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相如智言救贪主缪贤夜访平原君(1)
缪贤、缪愚二人呆如木鸡般傻傻地看着赵王、平阳君领着军士们绝尘而去,良久也没有醒悟过来。
缪贤歪斜着身子瘫在座位上,恐惧和不安像两块磨盘绞榨着他的心。赵王竟然使出如此诡计来搜了和氏璧去,这一定又是平阳君赵豹的主意。失去和氏璧固然心痛,但更糟的是依今日之事,自己的欺君之罪可算是铁证如山!虽说赵王也欺人太甚,可普天下就是这样的,为君为王的可以枉杀大臣、百姓成千上万,为臣的还不能有半句怨言!按照赵国的律令,臣犯欺君之罪,可斩首、可令自尽、可灭九族等等,反正没有一条活路。赵王眼下是得了和氏璧,一时高兴得忘乎所以,如果明天朝臣们一议论,尤其是那些自己平时里整治过的大臣,一定会借此机会报复自己,奏请赵王治罪下来。咳!和氏璧呀和氏璧,是谁走漏了消息,而且消息如此精确,竟然让赵王、平阳君如此深信不疑。难道是黄垠心有不甘,转而告诉了赵王?想想也不太可能,黄垠去了燕国,听说燕王待他不薄,给他做了个小小的官,前些天托人捎来话,还说非常感谢自己的。他要说出来,对他自己在燕国的处境也不利呀。再说要是他的话,完全可以在离开邯郸前告诉赵王,赵王不早就知道了,哪会等到今天才来搜?是谁?一旦查出来,我非亲自动手阉了他,将他碎尸万段,剁成肉酱!
可是,可是眼下只怕自己的头还要先落地呢!缪贤想起这些就不寒而栗。难道只有坐以待毙?不行!一种求生的本能欲望使得他想到了燕王,何不逃到燕国去呢?去年燕王与赵王在边境相会,燕王亲热地拉着自己的手说愿与结好。这次又派黄垠给燕王送去一份厚礼,既然连自己举荐的人都得到了燕王的礼遇,自己去应该会更好吧。缪贤充满希望地想到。对,去燕国!赵王啊赵王,你对我不义,也就怪不得我对你不忠了。但这一逃,缪家三代忠君之名,岂不毁于一旦?祖父缪勃当年是赵肃侯的马车驭者,那年魏将庞涓兵围邯郸时,为保护赵肃侯,身中九箭而亡。族叔缪缇又进宫来伺服赵肃侯,视赵肃侯如父,肃侯病亡时,自愿殉葬。即位的赵武灵王见其忠心耿耿,留下来相伴左右,至沙丘之变,为保护赵武灵王而触墙自尽。正是这位族叔,强令缪贤净身进宫来伺候赵王宗室。缪贤对这位族叔的感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不能反对族叔的安排,再说不进宫来,他又何来荣华富贵?可另一方面,他是年近二十才入宦者之列,已初识人情天伦之乐的他,对失去了人生最大的乐趣和最大的痛苦又始终引以为憾,因而他在家里仍然养着两房女妾,供他派遣心头之恨。咳,还是逃吧,逃到燕国去。缪贤拿定了主意,这才缓过一口气来,转动了下眼球,见一屋子的人围在他身旁,等着他吩咐呢,几个女人还在抽抽噎噎的。
“怎么样了?”缪贤如大梦初醒问众人道。
“大人,赵王搜走了那个红包,还有一个玉人,军士们打烂了六口箱匣,五口大锅,七个陶罐,还有三口青铜罐,其他的东西翻得一塌糊涂。”缪愚躬身哭丧着回道。其实所受的损失还不止这些,他自己就丢了三百金,只是那些钱是瞒着缪贤积下来的,他不敢说罢了。
“咳,”缪贤低头长叹一声,“这些东西打烂了好,反正也带不走。缪愚赶紧收拾细软、值钱的东西,天黑之前,我们逃往燕国吧。”缪贤有气无力,不无伤感。“去燕国?”缪愚有些后怕,想劝又不知从何说起。“不走?在这里等死?”缪贤倒吸一口凉气道:“乘着赵王高兴劲儿还没过,群臣们还不知晓,赶紧逃出去。不然,到明日只要有一两个朝臣奏议出个欺君之罪,不灭九族,也会斩首示众。”缪贤语气肯定又凄冷,听得满院子的人都起了鸡皮疙瘩,若灭九族,这满院子的人断没有几个能有活路,就是奴仆使女,也会被充做官奴,永无好日子过。
缪愚一听灭九族,吓得胆战心寒:“可是马车都给蔺相如去乡下拉粮了,只有大人的坐车在。”“那就先装一辆,派人去叫他快回来,粮食不要了。”缪贤忧心忡忡,想站起来,腿脚有些不听使唤。两个伺寝的女仆上来一边一个将他搀起来,扶进卧房去。
眼见太阳西沉,还不见相如他们回来。缪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里虽知道相如他们去收粮的地方离邯郸有三四十里,不到天黑,是回不来的,但他还是不停地到门外来张望。院子里仆人们一个个神情紧张,将细软、衣服等打成一个个包袱,堆放在地上,等着马车一到,就好装车。缪贤的座车上,也堆放着三四个大包,两匹马也已经架上了辕,车夫又抱来一大摞青草放在马车前,让马吃个够。
缪贤在房里休息了一会子,精神已经恢复了些,急不可耐地来到前院,劈头问道:“还不见回来?”“嗯,”缪愚哭丧着脸应道。“你叫他们今日去了哪里?怎么吩咐的?”缪贤恶狠狠地责问道。“听大人讲今年收税的赵部吏不通人情,抓紧将乡下的粮都收上来,前些日子将附近的几个田庄的粮都运回来,只剩下肥乡的了。我叫他们快去快回,不会在外面过夜的。”看着缪贤的脸色越来越黑,缪愚的话越来越没了力气。缪贤一听,心里顿时冷了半截,这肥乡离邯郸有三四十里,一来一回,还要装车,不到天黑是回不来的了。太晚了,这夜路可不好走。“哼,那你们在这里等着赵王来抄斩吧。”缪贤气得一跺脚,自己爬上了马车,就要起驾。缪愚顿时慌得六神无主。缪愚的夫人和缪贤的两个小妾一齐到缪贤的车旁拉着车帮哭喊起来。“大人,缪大人,你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缪大人,缪大哥,看在同门兄弟分上,你可要带上我们一起走啊。”
缪贤气得嘴歪鼻斜,他哪顾得了这些人,木然地跺着脚直催车夫起驾。正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和人吆喝声,马车回来了!所有的人都如盼来救星一般,齐到门口迎接住。缪贤恨恨地下车来,脚绊住一个布包,没好气地飞起一脚,将布包踢飞得四散,传来金属玉器跌落在地打碎的声音,甩手又回到厅屋里气呼呼地坐下。缪愚忙到门外接住头一辆马车,恶狠狠地骂道:“狗奴才,怎么这晚才回来!”走在前面的马车驭手是张佐,胖胖的身躯,一双小眼睛总是笑眯眯的,胸襟上缀着三两颗玉珠。他来缪贤家已经有三四年了,会相马,给马医病、阉猪什么的都能拿得下来,心里正高兴今天回来得早,没想到一到家门口,便挨骂,颇不平道:“今日多亏了相如兄的一把好算盘,不然只怕还要摸黑才能回来,比平时都早了一个时辰呢,怎么还嫌晚呀。”一边说一边勒住马。
缪愚并不搭腔,急切地吩咐道:“将粮食卸在地上,快装东西!”动手从堆得高高的马车上将一袋粮扯落下地。“卸在地上?”张佐奇怪地问道,不愿动手。他话未落音,缪愚一把抢过马鞭,劈头盖脸就是一鞭:“叫你卸你就卸,哪来那么多饶舌!”一同出来的家仆们立即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将粮食卸下来,有些嫌挡住路,将粮食扔得远远的,金黄色的粟米立刻从摔烂的布袋流出,洒满了一地。张佐这才明白出了大事。
相如在最后一辆车上,发觉情形不对,也不再来向缪愚交卸差使,悄声地问过仆人后,知道了个大概,抬头看天色,日头已西斜下了屋顶,暗自思忖,这连夜出逃也太仓促了,为一块和氏璧就出此下策,是不是有些太过了呢?再说逃到燕国就安全了吗?不行,我得去问个明白。相如到屋里来,见缪贤正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西斜的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缪大人,这么晚去燕国安全吗?”相如只是躬身施礼道。“唔,嗯?”缪贤自己也在紧张地思索着这个问题呢,相如这么一问,正触到他的痛处,他无奈地叹口气。“大人这一走,自是背离了赵王,大人何以知道燕王会不怕得罪赵王而保全大人?”“这?咳,有什么办法?这欺君之罪如何担待得起?去年我陪赵王与燕王相会,燕王曾私下里拉着我的手,说愿意与我交好,还送了我一个上好的玉璧。这次燕王新生了个儿子,我又派黄垠给他送了一份贺礼,听说燕王很高兴,还给黄垠安排了一份好差使,想来燕王对我不会错吧。”缪贤此刻就像所有半夜迷路的人一样,不管见着什么样的人,都想问一问。缪贤对相如这个自入府里来,办事有条不紊,机敏过人,又熟读诗书的仆人还是很有好感,听听他的意见也不错。
“哦?”蔺相如惊讶地一愣,皱紧眉头问道,“大人与望诸君乐毅相比,可有他那样的贤名或出将拜相之才吗?”缪贤摇摇头,自感不如。“那么大人与燕王可有沾亲带故或为燕王可有救难济困之功吗?”相如又进一步问道。缪贤还只能是又摇摇头,他从未出过赵国,甚至可以说从未离开过赵王身边一日,与燕王也就是那么一面之缘。无奈说道:“我同燕王也就那次见过一面。”
“大人既无望诸君的贤名与才干,又与燕王非亲非故,这连夜逃去投奔,只怕是凶多吉少,即便是燕王收留,但赵王若执意要加罪于大人,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蔺相如忧郁沉重的语气,将缪贤心存的幻想一点点地挤出来,“燕王说愿与大人交好,是以为他见赵王器重、恩宠大人之故,燕王之意是欲与大人交好来达到与赵王交好的目的呀。如今大人背赵王而去,燕王收留大人还有何用?大人这一走,赵王必会恼怒大人,如果朝中再有几位欲加害大人的朝臣唆使赵王捉拿大人,兴师动众的,可还能指望燕王会保护大人吗?”相如这番一针见血的分析,使得缪贤心中的那点幻想彻底地破灭,一双小眼睛像掉进陷阱里挣扎得筋疲力尽的野狼的神情,哀怨中夹着绝望。“那可怎么办?总不能这么等死啊。”
“大人,依在下看,大人大可不必出此下策。”相如换了种亲切肯定的语气说道:“爱玉之心,人皆有之,一国之民、一朝之臣有什么好的珠玉奇珍,并不一定要献给国君,此乃人之常情。大人有和氏璧,不愿献给赵王,不能说就有欺君之罪。故赵王问大人有无和氏璧,大人说‘有’是诚实之本,说‘无’是自保之明,最多也只能说大人对赵王不诚。今日之事,是赵王欺大人,而非大人负赵王;再说为一块和氏璧,于治国安邦朝政并无什么干系,赵王断不会给大人治欺君之罪。当今赵王仁义忠厚,对大人平时素褒奖有加,若非大人不惜千金,将和氏璧购得,保留在赵国,赵王又焉能抢得到和氏璧?大人实乃赵王得到和氏璧的功臣,又何罪之有?大人如果出逃,反将赵王欺臣之事昭示天下,没罪反倒变成了有罪,在下劝大人三思而行啊。”
听相如这么一分析,缪贤顿觉心头亮了不少。是啊,若不是自己买下和氏璧,这和氏璧一旦流落到了他国,你赵王想抢也没可能。赵王自十岁登位,缪贤伺候他都快三十年了,倒的确是个仁义之君。当年公子成、权相李兑围困武灵王饿死沙丘宫,事后他也未对他们加以惩罚,就是公子成、李兑死后,对他们子弟后代仍然优待有加。这和氏璧天下至宝,谁人不爱呢?我虽然不愿,可和氏璧还不是被赵王轻易地搜去了吗?赵王既然得到了和氏璧,应该不会太难为自己吧!想到这,缪贤暗自长吁一口气,害怕得这么折腾了一天,其实自己掉进的河里,水并不深,只要自己立定脚跟,水才淹到脚背呢。缪贤暗暗责备自己怎这么愚蠢,一面用佩服的眼光看着蔺相如,转念又想,相如的话虽然有理,可他毕竟只是自己的家奴,若是有谁能这么去跟赵王讲该多好啊。
“咳,先生所言极是,但朝中百官,众口不一,就怕那些欲加害我的人借此事在赵王面前妄加议论,赵王虽然仁慈,可也缺乏主见,咳!”缪贤这个担心倒是实在的。赵王仁厚,耳根子软,听不得众人说,尤其是若有三、四个人去说,真会三人成虎的。
相如听了,也替缪贤担心起来,心想你是平时得罪的太多大臣的缘故吧。低头沉思,突地眼前一亮,想到一个人来,“大人何不去求一人,只要大人去求,他必定会帮大人,而且有此人去劝赵王,大人必能逢凶化吉。”
“哦?”缪贤听相如说得这么肯定,脸上竟然带了笑容,“是谁?”
“平原君赵胜。”
缪贤听了有些泄气,“平原君倒是贤明,可他还在秦国任相国呀。”
相如释然道:“小的回来时,正遇到平原君侯的随从车队。听从人们讲,君侯马快,下午已经先回到邯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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