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有情人投怀送抱有志者沙场点兵(1)
平原君的回来,也给异人带来了自由。不久,安国君借秦王派王籍出使齐国的机会,特地嘱咐他到邯郸看望异人。异人见王籍来访,激动得落下泪来,又将吕不韦叫来与王籍相见。三人到如姬的歌馆里,开怀畅饮。吕不韦心想:安国君和夫人不但接纳了异人为亲子,还真正关心起异人来了,看来自己的苦心没有白费,再加上暗中有范睢相助,只要好好把握,但愿能梦想成真!王籍见异人如今的境况并不是想象中那样恶劣,想起送异人来时所受的窝囊气,当时还真替异人担心,毕竟是秦王的血脉呀。再说能替太子安国君奔走效劳,也是一个同安国君结下关系的良机。当然,最高兴的还是异人,父亲终于派人来探望自己了,说明自己在父亲的心目中不再仅仅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质。有朝一日能回到秦国,那么自己将是大秦国的王位继承人啊!想到这,异人对未来的信心又像那温暖的太阳,每天一睁开眼就都准时地出来,将他的心房照得亮堂堂的。人一旦有了盼头和希望,精神也就大不一样,又有了华阳夫人送给他的五百金,异人将自己从头到脚都重新打扮了一番,缝制了一件镶黄花边的绛红色锦袍,黑色的裤子,再佩戴上吕不韦送给他的碧绿盘龙谷纹玉璧,系上一条大红色的腰带和洁白的玉带勾,映衬得他人神采奕奕。在邯郸城里的大街小巷一走,再没有人说他是个孤苦伶仃的秦国人质,而是一位堂堂正正的秦国公子了,连管着他的公孙乾见着他,也不再是从前那样颐指气使、冷嘲热讽的态度了。然而,等待是漫长而折磨人的,异人除了到赵王官府里去报到,几乎就无所事事了。整天盼望着能同吕不韦一道去如姬歌馆喝酒聊天,弹琴唱歌,打发他那日复一日的人质光阴。
这天,异人来到如姬歌馆时,吕不韦还没有来。满心欢喜的如姬姑娘热情地接待他:“哟,秦公子,今日你怎么先来了?”
“哦?吕兄还没到?”如今他们都很熟了,异人并没有什么难为情的,笑道,“吕兄还要照顾他的玉器店,可能有事拖住了。邯郸城里有几人像我这样整天无所事事的?”异人自嘲道。
“公子如今是秦王的嫡孙子,等着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还用做什么呢?”如姬恭维道。
“如姬姑娘,你这是嘲笑我吧,谁不知我可是派到赵国的人质,说不定哪天就连命也没有了。”异人笑着坐下。
这些话也不是第一次听异人说,听得多了,反倒无所谓:“吓,公子又吓唬人了。前些天秦国大夫还来探望过公子,怎么会呢?”如姬笑容满面,“公子,要不要先来些酒?”
“好呀,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命休在何时。姑娘再为我弹几曲秦曲吧。”异人仰身躺下,伸了伸身子,随意说道。
“好。公子也不能老是要奴弹琴,公子可会些什么?”如姬问道。
“呵,”异人又坐直身子,看着如姬说道:“弹琴我可不会,不过我会吹箫。”
“那也好呀,馆里也有箫,我去给公子取来。”如姬高兴地说道,不一会儿,奴仆们将酒宴送来了,跟在后面的如姬拿来一支长箫,双手递给异人,“前次听公子唱《蒹葭》,我就知道公子一定是个此中高手。”
异人笑道:“高手谈不上,只因当年秦穆公时太子会吹箫,引来了一位仙人女子,那女子竟带着太子驾云而去,从那后,秦宫里的公子、公主就都学吹箫。如姬姑娘,你想听什么呢?”
“随公子意。”如姬含笑的面容,令异人不敢正视。加之那箫很长,异人坐在地上不好吹,他便站起身来,将箫口含在嘴里,吹奏起来,如姬听出是《郑风·子衿》,听着那曲,心里默默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曲罢,异人看着如姬,似在问怎么样?如姬双颊绯红,眼含秋波,赞道:“哇,公子吹得真动听,若是那仙女听了,一定也会来带公子走了。”异人笑道:“世上哪有什么仙女,能得到如姬姑娘的首肯,在下也就深感荣幸了。”如姬飞快地瞟一眼异人,心意已经有些乱了,勾头看到桌上的酒樽,端起说道:“奴敬公子一樽。”
异人大大方方地喝下一樽。如姬信手在自己面前的琴弦上拨弄着,发出并不成调的声音,异人无拘无束地自己又连饮了两樽酒,呵着酒气问道:“如姬姑娘,想什么呢?何不弹上一曲?”
如姬顺从地弹起了《诗经·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酒。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本是一曲简单的曲子,可如姬今天的琴音似乎没有调准,几个地方都弹错了。异人笑道:“姑娘弹错了,要罚酒一樽。”如姬有些意乱,抹一把云鬓道:“不弹了,老出错。还是听公子吹箫吧。”“哦?你饮了这樽酒,我就为姑娘吹一曲。”如姬白异人一眼:“当真?那就要公子一同饮。”“好哇。”异人答道,端起酒樽又饮尽,站起身来,把长箫对准抿紧的嘴唇,吹起来。
这首曲子有些难度,如姬听了好大会儿,才听出来是《卫风·硕人》: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峨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手如柔软的新芽一般细嫩,皮肤如凝脂一样光亮,细长洁白的脖子如天蚕般可爱,整齐洁白的牙齿像成排的细瓜子,明亮的额角,蚕蛾般弯细的修眉,嫣然一笑多么妩媚啊,含情脉脉的眼光令人迷醉!)听着,如姬自己情不自禁地跟着弹起琴来: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偾镳镳,翟茀以朝。(他健硕的身段魁梧高大,停下车站立在旷野中眺望远方,拉车的四匹壮马昂扬着头,大红嚼带迎风飙舞,插在车上的雉羽旌旗猎猎,啊,‘亲爱的夫君你早点归来吧,不要这么辛劳!’)……当如姬沉浸在自己的琴声里时,异人却停住了,他站在如姬身后,慢慢伏下身去,双手护住如姬的细肩,如姬先是浑身一战,接着倒在异人的怀里……自从李经惨遭缪贤毒手以后,玉器店的生意是一落千丈,每况愈下。吕不韦本就不是十分的上心,再加上王籍来过后,他就更没有了心思。齐琳、甘莒都劝他,吕不韦听了他们的劝说,有时候也不得不坐在店里,守上个半天,但生意仍是不见起色。仆人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齐琳常常一想起李经在时那红火的日子,就要唠叨个没完,把吕不韦听得既心烦,又不好发作。只得在心里恨恨地诅咒缪贤。这天他想起与异人约好在如姬处会面,也不顾齐琳那一张冷漠、敢怒不敢言的脸色,一只脚跨出门槛时,甘莒却从后面出来,拦住他道:“少主子,你又要出去?”
“嗯。”吕不韦心不在焉地应道。“少主子,你能不能稍停片刻?在下今日欲来辞别少主子,到外面谋生。临行在际,想起吕陶公的收留之恩,在下有几句话要对少主子讲。”吕不韦听他说要走,只得退回到屋里坐下,说道:“甘莒,你除了治玉,并无其他谋生之技,离开我这,又到何处谋生?”甘莒叹口气道:“少主子,我自七岁跟家父到黄垠府上学治玉,记得那时候黄老主子还在世,黄家的生意可是兴隆,在下同父亲一班玉工,终日忙碌,仍然难供得上,可自黄老主子下世,不到十年黄家垮了,在下是亲身经历,想来令人叹息;黄垠去了燕国,在下又蒙吕陶公收留,吕陶公心地厚道,对在下不薄,虽然治的玉并不多,也比起在黄家日子要好过得多。可是眼下,吕陶公回到秦国不来了,李经又不幸含怨蒙难,这店里的生意也好似随着他一同去了。在下怎能不感慨啊!少主子,在下看你并不是像黄垠那样没头脑的主子,可你为何整天同那个没出息的秦国人质在一起,连祖传的这份家业也不顾啊!少主子,你听我今日一劝,快快断了同那人质的往来,一心一意地守着这份家业,好好经营,锦衣玉食,比起王侯也不差呀。”
甘莒说到动情处,连眼泪也流落下来,齐琳听见了,也一齐来劝吕不韦,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吕不韦连辩驳插话的机会也没有。吕不韦打量着他们两人,这才注意到甘莒头发、胡子都有些发白了,不禁为他们惋惜,岁月不饶人啊。心里暗想,你们就只知道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就心满意足了,可我爹弄得连邯郸都不能待下去,李经还不照样不明不白地被缪贤打死,金玉再多又有什么用?如果能助异人回秦国登王位、继大业,我吕不韦还会愁没有富贵?可这些不能同他们讲,讲了他们也不会理解,重重叹口气道:“你们说的我何尝不知?可没有人登门,你叫我干坐在这里有什么用?甘莒,你要离开,我也不阻拦,你要去哪里谋生呢?”
甘莒声音有些发硬,哽咽道:“我年纪也一大把了,小孩也都长大成人,不想离开邯郸。我已想好,就到邯郸城外常山中开些荒吧。”
吕不韦看着他那副伤心的样子,鼻子也发酸:“你到我家这几年,也没少出力,这样吧,我再送你三十金,你去买些田地,比开荒要省力些。”
“不用了,”甘莒忍住泪,说道,“少主子的心意我领了,可钱还是少主子留着做本钱吧,千万不能荒废了这份祖业啊!少主子能将这份玉器祖业发扬光大,我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感欣慰。”说着,又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玉来,恭恭敬敬地递到吕不韦面前,“公子,这是那次我私自留下来的玉璞,原以为是绿玉,理完玉皮不曾想竟是黄玉,这么完整的黄玉若用来刻制君侯玺印最为合适,可是,这几年却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现就留给公子,若有这样的机遇就成全这块良玉吧,切莫用作他处,将它糟蹋了啊。”甘莒冲吕不韦连叩三个响头,放在吕不韦面前。吕不韦听了,点头应诺。等甘莒收拾停当,亲自送他离去。临走时,还是硬塞给他三十金。送走甘莒,他心里也有一种失落的感觉,在店里陪着齐琳又坐了良久,见一直无人来,这才来如姬歌舍。
刚进院门,红娘迎住他:“哟,吕公子,你才来?如姬姑娘早就去陪了。”忽地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停住了,转而冲屋里喊道,“如姬,吕公子来了,你怎么不出来迎接呢?”
吕不韦随意笑道:“红娘,不必多此一举嘛,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呀。”说着已到如姬的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慌乱的声音,吕不韦推门进去,见如姬正用手抹着头发,而异人一脸的尴尬,在地上捡起酒樽和竹箸。吕不韦眉头一跳,已经看出他们的异样,但他装作没事一般笑道:“哟,秦公子今日先到了,在下实在抱歉,被店里的事情耽搁了。”
如姬红着脸道:“吕公子来晚了,我等都唱了好几曲了。”
异人不自在,笑道:“我哪能同吕兄那么忙相比,没事就来了,酒都喝了好些。”
吕不韦说道:“不等是对的嘛,来,我陪公子接着喝,如姬,你再叫几个姑娘来,今天大家好好乐乐。”
如姬顺从地出去,又叫来两个姑娘,一个手持长笛,一个怀抱箜篌。那持长笛的姑娘一进来就大大方方地说道:“适才听见长箫曲声,奴听了十分动听,不知是哪位公子,吹得这么好?奴要好好向他学呢。”
说着,眼睛盯着异人看。
吕不韦笑道:“一定是秦公子了,我还从没有听过公子吹箫,快吹一曲来听听。”
如姬和另一个姑娘都看着异人,异人笑道:“这位姑娘既会吹笛,那就与我一同吹可好?”那姑娘含情脉脉,莞尔笑着点头,“请公子点曲。”异人道:“就吹《关雎》吧。”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于是,两人一同吹起来,箫声和笛声本就很相似,吕不韦简直分不出他俩是谁吹的声音。曲罢,异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吕不韦和如姬,笑道:“献丑了。”
“哇,公子竟有如此高艺,与这位姑娘配合得天衣无缝,真是天生一对呀。”吕不韦打趣道,眼睛却留意着如姬,果然如姬听了吕不韦的话,面容复杂,低头手抚摸着琴面。那两个姑娘都吃吃地看着异人笑个不停。
异人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樽,掩饰道:“来,吕兄还没有饮酒,我敬吕兄。”“呵,大家一起来饮这樽。”吕不韦提议道。饮完酒,那吹笛的姑娘注视着异人,关切地问道:“听如姬姑娘讲,公子是秦王的子孙,如今你来邯郸做人质,秦宫里可有夫人、孩子?”异人有些脸红,不好作答,吕不韦笑道:“秦公子还是孤身一人,姑娘可愿意跟秦公子?”那吹笛的姑娘绯红了脸,笑道:“随口问问,吕公子说到哪里去了?”说着,拿眼光看如姬,又说道:“秦公子早晚都要回去的,哪会看上我们这些下人?来,我敬两位公子一樽。”异人喝着酒,心想,是啊,何日才能回到魂牵梦绕的秦国啊?
深秋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射进来,正好落在秦昭襄王面前桌上的竹简书上。刻着的篆体字,一笔一画,还涂进了黑色,非常清晰,可他还是看不清。毕竟上了年纪,眼睛有些老花了。除此之外,老秦王的身体仍然很好,红润的面色,结结实实的身体,精神仍然饱满,毫无老态龙钟的样子。陪坐在左边的应侯范睢年纪比他小,可眼皮耷拉、满脸皱纹的,看上去比秦王还要显老得多,连右边的太子安国君,消瘦的面容常常显得睡眠不足,脸色也没有秦王好看呢。
秦王坐在议事殿里,听着面前的博士桑荻大声读着楼缓和高淳从楚地郢郡报送来的奏章:“臣等努力推行商法秦律,亦仰赖大王天威,楚地如今民众安于垦荒田产。今岁秋后,税吏收税,轻车简从,皆能征收,已收粮六十万石,尚有僻远之地未及征收,预计岁末能完成,全楚地各郡较去年增收三成。臣已遵令,调粮十万石去黔中郡,今调十万石到咸阳,因差役不足,另十万石岁前再调。另奉上象牙一对,白璧一双,楚缟百匹,错金宴乐壶一只。臣楼缓、高淳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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