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秦王决意索魏齐吕不韦巧言谋大业(1)
须贾惊愣在那,进退不得。“须大夫,进去吧,吾家相国恭候你多时了。”两个官役早受了范睢安排,见须贾那大惊失色、失魂丧魄的样子,阴阳怪气地逼近他,断了他的退路。
须贾脚步踉跄,钩着头进屋去,哪还敢正眼看,眼角光一触到端坐在上首的范睢,立即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磕头如掏蒜般,哀求道:“张相国,啊,不,范相国,求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都怨小的没长心肝,求范大人饶小的一命,”
此刻范睢心潮翻滚,强忍住满腔怒火:“须贾,你知罪了?”“知罪,知罪。”“那为何一回到大梁,魏齐就对我下此毒手?”“这,”须贾此时只顾保命,全往魏齐身上推,“是魏相国怀疑范叔同齐国人讲了什么,泄露了魏国的事情。”范睢冷笑道:“我是同你去的齐国,魏齐怎么知道我同田单的交往?”“啊?”须贾冷汗直流,脊背都湿透了,“我,我不该将大人的事情告诉魏齐,但确是魏齐大人先怀疑你的,我只是说说而已。”“哼,”范睢冷冷地从齿缝里哼道,“须贾,你等实在可恶之极,将我打得死去活来,还不罢休,竟还便溺我身,”说到这,范睢简直是咬牙切齿,“真是可恨之极。”“我没有,我没有,那都是魏齐,我不忍看见大人受罪,先走了。”“先陷害我,又见死不救,你也是卑鄙之极的小人!”须贾抬头朝范睢两旁的座位望去,见齐国使者后胜、燕国使者严冒都好奇地看着,一个也不作声,心想:这两个人是难有指望他们出手相救的了。再往范睢身旁看,坐着位平民布衣中年汉子,峨冠博带,面色平静,须贾认得他,连忙央求道:“苏代先生,求你给范相国说说情,小的确实不知道张相国就是范睢,范相国啊。”
苏代笑道:“别说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张相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范睢怒气一点也没有消,瞪着须贾道:“苏先生,你问问须贾是怎么回事!须贾,你就把事情经过讲给大家听听。”须贾叩头不已,哀求道:“范相国,都怨我有眼无珠,小的有眼无珠啊。”范睢便强压住心头怒火,将自己被打一事简短地说给众人听,那燕国使者严冒为讨好范睢,竟然也装作愤愤不平地说道:“魏齐可恶。须贾,你今日落在范相国手里,真是罪有应得。”后胜也冷笑不已,苏代点头不语。须贾哀求道:“小的该死啊。小的不知大人如今贵为秦相。这次奉魏王之命,前来向大人求情。望大人不记前仇,魏王愿同秦王、相国交好,托在下带来了礼物。”须贾总算清醒些,语无伦次,又抖抖索索地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黄绢布包,双手捧着,爬跪几步,将布包放到范睢座上。
后胜轻蔑地说道:“须大夫,你们魏国君臣真是自作自受。当年穰侯在时,就同他暗中勾结,却来劝说吾王断绝同秦国的关系,现在又来讨好张相国。哦,不,是范相国,早知有今天,何必当初不好好待相国。”
苏代也插话道:“须大夫倒还记得自己是魏国的使者,可惜啊,魏王用错了人啊。”
范睢看也没看,仰面朝天,叹道:“作孽啊。”他心里明白须贾到咸阳来的意思。现在,他同秦王的计划仅仅是针对韩国,并没有将战火引向魏国的意图。按理说,对魏国的使者应当礼遇才是,自己这么夹带着私仇,并不符合秦国的战略大计,不知秦王又会怎么想。他略略沉吟,眼睛又看见须贾那一副如丧考妣的熊样,恨意又起,“大丈夫有仇不报非君子,吾念你昨日赠我衣袍,良心尚未泯灭,且饶你死罪,但你活罪难逃。”须贾悬起的心又吊起老高,静听如何处置自己,就听见范睢大喝一声:“来人,将这个卑鄙小人给我从咸阳打出秦国,一路鞭笞,直到魏境。”须贾闻听,身子一软,彻底瘫倒在地,天哪,从咸阳到魏国,少说也有几百里路程,这一路鞭笞,自己不死也得脱几层皮了。隐隐约约又听见范睢呵斥道:“且让你做个榜样,魏齐那厮,我定不饶他!”
上来两个官役,抄起须贾,拖了出去,还没出门,鞭笞便毫不客气地抽在须贾的脊背和屁股上了。
郑安平进来时,正好碰见须贾被军士挟出去,赶紧进来向范睢施礼道:“相国要处死他吗?须贾是魏王使臣,两国交往,不欺来使,求大人饶他一命。”范睢在秦国登相位不久,就悄悄地派人把郑安平接来了咸阳,养在自己府里。郑安平不习惯叫他张相国,可又不能称呼范相国,因而,他总是称“相国”。范睢心里已略平静,看着这位与自己多年的至交,没有言声。
郑安平又说道:“当年若不是须贾出手相助,吾等也难料有今日啊。”
范睢心里又生起那股无名怒火,真想把郑安平痛骂一顿,但看见安平那一副厚道真诚的样子,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也不好给郑安平难堪,便忍住了。对苏代道:“先生且坐,我同这位先生别处说说话。”便引着郑安平到里面院子,见四下无人,范睢道:“你讲这话干什么?好像我范睢恩将仇报一样。”
郑安平道:“范叔,我不是这个意思,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须贾又是魏王的使者,你怎么能处死他?”
范睢右手捏着自己腰间的玉牛佩,左手执着郑安平的右手道:“这个须贾,我恨不能亲手剐了他!哎!不过还不到时候,我只是给他处鞭笞之刑。”
郑安平这才松口气,敬意地看着范睢,想起自己来见范睢的事情,便小声道:“相国,那赵国吕商客不像是为生意买卖,这两日都在阳泉君府门前转悠,还到处打听阳泉君的事情,不知是何用意?”
“哦?”范睢饶有兴趣,松开他的手又扶着郑安平的肩膀,“他去找阳泉君?安平,你先暗中盯着他,看他终究要干什么?此人可不是个简简单单的人物,先摸清他的意图再说。”
“嗯。”郑安平应道,“大人如何认得他的呀?”
范睢笑了笑:“这叫着‘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以后再跟你讲。”
郑安平还要问,王籍被仆人领来禀道:“张相国,大王请你进宫去。”
“好,这就去。安平兄,你帮我好好款待苏代先生和这些使者。”范睢笑对王籍、郑安平道,“从今日起,我不是什么张禄,我是范睢、范相国了。”
王籍一时摸不着头脑,奇怪地看着他。
范睢也不解释,哈哈大笑,出门登车前往秦王宫。
见范睢进来,楼缓等三个刀笔吏躬着身子,退出去,屋里只留下太子安国君陪着。秦昭王的面前总是堆满了奏章竹简,这个一心要学先祖秦穆公、做一代霸主的君王,对行使权力总是孜孜不倦,乐此不疲呀。见范睢进来施礼,推开面前的竹简堆,笑道:“是相国,寡人讲过不必行礼嘛。快坐下。”
范睢出身寒微,尽管秦王对他是宠信无以复加,礼遇甚高,但他自己还是很注意在秦王面前保持做臣子的礼节。因为他给穰侯、泾阳君等定的一条罪状就是在大王面前傲慢无礼,自己当然不能重蹈覆辙啊。
安国君注视着范睢那谦恭的样子,当看到范睢勾下头,露出晒得黝黑的后颈脖,心想,他这次出巡四十来天,可吃了不少苦。
“大王召臣何事?”范睢小声问道。
秦王笑道:“这次王龁攻占韩国十城,功在相国,寡人已决定将韩国汝南十城封给相国。”
这次攻韩之初,秦王就对范睢说起过,范睢当时就推辞,秦王笑了笑,范睢还以为秦王不会再提这事,赶紧拜谢:“臣无寸土之功,怎能受此封赏?望大王收回此命,另加封给其他有功之臣。”
“哎,相国虽没有提刀操戈,亲上战场,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连孙子也说‘上兵伐谋’嘛。相国不必谦辞,寡人已经颁发诏书了。”秦王手指着竹简道。
“臣谢大王知遇之恩。”范睢朗声再拜谢。
秦王和安国君看着范睢,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愿说一样,范睢是何等心细之人,当然看得出来,遂问道:“大王,有什么事?”
安国君才说了句“相国,”却被秦王打断了,“哦,没什么。你看,西蜀司马昌又来报,说今年又是发大水,又要从汉中给他调粮调赋了。哎,这个西蜀,怎就十年九涝。”
范睢将秦王面前的简书粗略看了遍,说道:“大王,臣看当派一个会治水的能人去西蜀。司马昌一家在西蜀已经有两代人任郡守,久居一职,既郁于见识,也生了倦怠之心。臣看应当该换一下了。”
“哦,”秦王眼前一亮,也是,曾听说司马昌对自己在西蜀的官职早有厌倦之意,秦王问道,“那相国可有合适之人能担任西蜀郡守?”
范睢挺直身子,说道:“臣这次奉大王差遣,巡视汉中等地,发现渭西县令李冰对治水很有办法。渭西也曾是隔两三年便要闹一次洪水,李冰到任以来,在渭西广修水渠,成绩斐然。臣向大王举荐此人去西蜀担任郡守。”
“李冰?他现在只是一名县令,这西蜀郡守管辖之地,可比三个汉中还要大啊。”秦王有些疑虑。
“大王,臣这次考察,听百姓们对李冰赞誉不绝。说他为治水,沿着渭水两岸徒步考察了二年,遍访两岸百姓,这才制定治水方案。他这办法很有效,而且又很节省徭役,颇有事半功倍之效。”
秦王颔首道:“哦,前次也听楼缓说起过此人,既如此,传他来,寡人见见他。”
范睢一边同秦王说着话,一边留意着安国君,见安国君皱着眉头,似有什么心事。索性问道:“安国君,你有何事,请直说。”
安国君脸色有些不自然,看着秦王。秦王看着范睢,不经意地问道:“寡人听说相国将魏国的须贾打出秦国,这是为何?”
范睢听秦王的语气很亲切,并无责备之意,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太子安国君。安国君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吾也是才听值日朝官进来报告的,还说这魏国使臣须贾是来向大王示好,希望吾王不要发兵攻魏。今见相国将他打出秦国,是不是相国与大王所定攻韩大计改了,这才来问大王的。”
范睢神情自若,说道:“攻韩乃大王称霸天下的既定方针,怎会轻易变更?须贾之事另有原因,在下也正要向大王、太子禀明。”说到这,伏地叩拜道,“请大王恕臣欺君之罪。”“哦?张相国何出此言?”秦王一听欺君之罪,神色变得凝重。要知道,按秦律,犯欺君之罪是断不能轻易发落的。安国君也吃惊非小,不安地看着范睢。
范睢声情并茂,将自己那段九死一生的经历娓娓述来,听得秦王一会儿热血沸腾,一会儿又如跌冰窟,周身寒意。尤其是听到范睢被魏齐打得死去活来,又遭便溺,禁不住自己都打了一个寒战。范睢不知是这段伤心的往事在心里压抑得太久,今日终于得到释放出来,还是又勾起往事伤心不已,动情之处,自己已是泣不成声。秦王也是热泪盈眶。听完范睢之言,秦王、太子两人嘘释良久,安国君眼睛也湿润了。秦昭王伸手抚在范睢背上,叹道:“想不到相国有如此劫难,这哪算得上什么欺君?魏齐可恶,险折吾肱股重臣。”凝视范睢,暗想若没有这段遭遇,你范睢也不会到吾秦国来。又想到范睢受此奇耻大辱,竟跟没事一般,丝毫没有想到挟秦国之力报复魏国,而仍然首倡攻打韩国,对自己可谓忠心耿耿,此乃真正忠臣!想到这,秦王一掌拍在桌上,几卷竹简被震得跳起老高。“范相国之仇就是寡人之仇,寡人定为相国出此恶气,不杀魏齐何以显示吾对相国的倚重?”
“大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吾待以后再说。现今当务之急是进攻韩国。”范睢心思转到向东方扩张的战略方针上。“哼,寡人这就派人去见魏王,令他交出魏齐,不然寡人即刻将攻韩大军发往魏国。”
又冲屋外喊道:“来人。”候在外面的楼缓等侍官鱼贯进来。“大王,不能停止攻韩啊。”狡黠的范睢仍旧劝道。范睢越是劝秦王,秦昭王越是坚定:“不,‘士可杀,不可辱’。哪怕就是晚攻韩国一年,也要讨伐魏国。寡人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令为先生报此仇!”
范睢低头边听着秦王向安国君、楼缓等人发布着派人去魏国索要魏齐的命令,一边默想:这以来,恐怕东方六国那些对宗室王属有仇有冤的志士会络绎不绝地来投奔你秦王了。陡地想起那个这些天总在阳泉君府门前转悠的吕不韦来,这个人究竟要干什么呢?
吕不韦自入咸阳那天,便迫不及待地去拜访阳泉君不巧,阳泉君不在家,看门的仆人对他这个赵国邯郸来的商人很是警惕。见吕不韦探头探脑的,立即连多看一眼也不让,将吕不韦轰走了事。吕不韦见那些仆人穿的都是锦绣滚边衣服,一个个都是神气活现的,与邯郸城里平阳君府的仆人一样。心想:这个阳泉君一定也是个花架子公子。这一想,他倒不着急了,整天没事就到阳泉君的府上周围转悠,四处打听有关阳泉君的消息,观察阳泉君府上进进去去的各式人物。这天又走到阳泉君府附近,见一个手持招幡、头戴方巾的术士立在路边,便走上前去。那人却是郑安平。
郑安平奉着范睢之命,每天都盯着吕不韦,为着不被吕不韦发现,便每日都扮着不同的身份跟着。吕不韦又哪想到这些呢。“先生要卜卦吗?”郑安平心里有些紧张,不自然地问道。“嗯,”吕不韦嘴角含笑,尽量装着轻松地应道,“我想卜上一卦。”“先生欲卜什么?是求官?还是求财?”郑安平打量着吕不韦那一身富贵公子的行头,总是似笑非笑的样子,潇洒中透出飘逸,属于那种运气当头,想阻也阻不住的吉相天命。“求事。”吕不韦双目注视郑安平道。“求何事?先生家住何方?”郑安平说着,将八卦图铺开在地上。吕不韦含笑道:“吾今日欲干一件大事,不知能成与否?”郑安平假戏真做,也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先生可问对了。先生家住何方?今年贵庚?尊姓?”郑安平一连串地问道。这也是按照卜卦的程式,占者得先了解求卦者的一些基本情况,然后才好天圆地方地说上一通卜辞。“在下姓吕,名不韦,家住赵国邯郸,今年三十。”
郑安平心想此人真是爽快!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双手捂住一对卦离地一尺,忽地将卦抛下来,吕不韦看时,只见一支阳卦在乾,一支阴卦在坤。郑安平双眼一亮,郑重地对吕不韦说道:“先生今年三十,正是而立之年,命相属金,金在西方,先生从邯郸东方而来,向西方求事,此为顺天时、和地利;此卦阳在乾,阴在坤,得乾坤造化,乾又为金,坤为土,土乃生金,此又为大吉;先生姓‘吕’,‘吕’为两‘口’,先生之事,若为动口舌之事,则为成事之象,只是‘两口’有多之意,先生之事,还得多费些说词口舌才行,若为其他,比若须动刀、戈等利器,利器为‘金’,先生为求‘金’而谋事,‘求’者‘无’也,则不成。”郑安平说得十二分的肯定,连他自己也奇怪,平日里自己一张笨嘴,今日怎么变得这么会瞎编了。
吕不韦听罢,只是默想,不置可否。
郑安平见他不语,还以为自己说得不中他听:“先生不相信么?在咸阳城卜者之中,在下操此业三载,还从无人说不中的。”
这时,阳泉君乘着马车回来,等着仆人打开大门,吕不韦立即起身欲走,郑安平道:“呃,先生还没付我卦钱。”
吕不韦顺手扔出一金,头也没回,三步两步赶到阳泉君马车旁。阳泉君年纪轻轻,与吕不韦不相上下,生得五短身材,微微发胖,小眼睛、小嘴巴,而鼻梁骨却很显高大,鼻翼也很宽,典型的南方楚国人。身穿黑色锦缎丝袍,滚着绛红的花边。
“阳泉君安康,在下邯郸人氏吕不韦给君侯道安。”吕不韦双手抱拳施礼道。
冷不防地冒出个陌生人,把阳泉君吓了一跳。定睛细细打量吕不韦,见是一富贵公子衣着,面含善意的微笑,阳泉君心里虽奇怪,但没有拒绝:“邯郸人?我并不认识在下,你找我有何事?”
当吕不韦抬起头来看清楚阳泉君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就是八年前购玉、买马的尹公子吗?吕不韦镇定地笑道:“君侯,还记得四十金买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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