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争市利,吕陶访缪贤逃赌债,黄垠沽家宝(3)
黄垠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矮胖身材,有些浮肿的泡眼皮下,一双死鱼白眼无精打采,一身衣服前襟短、后襟长,腰间飘着系玉的红丝带,而佩玉显然是断了。黄垠家原本也是邯郸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然而到他手里,便没落了。这个黄垠是个风流坯子,最喜欢寻花问柳,整天浸淫在烟花销金巷里,又不生事业,便是金山银山也虚耗不起呀!更何况邯郸城又来了吕陶公这样的玉商同行,黄垠又如何能竞争得过?这一两年,邯郸城里不知从哪刮来一股子赌博风气,斗鸡耍子,投壶掷箭等等不一而足。黄垠被几个街混混拉下了水,开始是有输有赢,到后来可就不知为何,一连半年,黄垠从未赢过。这黄垠输红了眼,全不顾身家性命,不但将家里能拿出来的钱全都输掉了,还欠下了一大笔屠驹的高利贷,这不被屠驹追得连家也回不了。今天早上,听见屠驹那伙人来敲门,连忙从后门溜了出来。满邯郸城里,也不知该往何处。走不多远,又被屠驹那伙人发现,只得慌不择路地东躲西藏。逃到缪贤家门,才发现自己已被屠驹的人堵住了去路,进退不得,只得闯开缪贤的家门进来。
“拜见缪大人。”黄垠气还没喘匀,浊声浊气说道。
缪贤见黄垠那一副落魄相,鼻孔里哼了声,算是回答。漠然良久,问道:“你来干吗?”
“我,我,没什么,来、来看大人。”黄垠支支吾吾,不肯直说。
“哦,难得你有这份心。”见黄垠如此畏畏缩缩,若是平时缪贤早要开骂了,今天刚收了吕陶公两个玉珠,心情尚好的缪贤打了个哈欠,“本官才从赵王宫里回来,困了。相如,送他走。”说罢欲起身。
“呃,呃,在下听说赵王要购置玉玩,承蒙大人关照,小的有些玉器看大人能否收下。”黄垠怕自己被送出去,连忙央求道。
缪贤仍是满脸漠然的神情:“哼,上次的玉柄剑可害惨了我,你的那些宝贝还是留着你自己陪葬用吧。”缪贤没好气地说道。说到玉柄剑,黄垠心里就难受。前些年黄垠卖了一把玉柄剑给赵王,赵王那日舞着玩,没使几下,玉柄就脱落了。赵王很扫兴,喝问缪贤是怎么回事。缪贤支支吾吾说是一把旧剑,才蒙混过去,回头把黄垠骂了个狗血淋头。此后一两年里,缪贤就大部分都到吕陶公处采购,几乎与黄垠断了生意往来。黄垠一想起这事,心里就十分懊恼。可一触到自己怀中的宝物,黄垠有些硬气起来,说道:“缪大人,都怪小的一时糊涂,不过今天小的确实是有一件上好的传家宝要卖给赵王。也是这些年生意每况愈下,这几天内人又病急,不得已才拿出来。小的寻思,这宝贝非平常之物,也该有个正经去处,所以来拜见大人。”黄垠一边说,一边拿眼光看缪贤,可是今天的缪贤全没有往日那副一听见“珍奇玉玩”,就像苍蝇见到血似的渴求神情。
“宝贝?”缪贤刚得到两颗黑白玉珠,像是刚吃过山珍海味的食家,此刻食欲全无,“什么宝贝呀,今日吕陶公来也说得了什么齐王、楚王的宝贝要卖给赵王,可拿出来看,不过还是些平常的破烂石头。你们这些个商人,恨不得将石头都当作金子卖。”
“缪大人,”黄垠有些急,“那吕家全靠卖假货赚钱坑人,我黄垠可从没有他那么多的花巧。在下的这个传家之宝,若是大人为赵王购得,赵王一定会给大人重奖。小的别无他求,只望能卖千金就行了。”
千金?缪贤心里冷笑,今日这黄垠发什么神经,什么宝贝能值得千金?这几年谁不知你黄垠的家业破落,早就拿不出几件像样的东西了,还有什么价值千金之物?缪贤打着哈欠道:“这几年秦国占了赵王三城,如今每年置办弓箭、车马,蓄积军粮,尚缺金少银的,哪还能拿出千金来买这些玉玩?别说千金,就是百金,赵王也不会随随便便拿出来的。”
黄垠如何能沉得住气,咬了咬嘴唇,一字一句说出来:“大人听说过‘和氏璧’吧?”那声音并不高,可缪贤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的毛毛虫,顿时全身神经亢奋。刹那间,他眼里那贪婪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盯得黄垠有些心慌。“和氏璧?”
“对,和氏璧。”黄垠迎着缪贤的目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黄帛布包来,一只手托住,一只手将帛布打开,一樽拳头般大的绿方玉呈现在缪贤面前。只见那方玉通体翠绿欲滴,全无半点瑕疵,正视又变成了透明无色,看得见下面的黄帛布,与吕陶公来说的竟完全一样,缪贤惊呆了。
“缪大人,这可值得千金吧。”黄垠低声说道:“此玉家父一再严嘱为吾家的祖传之宝,只传后人,决不可示人,更不可沽与他人,但眼下小的迫于无奈,不得不卖千金,以解燃眉之急啊。大人,别说千金,就是三千金也值啊。”
缪贤不做声,心里默默盘算着,若论价钱,这和氏璧的确莫说三千金,就是五千金也值。可一下子拿出千金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缪贤有些犯难。试探问道:“如今战乱频频,物贱金贵,能卖千金已很不错了,能不能分两次付给你。”
“不行啊。在下若不是急着用钱,也不会这么便宜卖了。”黄垠坚持道。
缪贤两眼看着黄垠手中的和氏璧:“这就难了,如今就是赵王一下子拿出千金来也不可能,更别说邯郸城里一般人家。你干吗非得一下子要这么多钱?”他伸手想拿过来,黄垠却机警地连忙收紧。缪贤小圆眼睛顿时鼓得像鱼泡一样,瞪着黄垠。
黄垠紧张得冒冷汗,不敢看缪贤那幅贪婪的样子。恰在这时,相如进来对缪贤说道:“大人,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守在门外,不知是为何事。”“哦,你叫缪愚去看一下。”缪贤不耐烦道。黄垠晃动了一下身子,好似更加紧张。不一会儿,缪愚进来报道:“没事,是屠驹带着几个人在外面,说是等一个朋友。”“哦,等一个朋友?叫他进来,我正有事要找他。”缪贤吩咐道。黄垠听了紧张起来,阻止道:“缪大人,别,别叫他进来。”缪贤盯着黄垠,冷笑问道:“这又为何?”黄垠脸色也白了,看来今天是躲不过了,哭丧着脸道:“缪大人,我今日来卖和氏璧,已是无奈,如果得不到千金,这和氏璧就会被屠驹那厮抢了去。来的时候,小的发现屠驹的人已经盯上了我,一直跟到大人府门外来了。”“哦?青天白日,屠驹敢强抢你?他知道你有和氏璧?”缪贤一连问道。“不是。都怪小的一时昏了头,上了他的当。”黄垠顾不得细想,将自己一年前如何被这伙人拉下赌博的浑水,又如何被逼着借了他们的高利贷,以至于弄到今日这地步,一五一十地讲给缪贤听。听完黄垠的哭诉,缪贤心里乐坏了,但面上却仍毫无表情道:“这就难了,我这只能给你三百金,你若嫌少,我帮不了你。你去问问看,邯郸城里有哪家能立马给你千金的?”
黄垠厚着脸皮央求道:“缪大人,你管着赵王宫的内府,拿出千金应当不难。若说这邯郸城里,连赵王和你都拿不出千金,还有谁能拿得出?大人你今日一定得救我一把。屠驹头一个月前把小的带到常山里,当着面将一个人的手脚给砍断了。小的今日若落到他们手里,只怕连命也保不住啊。”
缪贤鄙夷地看着这个败家子,故作怜悯说道:“你呀,好端端的,为何要去同他们混在一起。我看你也是一个本分人,今日我给你三百金,你欠屠驹的钱,就由他来找我,你看这样行吧。若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黄垠本不是来找缪贤,只因被屠驹那伙人追得无路可走,这才慌不择路地敲开缪贤的家门。病急乱投医,现在又没有了退路,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一切听缪贤的安排,仍不放心问道:“这,屠驹能放过在下吗?”
“我试试看。这个屠驹头在邯郸城里也是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只是,你有这和氏璧他不知道吧?”“不知道。”黄垠肯定地说道。“若不知道,还好办,这可不能走漏了风声啊。”缪贤叮咛道,“你先回避一下,待我同屠驹谈谈。若成,你就出来一同讲清楚。若不成,再想办法吧。”缪贤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热心来。吩咐相如将黄垠带到后面藏起来,又叫缪愚将屠驹叫进来。缪贤站起身子,等着屠驹走到跟前来施礼。屠驹个头高大,走路两手横甩,直到缪贤面前跪下施礼道:“大人安好。”那声音像是从破罐子里发出来一样,闷声闷气的。“你还记得我?今日到了门口也不进来?”缪贤威严地问道。“大人救命之恩小的没齿难忘。只因大人是官身,小的身卑位贱,不敢冒犯大人神威。”“那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没干什么,等一个朋友。”屠驹干巴巴地说道。“没干什么?”缪贤阴阳怪气狞笑道,“平日里你欺行霸市,设局聚赌,这些小事也还罢了。这次西山冶铁坊出的命案,听司寇大人讲此事与你有关,问我要不要查,我还没有回话呢。若没有,那就让司寇大人查个水落石出。你可要对我讲实话。”缪贤瞪着圆眼睛,盯着屠驹,直看得他有些不自在。
屠驹一听西山的事,浑身冒冷汗,哪还敢抬头看缪贤:“小的一切求大人做主。”
缪贤见屠驹已经没有了底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就说今日之事,你在等黄垠吧!赵王吩咐在下寻他一个月了,没想到竟被你逼得四处躲藏,无处存身。今日到了我这里,你又尾随跟踪他而至,你胆子真不小啊。”
“大人,他欠着小的千金呢。”屠驹有气无力。“我都知道啦。”缪贤拉长声音,“他才欠你三百金,你的利钱就滚到了千金,不怕官府抓你去充军戍边?”屠驹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不吱声。缪贤话锋一转,声色俱厉:“如今黄垠是赵王要使唤的人,他若告到赵王那里,连我也救不了你。谁不知他家曾是邯郸城里第一玉商,赵王宫里每年都要从他那里购买不下千金的玉器珍玩,连官府、我这里都还欠着他的钱呢。前个月他又给赵王寻来两颗玉珠,赵王十分喜欢,这不要赏他官职呢。今日我先替他还你三百金,你可不能再逼他。若嫌不够,尽管来找我要就是,这样可以吧?”
屠驹虽不敢讨价还价,但心有不甘,瓮声瓮气道:“小的岂敢要大人的钱?”“你呀不能再这么瞎混下去啦。现邯郸城里的市者有出缺,你若愿意,我帮你去打个招呼,怎么样?”一听自己还能当上市者的官差,而且还是人人眼红的市者,管着三五条街的赋税,今后敲诈勒索也就更名正言顺了,屠驹满心欢喜,连连点头:“小的一切全由大人做主。”“这一百金你先拿去,另两百金三日后我再给你。”缪贤从衣袖里掏出百金给屠驹。屠驹有些犹豫,见缪贤那副认真的样子,也就收下了。缪贤吩咐家人将黄垠带出来与屠驹相见。不一会儿,黄垠诚惶诚恐地被领进来,见屠驹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他才略放下些心。“哼。”缪贤清了清嗓子,漠然说道,“黄垠,我已与屠驹头给你讨了个人情,你欠他的钱由我代你还上,今后他不会再找你麻烦了。”“岂敢,岂敢。”屠驹不自然地笑道,“小的一切听大人的。”又想到黄垠也是赵王要委以官职的人了,只怕将来还会管着自己,又有些不安,厚着脸皮赔笑道:“在下多有得罪,还望包涵。”黄垠想起常山那血淋淋的一幕,心有余悸,脸上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没事啦,屠驹你先回去吧。”缪贤轻松愉快地说道。“小的告辞了。”屠驹冲缪贤、黄垠伏身施礼,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离去。缪贤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黄垠拜谢大人。”黄垠回过神来拜身在地谢道。“咳,这个屠驹真难打发。”缪贤似乎不胜其烦地说道:“我跟他说赵王宫、我这里还欠着你的钱,他这才同意从我这里拿钱呢。黄垠呀,你那宝贝玉就留在我这里,我给你五百金,连屠驹的千金,我也要花千五百金了,这样行了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黄垠还能有什么不同意的,腆着脸道:“今日多谢缪大人相助。如果屠驹再来,我就来求大人相助。”
“他不会再找你的了。”缪贤略带教训的口吻道,“黄垠呀,今日虽说没事了,但你既与他们结下了积怨,这邯郸城,你还是离开的好。你家里还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我明日叫人去看,待奏明赵王一并收下就是。我正要派人去给燕王送一份寿礼,你代我去吧。我再给燕王写一封荐信,央求燕王赏你个官爵,你看怎样?”
“大人恩重如山,小的感激不尽了。”黄垠明白过来,连连称谢。缪贤斜着眼光,郑重地说道:“这宝贝你也知道是怎么个来路,今日的事情可千万不能走漏了风声哟。”
“那是,小的明白。”黄垠也并不知道自己的祖上如何得到这块天下至宝,既然是从楚国昭阳赏玉会上不翼而飞的,这玉的来历就是不会正大光明,说出去对自己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呀。
“缪愚,你用我的车亲自送黄垠回去。”缪贤大声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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