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赵奢怒杀恶家奴平原君义释田部吏(2)
赵王从昨天得到和氏璧,一直都在把玩,夜里同赵后几个爱妃饮酒,到今早见到平原君,他一直都还没有认真考虑该如何处理缪贤呢,遂反问道:“寡人还没有想好呢,臣弟以为该如何惩处他才好?”
恰在这时,侍者进来禀报道:“大王,平阳君求见。”
“进来。”赵王高声唤道。
平阳君已候在门外,闻言即进来施礼,又对平原君道:“听说胜兄回来了,我一早去府上拜访,门人说已到宫里来拜见大王了。这才匆匆忙忙地赶来。”一脸的兴奋之情。平原君见赵豹还是那副活泼性情,心里也高兴,但他对赵豹总爱贪玩又有些看不惯,经常免不了要教训他几句。“胜兄同大王正议何事?”“正议缪贤当不当治罪呢。”赵王笑道。“这个缪贤竟敢欺骗大王,依臣弟之见,当治他欺君之罪。今早老臣触龙就来找我,说要奏请大王治缪贤的罪。”想到昨天打猎搜玉的事情,平阳君就来劲,一手把玩着自己腰里的玉佩,直截了当地说道。“噢,昨日大王打猎搜玉,可是你的主意?”平原君平静地问道。赵王与平阳君均笑而不答。“弟可知昨日之事,置大王于不义之名吗?”平原君视“名”为第一,一开口就带了教训的语气,“豹弟既然知道缪贤得了和氏璧,何不让知道之人当面与缪贤对质?竟出此下策,此事若传扬出去,天下人岂不以为大王重玉而轻社稷良臣,为一玩玉,竟以围猎之名,行搜府之举,弟之为太过了。”
平阳君一听,知道平原君又要教训自己了。他对平原君那套重名轻利的说教不以为然,心想:让举报的人来对质,岂不要害人家性命?反正和氏璧已经到手了,任你怎么说都行。勾头含笑不语。
赵王见平原君名义上是责备平阳君赵豹,实际上也在说自己,想想昨日的事情也真有点儿戏的味道,于是敛了笑容静静地看着平原君。
“大王,缪贤一门三代忠良,伺候赵王宗室,虽说和氏璧一事,缪贤不该对大王撒谎,但爱玉之心,人皆有之,情有可原嘛,大王既已打猎得玉,此事还是不要张扬的好,如若再治他的罪,臣弟以为对大王的英名也不利。”平原君说这话时,不知何故,脸色显得很严肃。
“好。”赵王爽快得未加思考道:“寡人不治他罪,昨天我还对他讲过,若有损坏家产,寡人也赔他就是。”平原君见赵王不但一口应承下来,还说要“赔”,一个“赔”字听起来不妥,又说道:
“自古以来君王只有‘赏’的,没有‘赔’的,大王何不赏缪贤呢?”平阳君忍不住又插话道:“哇,好个缪贤,对君王不诚,还能有‘赏’。”平原君看着赵豹,还想说什么,一个宦官进来道:“大王,缪大人袒臂在宫门外请罪。”赵王道:“叫他进来领赏。”那宦官虽弄不明白赵王的意思,还是出去将缪贤宣进来。缪贤果然袒露着左臂,一进来就全身匍匐在地,带着哭腔哀求道:“微臣有罪,求大王宽饶。”“唔?寡人昨日没有说要治缪爱卿的罪,只说若逮到白狐,还要重赏缪卿嘛,起来起来,寡人正要赏你呢。”赵王的口吻又似认真又似嘲笑。缪贤有些不敢相信,看看平原君一本正经地端坐在那,而平阳君赵豹略带些尴尬,心想一定是平原君为自己求了人情。于是装傻问道:“大王,果真不治微臣罪?”“嗯。”赵王肯定地点点头。缪贤有种喜从悲来的感觉,泪水在眼里打转,可脸上却是傻笑,叩头道:“微臣谢大王贤明。”赵豹忍俊不禁,笑道:“缪贤,大王还要赏你呢。你不怪罪在下吧。”“不怪平阳君侯,不怪平阳君侯,只是君侯既知道我得了和氏璧,何不直接来跟我讲?”赵豹继续讪笑道:“算了吧,昨日大王当庭问你,你为何还要否认呢?”缪贤不好意思,脸又红了,委屈地说道:“都怪我一时糊涂。”赵王也笑着说道:“缪卿,昨日军士们笨手笨脚的,一定打烂了你不少家什吧,寡人听平原君的,赏你三百金。”缪贤心想三百金连买和氏璧的钱都不够,那些损失就更不用说了,但嘴上连声谢道:“谢大王的好意,臣以后再有什么好的东西一定来献给大王,一定,一定。”赵豹眨乏着眼,戏谑地问道:“真的吗?”缪贤急了,这个赵豹,给赵王搜和氏璧,连着那个玉人也拿走了,还不放过我,赌咒道:
“缪贤若再欺瞒大王,天谴雷劈!这是臣收藏的一只玉鹅,也情愿献给大王。”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只玉鹅递给赵王。平阳君见缪贤又献出了一个玉鹅,也是那天搜到的,心想这家伙还有什么宝贝,就故意眨着眼,问道:“哦,还有呢?”
缪贤真是急红了眼,“再没有了,那天君侯都搜过的了,”说着就想起那个玉玩意儿,更觉不好意思,面色顿时变得难堪之极,斯斯艾艾地说道,“还有些不中用的东西,都已经打烂了。”
平阳君见他那副窘相,只是抿着嘴笑。“哦,不必如此嘛,只要忠心耿耿,还是寡人的好缪卿嘛。”赵王安慰道,“来,给缪卿赐酒压惊。”一个侍者端来一尊酒,缪贤双手端起,看看赵王、平原君、平阳君,然后郑重其事地一口饮尽。至此,他才彻底地放下心来,感激地看着平原君。这时,公孙乾气喘吁吁地进来,跪下施礼道:“大王,平原君,平阳君,缪大人,田部吏赵奢,他,他杀了平原君府庄丁九人,被邯郸令范大人押来了。”四人一听全都愣住了,平原君、平阳君、缪贤全望着赵王,那意思是你为君王,看你的了。赵王勃然作色道:“好个大胆狂徒,押他进来。”
赵奢被五花大绑推进来,按跪在地上,仰着脸看着赵王、平原君和平阳君。八尺高的身躯即使跪在地上,也显得不矮,那本不合身的黑色纹服被绳子绑得全走了样,只有那白玉虎明晃晃的,甚是抢眼。
邯郸令范郦见赵王、平原君都在,便将赵奢为征税杀死、杀伤了平原君府的九个庄丁禀报给赵王、平原君听。当然,他的话全是偏向平原君,将家奴们的过错说得轻描淡写,反将赵奢他们说成了因冲闯平原君的庄园才酿出事端。
赵王听了,绷紧脸喝问道:“赵奢,你可知罪?”“大王,臣无罪。”赵奢一字一句回道。平原君蹙紧眉头盯着赵奢,心想,此人好大胆。“你还不知罪?冒犯平原君,还杀了人。”平阳君怒斥道。“臣为大王治税,一国之内无论何人,皆须交税纳赋,此为大王亲定国策。平原君身为赵王宗亲,尊为君侯,更应为国交税纳赋,垂范天下。”赵奢语调沉稳,丝毫不见慌乱。“你竟敢杀死平原君家的庄丁,真是胆大包天。”缪贤已经除去右袒,在一边正襟危坐帮腔道。“是他们先抗法拒不交税,还纵狗伤人在先,臣被逼无奈,不得不自卫。”赵奢鄙夷地看一眼缪贤道。“你为何不来请旨,擅自到平原君家征税?”赵王责道。“臣已奉大王令,收税征赋是臣职内之事,再说臣昨日来请见大王,大王传话,如有事由臣自己定夺,故不再来请大王令。”赵王一听,气得说不出话:“你,你难道不知平原君、平阳君乃寡人爱弟?你真是故意捣乱,存心作对?”“大王,臣知道。大王可曾想过没有,一国之中,如果这家不交,那家又免了,王亲国戚可以不交,那么功勋大臣又怎情愿交税?这一来,国家赋税从何而来?再看看他们的田产,都是邯郸郡及各郡中最好的田产,一年所得占天下十之三四,免了他们的,百姓的负担焉能不重?国用焉能充裕?臣既奉命无论何人都要交税,那就要从王亲宗室子弟开始,这样天下才能心悦情服。”
“那你也不能无辜杀人?”平原君阴沉着脸,强忍着内心的愤慨。
赵奢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平原君,低头道:“臣出于自保,被逼无奈。”
“杀人偿命,大王,当定他死罪。”缪贤一则出于报答平原君的救命之恩,而帮平原君出气,再则他对赵奢坚持的无论何人都纳税也反感之极,必欲置赵奢于死地而后快,气势汹汹地说道。
这时候,相国望诸君乐毅、博士虞卿齐齐赶来,两人伏在地上,齐声道:“大王,赵部吏一心为国治税,情有可原,望大王不治赵部吏之罪。”
相国乐毅又对平原君说道:“公子乃天下闻名贤君,今日赵部吏为国治税,怒杀了公子家的家奴,公子必能秉公决断。君侯从秦国归来,必定对秦国治赋之严深有体会,《诗》云:‘薄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属’,公子身为国家宗室子弟,理当带头为国缴纳,富国乃公子之愿,国强乃君侯之福,君侯深明大义,请免了赵部吏之过。”
平原君被乐毅的眼睛盯得难受,遂将目光移向别处。
博士虞卿年纪刚过五十,然则胡须头发全已花白,干瘦得只剩下一把筋骨,最是刚直不阿。他抬起头来,两眼正视平原君,恳切陈词道:“大王,平原君,平阳君,赵部吏身受王命,催缴赋税,备尝艰辛。往年王亲国戚,官宦之家皆不收税,天下一岁所得,已去十分之三,如今国家养兵备战,每有战事,日耗粮黍万石之巨,如若蓄积不足,又如何能敌?赵部吏并无过错,君侯家的庄丁既不请示君侯,也不央求大王,擅抗王命,又纵狗咬伤税吏,恃众围攻朝廷命官。赵部吏出于自卫,失手杀了几个家奴。还望大王、君侯能明察秋毫,秉公决断。大王、平原君侯,臣将那几个税吏也带来了,他们可以作证,是庄丁们不但先纵狗伤人,还仗势围殴赵奢大人的。”
赵王、平原君、平阳君三人被说得无言以对,照此说来,不但错不在赵奢,而是平原君治家不严,家奴们又仗势抗税之故。赵王、平阳君不做声,俩人都看着平原君。
平原君知众人都在看着他,心里紧张地思索着:赵奢奉命收税治赋,本没有错,自己府上的田庄多年来从没有交过赋税,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的家奴们一时接受不了。只没想到这个赵奢竟是个如此天不怕、地不怕的厉害角色,以至于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自己身为赵国宗室亲贵,若不遵守赵王征税的国令,的确说不过去。再说皮之不存,毛将附焉,赵国若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荣华富贵不也就成了过眼烟云?自己出去一年,这回到邯郸脚都没站稳呢,自是不能由此得罪了赵奢、乐毅等。如果说赵奢擅自杀了几个抗税的家丁,有犯上之嫌,那么自己如果公报私仇、要求赵王给赵奢治罪。那么,今后任谁也不敢像赵奢这样敢于任事,自己落了个自顾私利的恶名,多年来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贤名,岂不也就毁于一旦?想到这,平原君脸色稍稍舒展开来,不待赵王发话,起身来到赵奢身边,将他扶起,一边亲手松了绑绳,一边说道:“赵部吏为国治税,不避王亲国戚,难得如此忠心耿耿。赵胜治家不严,使赵部吏蒙辱,赵胜给你赔礼了。”说罢,便躬身冲赵奢弯腰施礼。慌得赵奢赶紧扶住,不无感激地说道:“久闻君侯贤名远播,果然当之无愧。在下行事鲁莽,多有冒犯公子神威。难得公子如此深明大义,在下定当以身报国,死而无憾。”
说罢,又冲赵王等众人施谢。
乐毅、虞卿都对平原君连声称赞。见平原君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平阳君先是不解,细想也释然。想到自己为免税,跑到赵王面前求情,实在不应该,又对赵奢口出恶言,心里也是愧疚,嘿嘿笑道:“今日之事,在下既对胜兄深明大义所感动,也佩服赵部吏的胆识,在下也要将税补上。”
赵王端坐在上首王位,释然笑道:“好,寡人有你们这些忠诚之士辅佐,何愁国不强盛。
来,缪卿传宴,一则为平原君接风洗尘,再则为鼓励赵部吏大胆治税,还有,”他目视缪贤还想说什么,见缪贤勾着头,有些不自在,也就停住了。缪贤答应一声,出去安排,一边走一边还想,自己失了和氏璧,以后又还得要交赋税,这日子真叫人难过啊。刚到门口外,公孙乾阴沉着脸问道:“缪大人,赵王治赵部吏罪了吗?”缪贤眼珠一转,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公孙乾道:“赵部吏的儿子和夫人听说出事了,都到宫门外来吵着要求见大王和平原君呢。”缪贤没好气道:“这还用问,真是没头脑。”说着自去安排酒宴。公孙乾听了个一头雾水,心想,赵部吏一定被赵王、平原君治罪了,也不再进宫去请示,气势汹汹地来到宫门外,不由分说,命令守卫军士将赵奢之子赵括、和夫人捆绑起来,推推搡搡进宫来。兴致勃勃地到宫中一看,赵王、平原君、赵奢、乐相国、虞卿等已经分列就座,酒也陈上了桌,这才明白自己又弄错了,但他已退不了了,只得硬着头皮奏道:“大王,平原君侯,赵部吏子和夫人在宫门外喧哗,我把他们都带来了。”
赵括年纪还少,虽被按跪在门外地上,但他挣扎着挺直脖子,冲里面喊道:“大王、平原君侯,我父替国治税,斩杀恶奴,并无过错,请大王、君侯秉公处置。”稚嫩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乐毅没好气地冲公孙乾训斥道:“大王、平原君侯已经原谅了赵部吏之过,正勉励赵部吏大胆治税,你把他儿子、夫人绑来干什么?快放了!”“是。”公孙乾手忙脚乱地给赵括和夫人松了绑绳,赵奢过来训斥赵括道:“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大王和君侯已经免了我的罪,还不快来谢大王和君侯。”赵夫人身子发软,跪在地上说道:“谢天谢地谢大王、平原君。夫君没事,我就放心了。”赵括将头叩得咚咚直响,破涕为笑道:“谢大王,谢平原君侯留下我父亲性命。”他叩头的动作幅度很大,赵王和众人见他那天真的样子,笑着称赞道:“好,好,小孩儿敢替父申冤,有志气。来,也赐酒一樽!”赵括见自己得了赵王的称赞,暗自高兴,甩甩手膀,接过官宦递来的酒,仰头一口喝下。
只因赵奢治家很严,他平时哪轻易得一口酒喝,这下子把他呛得连连咳嗽,连眼泪也出来了。赵王见他这么不胜酒力,有点不解,问道:“赵部吏,你这小儿今年多大了?”不待赵奢回话,赵括自己抢着说道:“大王,在下今年二十一岁,不是在下年小,而是……”不等他说完,赵奢厉声喝止道:“畜生不得放肆!大王未问你,你胡乱答话什么?平时跟你说的君臣之礼,都忘了?”赵括不敢再吱声了。赵王不以为然地说道:“部吏不必如此,以寡人看,你这小儿胆量不小,将来定有出息。
你现在做何事情?”赵括见赵王问到自己,虽顾及父亲的威严,还是低声答道:“在下现在家耕种,跟着父亲读些兵书。”“好,多读兵书,将来也好为赵国建功立业呀。来,大家一起开怀畅饮!”赵王兴致盎然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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