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平原君顾此失彼走蔡泽甘莒垦荒焚草殒性命(1)
这几天平原君做梦都在念叨粮食。一连四五个月来,发往长平关的粮食都已不下百万石了,可长平关就像一个吃粮食的无底洞,每十五天十万石粮必须按时筹备齐,全邯郸城里所有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在围绕着如何筹粮忙得头昏脑涨、寝食难安。平原君夫人看着他急得头发、胡子都显出白来了,人消瘦了一整圈,心里别提有多么心疼他。吩咐家人为平原君做上一些好吃的肉啊、鱼啊、鸡啊,可平原君一看到这些,就垂泪念叨前线的将士如今连饭都吃不上,反而更吃不下。夫人看着他只有摇头叹息,毫无办法。她发现平原君不但整天心事重重的,而且脾气是越来越暴躁,无论叫谁,都是直呼其名了。这天清早,平原君起来,顾不得吃早饭,来到前庭,吩咐下人道:“去把公孙龙叫来。”要知道,自公孙龙到他府上,平原君从来都一直称“先生”的,现在仆人们也跟着他一天到晚忙得麻木了,低头去找公孙龙。不一会,公孙龙急匆匆地进来,他连身子也顾不得弯,直接问道:“君侯,有什么急事?”
平原君一手抚着额头,急切地说道:“军粮明日必须出发,可粮食筹齐了,却没有骡马,再怎么算计,至少还得一百头。府里还有多少骡马?”
公孙龙道:“君侯,为筹军粮,府里已经交了不下二十万石,这骡马又要从府里出,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平原君鼓起眼睛瞪着公孙龙:“有没有?有就快点交出来?”生硬的语气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公孙龙微微一怔,说道:“君侯,别急嘛,除去君侯的车马,府上还有二十五匹,都是上好的胡马,另外驴子乡下的庄园里还有些,确切数量不知。君侯若要,在下交出来就是。”
平原君看着公孙龙,语气缓和了些:“前次不是交了二十匹马,怎么还有这么多?”
公孙龙道:“我就知道君侯一心为国,早晚都要交出去的,前次故意留下来了。要不,这次如何能应急?”
平原君感激地看他一眼,叹息道:“公孙龙,你知道这次与秦国开战,都是因为上党。只因当初我在大王面前说了要救援冯亭,现在倒好,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唉!”平原君连连摇头。
“君侯,那些鼠目寸光之徒,自然不明白天下大势,秦国咄咄逼人,取韩国上党,一半之意也就是针对赵国而来。赵国不取上党,秦军一旦得到,早晚同样会来围攻吾国。东郭先生救了中山狼的性命,可狼还要吃他,这是本性所在,如何能躲避得了?只是没想到冯亭等这么不济事,上党这么快就被秦军占了。君侯,当今之际,唯有振作起来,全力以赴,打败秦军,才能保住江山社稷啊。”公孙龙劝说道。
听了公孙龙这番话,平原君心里好受些。是呀,当初主张救援的,廉颇、赵括都是很积极,赵王也支持的,平原君默然不语。
公孙龙道:“君侯,这粮食、骡马不能总是从府里出,得想想其他办法才行。”
正说着,平阳君赵豹来了,兴奋地对平原君道:“君侯,刚才赵禹来报,说代郡守赵牧派人送来了五十匹胡马。”
平原君眼里放出光来:“真的?”
“嗯,赵牧将军知道如今骡马稀缺,所以一购到就马上派人送来了。加上他前次送来的,代郡整整送了六百匹马了。”平阳君兴奋地说道。
“嗯,赵牧忠心可嘉。”平原君脱口赞道,“加上我这里二十五匹,还差二十五匹。”
平阳君道:“我府里也还有十五匹,这次也派出来。”
“好!”平原君高兴地看着赵豹,“只差十匹了,我就不信偌大个邯郸城就凑不起十匹马。”
“这个容易,吩咐赵禹守住城门,凡有骡马进城,准进不准出,发现骡马就地征发。”平阳君的鬼主意来得真快!
平原君几乎未假思索,就同意了:“行,就这么办。平阳君你去通知赵禹,公孙龙。哦,先生,你去叫人把马送到田部吏。我吃过早饭,还得去宫里拜见大王。”平原君仿佛卸下一副千斤重担,畅快地说道。
匆匆吃完早饭,平原君正欲起身,公孙龙又进来,平原君一见他就问道:“马送去了吗?”“回君侯,马已经送去了。”“嗯,你叫人到各庄园去走一遭,凡有骡马、驴子、粮食全都送来邯郸,过十天还得给廉颇送去。”平原君语气很快。公孙龙笑着回话道:“这些事我已吩咐他们去了。君侯,外面有两个学士欲拜见君侯。”“哦,我要去见赵王,你代我见他们一下就是。”平原君此刻满脑海里想的只有粮食、长平关、廉颇、赵王。公孙龙道:“有个燕国人姓蔡名泽,说是为君侯来献解长平之困的妙计。”平原君询问地看着公孙龙,似在问,他能行吗?略沉吟:“叫他进来问问看。”不一会儿,公孙龙领着一个衣衫破破烂烂的细高个汉子进来。待他施完礼抬起头来,他那副模样把平原君吓了一跳,只见他阔额头上头发稀疏得看得见头皮,吊眼眉下一双眼睛的眼皮上都是结着疤痕,像两个烂桃子,塌鼻梁下的鼻翼不但很宽,而且鼻孔朝天,下嘴唇往外翻,左腮旁黑痣上长出一撮老鼠胡须,一身衣服不但破旧,而且满是灰尘,邋遢不堪,没系玉佩,只有一条麻绳胡乱扎在腰间。平原君见他这么副尊容,心里已是不喜,耐着性子问道:“先生从何来?”
蔡泽嘿嘿笑道:“素闻平原君侯礼贤下士,在下燕国人,特为长平战事来拜见君侯。”“哦,我正为每十天的军粮犯愁,先生有什么见教?”“这我知道,不但君侯为粮食犯愁,应侯也在为粮食犯愁,秦国、赵国,彼此彼此。”
蔡泽轻松的语气,令人不敢恭维。平原君、公孙龙都注视着他,这人有什么能耐,这么轻狂!“哎呀,君侯每十天为长平关送去十万石粮,这不过是扬汤止沸,如何不脚忙手乱?在下有一计,可保来个釜底抽薪,长平之困,立刻化解。”蔡泽眨着眼睛,那疤痕眼皮一落下,真让人担心,还能不能再睁开。平原君、公孙龙两人对望一眼,公孙龙问道:“先生有什么好的妙计,请直说。”蔡泽浅笑着看一眼公孙龙,说道:“你是公孙龙先生,‘白马非马’其实大谬不然,我是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你说是不是?”公孙龙觉得此人虽然滑稽可笑,可这话说得实在不是时候和地方,晃动一下身子,不理他。“这样吧,”蔡泽挺直身子,说道,“君侯家累万金,今给在下千金,在下去一趟秦国,劝说秦王撤军,专攻韩国,这长平之围,不就立刻化解了。”公孙龙听了,偷偷笑了起来。蔡泽一本正经道:“公孙龙先生,你又‘白马非马’了吧,我这是只要能解长平之围,管他秦军打到哪里去?反正秦王已经得到上党了,只要我一提醒他,老秦王立刻就会撤围长平关。”
至此,平原君彻底知晓了他的意思,板起面孔道:“看先生这个样子,恐怕几天没有吃饱饭吧,是不是饿昏了头?我如今要为几十万大军筹划粮草,连一粒多余的米也没有,对不起,不能款待先生,先生还是另往它处吧。”
“呃,君侯,你很贤明的,怎么这样对我?我这是为赵国几十万将士着想。平原君,你只要听我的,派我去秦国,说愿与秦王一同出兵,将韩国一分为二,或者愿意助秦王独占韩国,这长平战事不就化干戈为玉帛了。”
“荒唐!”平原君实在听不下去了,怒斥道,“哼,你这样一个痴人,竟然冒充什么学士?真不怕贻笑大方,比起邯郸学步,还要荒唐,你去吧。我这里不收你这样的‘学士’,免得玷污了‘学士’的名声。来人,送这位先生出去。”进来两个仆人,不容他再分辨,赶着蔡泽出去了。
公孙龙有些不好意思:“在下不知道此人竟是如此轻狂之徒。还有一位是赵国人,姓毛,君侯……”平原君已经起身来,边走边说道:“公孙龙,你也不是第一天遇上这些事,你接待就是,如果是个清白人,你看能留下就留下,不合适就打发他走,我这要去见赵王呢。”“是。”公孙龙低头应道,平原君出门时,见一个陌生人正抬头看自己,他也顾不得了,乘车出去了。公孙龙走到那人面前,说道:“毛遂先生,君侯去宫中面见大王,你看是不是先住下来,还是……”毛遂敦敦实实的身体,五官轮廓分明,腰佩长剑,他见平原君出去了,微皱了下眉,说道:“在下还是住下等君侯有空再说吧。”
此时正值五月天,闷热的天气,让人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厚衣尚不能除去,因而,人稍多动一下,就要出汗。平原君急匆匆地赶到赵王宫里,隔着宫门,就见一个浑身上下一身盔甲的将军正背对门口向赵王禀报什么,进去细看,才认出是年轻的马服君赵括。不待他施礼,赵王说道:“再不来,寡人就要派人去请你了。一起来听听马服君的禀报。”
赵括冲平原君拱手,算是施礼。平原君解释道:“这次的粮食筹备齐了,还差些马匹,总算也落实了。”赵王示意赵括接着说。赵括朗朗而言:“大王、平原君侯,这次臣奉命到代郡、晋阳等地共筹划箭矢百万五十万枚、刀剑二十万,顺便带回了五十匹胡马。”“哦?你也带回五十匹马?这太好了!”平原君感慨道。赵括微微一笑:“大王,君侯,臣为武将,岂能不知打仗急需什么?只是粮食各郡都已送来了,没有筹到。”其实这五十匹马是代郡守赵牧派人送来的,快到邯郸时被赵括遇上了,于是到赵王面前就成了他的功劳。赵王点头,表示欣慰。平原君道:“马服君辛苦了。”赵括收起笑容,说道:“辛苦谈不上。大王、平原君,廉颇老将军这么与秦军对峙,转眼已经四个月了,可战事毫无进展,臣心里也不安,恨不能到军中同廉颇将军一道抗敌,早日打败秦军,为大王、君侯解此心愁。”平原君问道:“赵将军有何好的计策?”赵括说道:“长平战事,臣没有亲临前线,不知详情,不敢妄言,可臣觉得这么对峙下去,实在不是上策。打仗既不能只攻不守,也不能只守不攻呀。”
赵王两眼直视着他,似乎很感兴趣。平原君反复咀嚼着他的话,也沉默不语。赵括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接着说道:“大王,平原君,臣请命到长平关辅佐廉颇将军,寻机出战,打败王龁!”
平原君动了动身子,看了一眼赵王,说道:“难得赵将军有这份心,先别急,容大王再思量思量;将军也与朝中其他军将多商议一下,看看有什么好的退敌之策。”赵括挺直身子,爽快地答应。赵王和平原君目送着他的背影出去,良久两人都没有说话。吕不韦这几天哪里也没有去,夏公子的遭遇,使得他不得不有所警惕,所以这些天忙着在家里安排如何将合府一家人的口粮藏妥帖。吩咐家人在后院的马厩等处,挖了几个地窖,将粮食、金玉等值钱的贵重物品藏起来。这些事情当然不好让别人插手,尤其是金玉等贵重物品,有时候甚至是半夜,吕不韦亲自悄悄地进行。夜里这么折腾,他白天也就起来得晚,再说,如今战争的气氛是越来越浓,他家的玉器生意可想而知,还能指望有什么人来登门?所以他越发懒得早起,有时是睡到中午才起来。因为生意少了,后院又抽了三人去应付徭役,前店就只留下齐琳一人守着。日渐萧条的境况,齐琳也百无聊赖,常常是趴在桌上看大街上的人来人往。
一个方士抬头又看了看挂在门楣上的招幡,认清是“吕”字,踱到门口,往里探视,见只有齐琳趴在桌上无精打采的,问道:“敢问这是吕公子的店铺?”
齐琳见他一身四方游士、占卜算卦的打扮,也懒得理他。那人进门来,又问道:“请问吕公子在家吗?”
齐琳这才坐起身,打量他:“先生是什么人?有何事?要买玉吗?”
此人正是郑安平,奉秦王、范睢的派遣,特地到邯郸来寻吕不韦的。“在下姓郑,从魏国来,与公子是故人,路过邯郸,特来拜访他。”
齐琳心里奇怪:吕不韦什么时候又结识个魏国的方士?哎,这个少主子,什么样的狐朋狗友都有。“你稍等一下,我去看看他在不在。”
不一会儿,吕不韦出来一看是郑安平,心里大喜,连忙将他带到后院屋里。一边走,一边想,安国君总算又派人来了,这次该把异人接回去了吧。
一落座,吕不韦关心问道:“郑先生,你是走路来的?”
“哪里,我骑马来的,没想到今早刚进城门,就被军士将马扣住了,说要征发去送粮。好些个赵人在门口与军士们争吵,闹得乌烟瘴气的,真是乱套了。”
“唉,自开战以来,邯郸城里越来越乱了。先生这身打扮,肯定会被征去,何不说是秦王派来的?”吕不韦大大咧咧地说道。话没说完,就被郑安平嘘住了,一脸的紧张之色。郑安平悄声道:“我这次是相国密派来与吕兄一道设法除去廉颇的。千万不能暴露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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