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遭猜忌,范睢九死一生忧朝政,秦王求贤若渴(2)
太子安国君与秦王虽有几分相像,但无论气质还是身体都相去甚远。安国君不但身体没有秦王那样魁梧健硕,性情也要温和得多,全然没有秦王骨子里那股英武霸气。这天他听说秦王已同意接受赵王、平原君提出的秦赵互不侵犯,两国互派人质的事,忍不住来拜见父王。上穿一件杂白色太子服,下穿一条黑色锦裤,一条绛红色的腰带将身体收束得英姿勃发,系在腰带上那鹅黄色的精致玉璧,更为他添色不少。他走进秦王的议事大殿时,正听见秦王在大声呵斥两位大臣,想退出来。秦王已经看见了他,示意他坐下。安国君只得坐在一旁。
“是谁叫你们这么办的?”秦王强忍住怒气,问道:“嗯?是谁?”
安国君认得那两个大臣,一个是咸阳令苏谦和太仆大夫蒲壬。
苏谦和蒲壬互相看了一眼,并不害怕地回道:“禀大王,是华阳君、高陵君吩咐的,臣也请示过相国,相国也同意了的。”“寡人早就明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调高赋税,这倒好,你们连咸阳城里也自搞一套。”
“大王,臣知不对,所以施行一个月来,商民们多有怨言,不敢不来奏明大王。”
“为何现在才来?若不是闹出事来,你们会来吗?下去,传旨仍按原法纳赋税,去传华阳君、高陵君来见。”秦王怒气难消。
“是。”苏谦和蒲壬爬起来,刚欲出去,秦王又突然呵斥道,“不要去传他俩人,寡人不愿见到他俩。”
待二人退出去,安国君躬身施礼道:“父王,这些事情虽然重要,但整顿朝政非一朝一夕之功所能成,从长计议,还望父王多多保重。”
看见太子一脸严肃,饱含深情,秦王心里感到一丝慰藉,叹气道:“你看这些人,你的那两个叔父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朝政乱得一塌糊涂,寡人能不心急?”
“父王,有些事情让儿臣去秉明太后,由太后去教训他们。”安国君宽慰道。一听说到太后,秦王的脸色更加难看。正因为有宣太后在背后撑腰,秦王的这几个亲弟弟泾阳君、华阳君、高陵君再加上穰侯四人才敢这么胆大妄为。秦王每每要严惩他们时,宣太后就出面为他们说情,处理起他们来,秦王也只得雷声大、雨点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今中期不在了,宣太后更加肆无忌惮,连年老的义渠君早就满足不了她的欲望,渐渐地疏远了。她又有了个新宠魏丑夫,魏丑夫原是个能唱会蹈的歌优,被宣太后看中之后,假扮作宦官,长年住进后宫,侍服宣太后。秦王得知后,将魏丑夫诱出后宫,阉割后再送还宣太后。宣太后虽气得大骂秦王,但她自己毕竟也上了年纪,魏丑夫被秦王阉割后,也变得更加小心殷勤。再说这种事情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宣太后也只得作罢。但她喜欢干预朝政的脾气,仍然是丝毫不改。此刻安国君提起太后,秦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苦不堪言。“别提她们,你来有何事?”秦王没好气地问道。
安国君脸一红,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窘迫地说道:“回父王,儿臣听说朝廷要同赵王议和,还要互派人质,此事当真?”
谈论起朝政,秦王心里平静了些:“赵王派人来提此事,你有何想法?”
“父王,此次赵王、平原君背约,不归还吾国三城,还发兵围攻中梗将胡伤。胡将军阵亡,赵王又助魏国攻击吾国边境,真是欺人太甚!父王,何不召回武安君白起,起兵讨伐赵国。”
看着一脸激愤之情的安国君,秦王也颇有几分动情,心里兴起几分安慰,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那股子豪情和冲劲。但一想到眼下的处境,不得不在心底里叹息。宽厚地问道:“哦?那你可知赵王为何不还三城,胡伤是怎么死的吗?”
“父王,难道不是赵王背约?”安国君不解地问道。
“哎,看来你那舅父、叔父们也没有让你知道实情。乘着父王派中梗将胡伤领兵去收复焦、黎、牛弧三城,你那身为相国的舅父却命他先取了魏国三城。这下可好,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臊。胡伤兵败,必死无疑,只是他死不瞑目。他是被穰侯他们假传父王旨意,逼他自杀的。战败阵亡,不过是说得好听。”秦王半是嘲讽,半是告诫道。
“啊?这些儿臣确不知道。”安国君吃惊地说道。他虽然隐隐约约地听说魏国什么的,但并不知道这些详情。低头沉思片刻,仍坚持道:“父王,即便如此,但儿臣觉得岂能就此罢休?还是应召白起起兵向赵国夺回三城。父王,自您登大位以来,三破楚国,屡败韩国、魏国、赵国,辟地千里,声名威震天下;可自从向赵国索要和氏璧以来,赵王君臣屡欺吾国。父王,这次如何也不能让赵国太得意。”
“是啊。”秦王感慨地叹道,“父王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当年父王计赚楚怀王,大破楚国时,还没有你这般年纪呢。可是此一时也,彼一时呀。你看看眼下吾国,西蜀连年大水,去年更是颗粒无收,今年的大水听说比去年更甚。王籍大夫奉命去救济灾民,现在还没有回来,全靠从汉中接济,如何还能供输军需?巴地、郢郡等原楚国故地,又常常有反民起事,一年之中总有战事不断,离了武安君,别人更强压不住。再说,就是调武安君回来,也难保他不走中梗将胡伤的老路。父王不愿看到你那舅父、叔父们毁掉寡人爱将啊。反观赵国,如今人才济济,战将辈出,乐毅尚在,廉颇也是一员猛将,现在又出了个赵奢,更是名动天下了。听说连蔺相如其实也知兵善战,领军出战齐国,也夺了七城,迫使齐王不得不又启用田单。唉,一个赵国就足够抵抗吾国,再加上韩、魏两国,三国抱成一团,这仗如何能打?打起来,又有几分胜算啊?”
“这,”安国君听了秦王这番议论,才发觉事情远不是自己想得那么简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好啦,你有这份心,父王就感到高兴,好好想想父王的话。派人质的事,你既为太子,也就要为宗室社稷分担,就从你的子嗣中选一人吧,你想好了再来回话。”秦王用一种充满父爱的眼光看着安国君,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安国君敬佩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对于舅父、叔父们的事情,他不便多说,但对于赵、韩、魏三国合纵之事,忍不住又说道:“父王,吾国不能坐视三国合纵,当联合齐、燕、楚三国,再造连横之策,这样三国合纵就可迎刃而解。”
“怎么连横?”秦王鼓励安国君说出来。
“儿臣以为齐国有五国破齐之恨,一定愿意同父王连横,以报宗庙社稷被毁之仇。”安国君受到秦王的鼓励,一股子不平之气又上来了。
“嗯,那燕国、楚国呢?”秦王语气亲切地问道。
“这,”安国君本没有想到这些,听秦王说到合纵,这才想起要连横的事来,被秦王这么一连串盘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怔怔地看着秦王。
“是吧,如今楚国被吾国割占了半壁江山,莫说楚王君臣不服,就是郢郡郊野之民也多有不愿臣服归顺之徒。同他连横,能放得心吗?还不如多留个心眼盯防着些。燕国是齐国的死敌,让燕国、齐国一同连横,断无可能。再说燕国地处偏远之地,起不了什么作用。比较起来,还是同齐国连横重要得多。而齐国虽说对五国破齐有切骨之恨,可你舅父硬逼着齐王割出陶郡来,那可是齐国君臣的心头之肉,穰侯能愿意退还给齐王吗?齐王是个胆小如鼠的人,齐国的国力也还远远没有恢复起来,哪能指望他同赵国、韩国、魏国相抗衡?”秦王显得深思熟虑,语重心长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安国君听了,深为自己的肤浅感到惭愧和不安。秦王看出安国君的窘迫,又安慰道:“你身为太子,能思量这些事情,父王就很高兴了。现在为父感到最愁最缺的就是,朝中大臣真真为国着想的人还有几人啊。看看你舅父,他如今羽翼丰满,这次竟然请周天子下册封。哼,看他的诸侯梦能做几天!只可恼的是满朝文武大臣中竟然连选一个合适的人来担任相国也找不出来啊。”
“儿臣无能,不能替父王分忧。”安国君自责道。
“不怨你,这些年父王太宠信你舅父他们了。奸臣当道,那还能容得了人才忠臣。好在为父还只是年过半百,只要再有几年,父王就能把朝政治理得妥妥帖帖,再交给你。你这几年在郢郡辅助武安君干得不错嘛。武安君白起生性高傲,仗着这几年军功盖世,又有穰侯支持,目中无人,连朝中重臣都不放在眼里,为人甚难相处。你这次在郢郡即能同他相处好,又不失太子身份,共同推进实行商法,安抚楚民,这份功劳祖宗在天之灵都会知晓的。”秦王语气平静,眼望远处。稍停片刻,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如今年龄也不小了,朝中重臣如白起、楼缓都要注意结交。还有,你自己也要注意发掘人才啊。对了,这次在郢郡听人说你身边有个楚国人,挺能干的是吧。”
“哦,父王说的是尹公子吧,他是孩儿的楚夫人弟弟,身为楚人,素知楚人性情风土,有些事还多亏他指点。楚人多以种植水稻为主,有时水比地还重要,此前,武安君多次强行分地,不得要领,故一直未能奏效。尹公子提议在推行商法、废井田,开阡陌,拆分楚王地给乡民时,注意分地时连水一起分,仅此一点,就大受楚民欢迎。”“哦,还有什么?”秦王饶有兴趣地问道。安国君见父亲很有兴致,也就继续说道:“还有很多。楚人素怀念子产推行善政,其实也就是不在农忙时征夫等等,这些在吾国也早已推行。可是白起却总不把楚民农事当回事,也从不注意这些,再加上下面的官吏行事莽撞,所以每每激起事端。再就是楚民对屈原之死,深感悲切,每到五月初五乡民就要设坛纪念,可是武安君也严令取缔,其实屈原终究是被楚王逼迫致死,楚民纪念,并无什么不可的。儿臣去后,按尹公子之议,劝武安君白起不必干涉,自此也就相安无事。”
“嗯,对,对,你未去之前,白起每月必有数报总是动不动就说楚人聚众闹事,看来他也是太过紧张了。”秦王感慨道,“自你们去后,就好多了,寡人这两年也轻松了许多。”安国君还从未同秦王有过如此深刻的谈话,今天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忘了,深情地看着父亲,内心激动得久久不能平静。
“哦,对了,我令你打听荀况先生的下落怎么样了?”秦王突然想起问道。荀况乃当时赵国的大名士,却不知何故在赵国、齐国并不怎么得意。到燕国辅佐燕昭王励精图治十七年,终于帮助燕国联合五国大破齐国。然而,随着燕昭王的病逝,为了燕惠王撤换乐毅一事愤而离去,而入齐国。而齐国经过此一大劫,百废待兴,荀况也只能在齐国帮助恢复稷下学宫而尽自己绵薄之力。可是随着其他学派的代表人陆续回到齐国,荀况帮助燕国破齐一事终究还是为齐国上下耿耿于怀,而不得不隐居。仅仅以教学为生,终日郁郁寡欢,颇不得志。此事传到秦王耳里,自然引起了秦王的关注,希望能将荀况召入秦国,暗地里吩咐安国君派人去找。可是派出去的人却不得力,竟然未能打听到荀况的行踪,只得回报安国君。现在秦王问起,安国君不自然地应道:“父王,孩儿派人四处打听过了,说荀况先生担心遭暗害,隐居不知所终。”
“哦?”秦王听了不免失落地叹息了一声。“父王,孩儿也想到了这一点,派去的人说他已隐居起来,不知所终。说是在齐国,居无定处的,一直也找不到人。连楚国的春申君也没找到他。”安国君勾头说道。秦王盯着安国君良久,叹息道:“唉!良士难得啊。”安国君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安慰说道:“父王一心求贤,早晚会得到的。”“大王,大夫王籍求见。”一个侍宦进来禀报道。“哦?快宣他进来。”秦王吩咐道。“父王,儿臣告退了。”安国君遵例欲回避。“不必了,你同父王一起见见王大夫。”王籍进来给秦王施礼,见安国君也在,有些犹豫,以为他父子俩人在讲些什么,自己不该冒失地闯进来。
“寡人叫安国君留下的,如今身边也没几个可靠之人,以后就叫安国君帮着寡人处理朝政,大夫可要多多指教他。”秦王语调沉重中透出信任道,“王大夫,这次西蜀之行,情形如何?”
王籍看了一眼安国君,奏道:“回大王,若不是大王英明,当机立断派汉中郡守张若和下官去西蜀赈灾,再晚去半月,西蜀就彻底完了。臣到时,蜀都已被洪水浸泡了二十余日,城中居民已是易子而食。臣抵达之初,连微臣的两匹车马和所有的马匹也都杀了用来赈济灾民。”
“啊!”秦王和安国君听了,心情沉重得能拧出一担水来。“张郡守立即下令征调巴郡、汉中之粮,运往西蜀。眼下饥荒虽已度过,可是灾民们损失惨重,一两年都难以恢复元气。”王籍神情凝重。“那就下旨,西蜀三年内不外调粮赋。唉,这西蜀怎就十年九涝,难有风调雨顺呢?”
秦王叹息道。
“臣听西蜀士绅乡民们议论,说当年大禹治水,就是从蜀中开始,但他受舜帝所遣,着重治了黄河、汉水、长江。舜帝又治了颍水、湘水。只有西蜀反而没有得到大治,臣闻此言,也深以为然。西蜀之河水多发源于雪山峻岭,地广人稀,山高峻险,又被群山所环绕,水难外泄,若不加治理,难保不年年被洪水所困。”王籍叩头道。
“没有至贤至能之人,治水谈何容易?”秦王叹道。
王籍又说道:“张郡守说自己年老体弱,恐不能长期在西蜀,恳请大王早日另派能人入蜀。”
又是来要人,可秦王现在最缺的就是人!他的目光在王籍和安国君身上睃了几个来回,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唉,又是缺人,又是缺人。”秦王感慨万千,“寡人现在连个好的相国都找不出来,哪还能派出好的西蜀郡守,不管他,且叫张若顶着,有他在西蜀,寡人放心些。”他站起身来踱两步,转身问道:“寡人嘱你发掘人才,此次西蜀之行,可有何所得?”
王籍略显不安,回道:“大王,西蜀入秦尚不到百年,民智尚未完全开化,同中原是不能相比。大王要求得人才,臣以为还是得到东方六国去寻访。”
秦王盯视王籍,目光暗淡下来:“寡人常思,先秦穆公得百里奚、孝公得商鞅、惠王得张仪、甘茂而成霸主伟业。寡人求贤之心,不在他们之下,为何就不能得天下贤能之士相助呢?”秦王仰天长叹道。
安国君和王籍看着秦王那痛苦自责的神情,不知该如何劝他,俱都低头不语。良久,秦王猛地转身,对王籍说道:“王大夫,这次寡人派你护送人质去赵国,事毕后,你不必急着回来。你去赵国、齐国、魏国、韩国还有楚国都去走访走访,一定要为寡人访请到奇士高人。哼,前次那蔺相如不愿为寡人所留。寡人也想明白了,你不要再去找那些被六国君王已用之人,他们得了功名利禄,鼠目寸光之辈,自不愿来秦国助寡人称霸天下的伟业。你这次专访那些像张仪、商鞅、百里奚那样不被所用、对六国君王宗室有仇有恨之人,寡人不信就找不到!”秦王的声音越来越高昂激越,如钟鼎被猛然敲响,在屋脊宫宇间回荡。王籍和安国君被秦王激动的情绪所感染,尤其是王籍,眼含泪花看着这位已年过半百、仍壮志雄心的君王。虽想到天下各国宗室养士成风,稍有名气的人士几乎都被网罗尽了,这个神圣的使命,能否完成,心里虽然没底,但他仍然重重地点头,高声应道:“微臣一定遵命。”
“安国君,派谁去做人质,你想好了吗?”秦王问安国君道。
“回父王,儿臣已想好了,就派犬子异人去。”安国君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异人?”秦王一听这个名字就觉得有些奇,“好,寡人现在最缺的就是奇士异人,你领他来见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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