瞪了他一眼，再看异人，异人还是伏在地上一动没动，好像公孙乾讲的那些与他无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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