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争市利,吕陶访缪贤逃赌债,黄垠沽家宝(2)
“蔺相如?”吕陶公搜肠挖肚,也想不起这个名字在哪听说过。吕陶公对自己的记忆力非常自信,大凡见过一面,他都能记住。相如见吕陶公一脸茫然,笑道:“小的年前从吕公门前经过,经友人指点见过吕公,故认得吕公。在下不过是一个粗鄙之人,吕公如何能认得在下。”
吕陶公回过神来,从袖腰袋里摸出五枚方足布币,递给相如,“缪大人在家吗?烦你通报一下。”
相如没有接,笑道:“吕公是个故人,不必这样。缪大人才从宫里回来,我这就去通报,吕公稍候。”说完转身进去了。不一会儿,相如便回来了,“大人有请。”
缪贤的这个府第,前院深阔,几棵大樟树占了左边的一大半。每棵树都得两三人才能合抱,树阴将整个院子都能遮住。当初缪贤选中这里,就是看中这几棵大樟树。这个院子有了这几棵古树,显得像一个上百年的名门望族了。自打缪贤的先祖缪郄为赵简子驱马以来,到缪贤已是四代人为赵王族净身入宫为仆,可算是世代忠良。尤其是缪贤的族叔缪踶为赵武灵王身边的贴身伺卫,跟随武灵王二十八年。武灵王被困沙丘宫时,其他的人都先后逃了出来,唯独缪踶仍不愿离开,同武灵王一道捕鸟雀,逮地鼠,掘地坑积水。眼见可吃的东西越来越少,缪踶为了能让武灵王多坚持几天,自己竟触墙自尽!缪贤就是受这位族叔的安排,净身进宫来伺候赵王宗室。因他年轻,便被派在太子身边。太子登位,就是当今的赵惠文王。
“相如是何处人氏?”吕陶公边走边问道。
“在下祖籍中牟,后避战乱又迁至蔺城。前些年秦兵攻占蔺城,父兄皆牺牲了,家也没了,我只得外出谋生。因娘家有一位远亲在缪大人府上,便来投靠,进府还不到一年呢。”
吕陶公听他说是中牟的,不禁想起世人传言:赵襄子联合韩康子、魏怀子打败智伯到三家分晋后,巡视到中牟,中牟令王登举荐贤士中章、胥己两人——“其身甚修,其学甚博”。赵襄子便立即对两人委以重任,赏以田宅,在中牟引起轰动,乡民皆羡慕不已,纷纷仿效求学。自那后,中牟县智士辩者等人才辈出。吕陶公对相如又不禁多看几眼,蓝田生玉,隐约觉得这位身材修长的舍人,浑身散发出一股子不俗的气度。
二人正说话间,已经到了厅堂,吕陶公见缪贤正一脸肃容坐在案桌旁,便低头进去,伏身叩头施礼:“草民拜见大人。”
缪贤生得五短身材,肌肉结实。小圆脑袋上一双小圆眼睛,笑时眯成缝,憨态可掬;怒时圆睁,凶相毕露,令人不寒而栗。因他净身时已年近二十,正值青春年华,却被族叔严令净身进宫,置身宦者之列,其心灵的创伤和扭曲到了极致。缪贤在赵王面前恭顺得如一只摇尾哈巴狗,但在下属面前,便是凶残如恶狼,近乎变态。尤其是惩罚起那些不小心犯错的宫女、宦者来,手段残忍,令人发指,仿佛要把自己所受的痛苦加倍地转嫁到他们身上,以求得心理上的平衡。身为赵王宫的大内总管,掌握着赵王宫的采买大权,自然是邯郸城里各方商人们无不渴求巴结的红人。
缪贤神情漠然,打了个呵欠,似乎困意未消。他才从宫里回来,原本不想见客,见是邯郸城里经营珠玉的大商号吕陶公,心下已猜着他的来意,既有重礼送来,何不乐得消受。只是他也暗想这个吕陶公消息这么灵。前二日,赵王见新建的悦台宫快要完工了,太子又要与秦王的女儿成亲,心里欢喜,发下话来命缪贤置办些珍玉珠宝。这么快,吕陶公就送货上门了。缪贤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吕陶公,口齿含糊地问道:“有何事呀?”
与缪贤打了这几年的交道,彼此相知,吕陶公也不转弯抹角,直奔主题:“这几个月,齐国、楚国的一些同行朋友们来访,带了些玉器珍玩。在下见都是些齐国、楚国宫室所用之物,精美异常,想着大人嘱咐在下多为赵王留意这些,也就不惜重金,收下了不少。在下客居邯郸,多蒙大人关怀,特地选了两件稀奇之物来敬献给大人,还望大人笑纳。”说罢,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黄布包,打开递给缪贤。
缪贤小眼珠一瞥,顿时就直了,只见两颗寸径般大的玉珠,一白一黑,脸上的倦容顿时一扫而光,将两颗玉珠托在手里掂量着细看。那黑的锃亮发光,能照出人手指来,白的晶莹柔媚,令人爱不释手。“嗯,”缪贤心里满意,嘴上仍冷淡淡地说道,“前次从你那采买的,有好几样都是残破之物。那日赵王在御花园里设春酒与后妃们取乐,拿了你那些楚国的漆卮来盛酒,竟有两只是漏的。换了玉杯,也有裂缝。亏得下人们机灵,才没让赵王发觉。哼,若是赵王怪罪下来,你可脱不了干系。”
这些事吕陶公心里都有数,心想:每次都要拿些上好的东西孝敬了你缪大总管,赵王那里不掺杂使假,夹带些破烂玩意,我岂不要做赔本买卖,但面上这些又怎能说?吕陶公故作惊讶道:“哦?小的买来时,可是都精挑细选、仔细看过。那漆卮、玉杯都试过水的,断不会有问题,或许是库吏们保管不善吧。玉杯这次又有十六只,八大八小,是齐王宫之物,比楚国的更薄、更轻,色泽光润得透明。”
“哼,”缪贤还是不信,轻蔑地说道,“什么齐王的、楚王的,都是你们这些行商坐贾们胡编乱造之词。”
“哎,大人怎如此不相信小的们呢?”吕陶公有些激动,“大人可曾见过常人能有这么大的玉珠吗?这次的货都是用楚国、齐国的上等黄绢包裹住的,好几件青铜樽上还有铭文,岂能有假?小的在邯郸城里有妻小、田宅,岂敢拿自家性命开玩笑?”吕陶公信誓旦旦地说道:“如今齐国、楚国都被打得七零八落,国都沦陷,真不知有多少旷世珍宝已毁于兵火战乱啊。若不是有那些不怕死的商人们,每每随军而行,从那些逃难的宗室亲贵、抢掠烧杀的军将士兵们手中收购这些珍贵之物,这些物华天宝只怕也难逃厄运。”吕陶公一边说一边拿眼看缪贤,见缪贤已是颔首动容,又接着说道:“如今天下还唯有赵国国泰民安,四境安宁。邯郸城已是天下第一繁华之地,商贾云集,财货如山。听说赵王又新建了悦台宫,这些从齐、楚流落出来的王族社庙的珍奇异宝,正好可以充作赵王宫室之用。在下留心收购的这些上等之物,件件珍奇,样样珍贵,赵王、娘娘见了一定会欢喜异常。”
缪贤见吕陶公说得天花乱坠,早已动了心思,可话却仍然滴水不漏:“真要是能博得赵王欢心就好,若再是破烂之物,只当心别惹祸上身。”
果然厉害!也难怪邯郸城里的商人们对赵王这个缪大总管是既敬又怕。吕陶公眉头直跳,嘴上应道:“那是,谁敢在邯郸城里欺蒙大人呢?缪大人,这是清单,请您挑吧。”
缪贤接过吕陶公递过来的一卷帛书,展开来,只见上面写着些什么齐国、楚国的陶器、青铜爵樽、鲁帛绣画、金玉簪、玉琮、玉璜、玉璧、玉圭、嵌玉铜镜、玉柄宝剑、玉组佩等,都是些常见之物,面无表情地收了,“待我回了赵王、娘娘,再叫人看看吧。”又道,“这些东西赵王宫里随处都有,可有什么上好的东西,像殷玉人、玉器,或是楚国的和氏璧、魏国的结绿?对了,吕陶公常年经商玩玉,可听说过和氏璧的下落?”
吕陶公心想:这么好的玉珠送给你了,还想要什么好的东西,世上哪有那么多珍奇异宝之物!“缪大人,单上所列,看名录虽是平常,但确都是齐、楚两国宗室之物。若非齐、楚遭此大劫,只怕外人永远也难见到。大人所问和氏璧,在下虽时时留心,但从无听到半点踪影。大人可听说些什么了?”
缪贤嘴角滑过一丝笑容:“哪里有什么消息,只是想当年那大胆窃贼,竟能当作百余宾客之面,从防范甚严的楚国令尹昭阳府中将和氏璧偷去,总得换了金钱吧,怎就从那后毫无消息呢?”
“大人说的是,在下看也许就是昭阳的那些宾客偷去了,收藏在自己府里,或是哪个识货之人,收了后珍藏起来,只传后人,故外人如何得以知晓。”吕陶公分析道。
“可这次楚国、齐国齐遭秦国破国亡宗的,多少王公贵戚不是家破人亡的,那和氏璧不知落入何处?”缪贤若有所思地说道。
吕陶公揣摸着缪贤的话,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所虑真是,但愿那和氏璧不被战火所毁,不然,可是天下一大憾事啊。”
“这和氏璧是怎样的一块玉璧,缘何传言如此珍奇?”缪贤好奇地问道,“可像我这玉璧吗?”说罢,将自己腰里的玉璧解下来放到桌上。
吕陶公将那玉璧拿起,仔细端详。那玉璧乃是一块质地上好的墨绿玉璧,略略有些杂色,一面是谷纹,一面是云雷纹,刻制精细平整,三指宽大,足有两枚刀币厚。吕陶公赞道:“大人这玉璧也是罕见珍玉,价值不下百金。不过和氏璧虽名叫‘璧’,其实并非当今常人所言的‘璧’形制式。据上辈们所说,这和氏璧乃是一块坚固无比、通体碧绿的玉块。当年楚人卞和献此玉给楚文王,匠人理去玉璞,得到这块玉,却再怎么也雕琢不动了,又见这玉方正规矩,便不敢再雕琢。玉被理出玉皮后,也就可以称之为‘玉璧’,所以楚王便命之为‘和氏璧’。传之后人,习惯自然,仍称作‘和氏璧’,却不是现今这样圆中带孔的形制,实则是一浑然天成的碧绿四方玉块。曾言楚王后辈也曾有将它治成玉璧、玉琮、玉圭之意,但见其晶莹剔透,浑然天成,若随意雕琢,也会有诸多损坏,终不忍为之,故一直是一块方块玉体传世后人。听说这和氏璧正视无色透明,能看得见手纹,侧视则通体碧绿,毫无杂色、瑕疵,冬温夏凉,放在座旁,能驱避蚊虫、蛇蝎。这些都是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呢。”
“哦,今日若不听吕陶公这一席话,我还以为和氏璧也是一块圆玉璧呢。如若不知,只怕是真和氏璧到了眼前,也不知晓,买椟还珠,那可就亏大了。这和氏璧尚是一块方玉,又不能带在身上,有什么好。如果哪天我得到了,一定将它制成玉璧带在身上才风光呢。”缪贤晃着圆脑袋,打了个长哈欠说道。吕陶公听他这么说,心想:如果到了你缪贤手里,不知要糟蹋了多少良玉成灰粉之末,那可真是明珠暗投了。
吕陶公见缪贤有了倦意,知趣地告退出来。吕陶公走了,缪贤又似乎余兴未尽,将两个玉珠在手中把玩了好一阵子,刚要起身回后房,隐隐约约又听见院门被擂得直响,便停住脚步,听见蔺相如开门训斥道:“何人?竟这么粗鲁?”
那人从相如的腋下钻进来,像是有人在追赶似的。“在下黄垠,我找你家主人缪大人。”
“你也等我通报一下再进来呀。”相如道。黄垠可不顾相如阻拦,拉扯着闯到厅堂,见着缪贤“扑通”一声叩头不止。
缪贤心有不喜,拉长着脸道:“怎么啦?”
喜欢《帝王石秘密:和氏璧峥嵘》吗?喜欢肖庭钧吗?喜欢就用力顶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