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秦王决意索魏齐吕不韦巧言谋大业(2)
阳泉君能不记得吗？那天中期到安国君那里告自己和士仓一状，好在最受安国君宠爱的姐姐替自己吹了枕边风，自己没事，安国君还把士仓训斥了一顿。不久安国君奉秦王命到郢郡去协助武安君白起，因自己是楚国人，安国君便带了一起去郢郡，靠着自己的机灵和大胆，协助安国君、武安君一同在郢郡等地推行秦法，不但赢得了上下的交口称赞，秦王为表示重任客卿，再加上安国君的举荐，回来被秦王封为阳泉君。此刻遇到多年前的那位卖玉、卖马的邯郸商人，阳泉君一时判断不了自己该不该接待他。正犹豫着，吕不韦又说道：“在下是秦公子异人的朋友，特来拜访君侯。”
阳泉君听了，不知是对吕不韦那“玉商”的身份感兴趣，还是对“异人的朋友”有好感，“哦，那请进屋一叙吧。”阳泉君客气地说道。
看来那一金求来的卦不错，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头，待会子出来，再寻着他好好重赏才行。吕不韦走进阳泉君的府里，一边看着那雕梁画栋、飞檐连廊，一边暗暗地想道。
吕不韦被带到一间屋里，他还是第一次进入秦国王室人家，细心打量。只见白粉壁墙，正当中一面墙上挂着一张花斑豹子皮，头朝下，四肢被竹枝撑开，十分的抢眼，令人感到一种威严肃穆，边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硬弓，拉开的弓弦上搭着一支箭羽，好一副千钧一发的造型，表明主人的尚武精神和风气；屋里的四张矮桌，全都是油漆一新，雕花虎爪脚，上首那张主人桌面上四个角处，还镶嵌着四块黄白雕龙玉，张牙舞爪，栩栩如生，两旁的落地青铜桃树枝灯，造型也很有意思，四个童子爬在树上采摘桃子的样式，那几个桃子却是红玉雕制，泛着若隐若现的红光，挂在上面，连叶子也有好些。吕不韦心想邯郸城里平阳君的府里一应用具，也都是上乘之物，然而却没有阳泉君这么会摆设。转念又想，赵国常山人家也有用兽皮挂在屋里的做法，但在邯郸人眼里，那却是乡野粗俗之习。
阳泉君进来落座。吕不韦不待他开口，先将一个虎形玉佩奉献到他桌上。阳泉君拿在手里，仔细端详，那虎玉佩淡黄绿色，扁平，长、宽与自己的手掌相差无几，足有四枚秦国圆形制钱那么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形似一只卧虎，卷耳宽鼻大口，下唇内勾，背呈连弧状突起，腹部垂圆，尾略上翘，前后各一足，连肘毛也雕刻出来了，“臣”字形眼和双面阴刻、相互对称的“铁”折线，仿佛在向人诉说他那出自殷商古老朝代的身世。“嗯，不错。”阳泉君自然能看出它的珍贵。
“这是公子异人托在下送给君侯的。”吕不韦把握住机会，说道。
异人？阳泉君对异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姐姐虽贵为太子妃，却一直没有给太子生个儿子。如今更韶华已逝，想来让人懊恼。对异人只是那年被派去邯郸为人质时，宫里的人这才注意到他，阳泉君抬眼看着吕不韦，轻描淡写地问道：“异人公子在邯郸可好？”
“嗯，公子身体很好，在邯郸交游甚畅。”
“噢？他是人质，怎么能与人随意交往？”
吕不韦嘴角泛过一丝诡异的笑容：“异人公子却是一个难得的人才，熟读经书，为人坦荡君子之风，赵国平原君对他甚是优待。”
“哦，”阳泉君依稀记得太子安国君的这个长子，因为母亲被打入冷宫，在宫里并不太爱说话，读书倒是很有心。如今到了邯郸，反倒变得活跃起来，也许是环境使然吧。平原君到秦国任相国时，见过几面，这人的贤名，早已是耳熟能详的了，他对异人好，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当年昭王为人质时，赵武灵王不就如此吗？怎么异人会突然想起给自己送这么一件难得的重礼呢？“先生这次来咸阳可有什么事吧。”
“公子在邯郸身体虽好，心情却不甚畅。远离父母邦国，举目无亲，因而心里非常想念父亲安国君和夫人。”吕不韦换了一种忧郁的语调。
“哦？”阳泉君笑道，“难得他有这么份心。”比起安国君其他几个儿子，异人对夫人算是尊敬的。记得有一年春节，夫人同安国君一同接受众子女的祝寿，其他儿子、女儿一个个都是簇新的衣服，唯独异人穿的还是旧衣，虽然没什么，夫人突然心血来潮，特地把管家的主事训斥了一顿，又吩咐给异人缝制了一身新衣。听说，异人为这偷偷地哭了好些天呢。要是他是夫人的亲生儿子，也许就不会去赵国当什么人质了。阳泉君心有些烦乱。
吕不韦却继续说道：“异人公子常常感叹，在秦宫时，每日锦衣玉食，还常不足与其他弟妹相比，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孤身一人在邯郸，衣服破了也没人过问，因而回想起夫人对他的关爱，常常是潸然泪下。”
阳泉君有些奇怪地看着吕不韦，这人提起这些事干什么？“吕公子，你是异人什么人？”
“哦，在下与异人公子只是意气相投的朋友，见他在邯郸城里孤苦伶仃的，又与他相谈甚欢，自己家行商沽玉，虽富却贱，愿意为异人公子走脚跑腿罢了。”吕不韦亢声答道。
“异人有吕公子这样古道热心的朋友，真真难得。”
吕不韦听不出他是嘲讽还是赞赏，自失一笑道：“在下是个爱交朋结友的秉性，又想着像异人公子这样，本是秦国王亲贵戚，却落在邯郸为人质，真是人有旦夕祸福，谁能料之？而能料之者，又有几人能逢凶化吉？只可惜，大多数的人却更是不能有自知之明，如落在灶屋下的鸟雀，不知祸之将至啊。”说这话时，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阳泉君。
阳泉君听着这话十分刺耳，皱着眉道：“公子是何意？有话就直说。”
吕不韦挺直身子，迎着阳泉君直视的目光，正色说道：“在下正有几句真心话要对君侯讲。吾这几日在君侯府门前转悠，发现君侯家往来之人皆锦衣绣服，连仆人也都比得上一个千石官吏，君侯的府第，也是雕梁画栋，飞檐相连，荣华富贵比之穰侯、泾阳君也不过如此吧。然而，穰侯、泾阳君尚且为大王多有功劳，一旦失宠，梁折屋倾，流离失所，不知所终。在下担心君侯也落得如此，岂不令人扼腕叹息。”
“你？”阳泉君警觉起来，小眼睛瞪得圆圆的，几欲发作，可吕不韦那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使他克制了下来，吕不韦则继续说道：“如今大王春秋已高，一旦山陵崩摧，安国君太子即位，君侯仍可无忧，可太子之子呢？异人虽为长子，然则见弃于赵国，内无母亲扶持，更兼诸兄弟排挤，诸子之中，与异人同年的子璞则最为有利。子璞母亲是谁？其师傅又是谁？想必君侯比我更要清楚吧。君侯祖籍为楚国人，这对君侯也并不有利啊。”
阳泉君的心像是被堵进一团棉花，虽然气闷却发作不起来。子璞的母亲就是安国君的侧妃，家世为秦国发家之地雍州人氏，自恃有个儿子，常常不把无子的太子妃放在眼里。异人被打发去了赵国做人质之后，宫里的仆人、官宦都认为将来继承大统的就是子璞了，明里暗里地都到她那里讨好，把太子宠妃华阳夫人更气得头晕。子璞的师父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跟自己争买马的舅父士仓，如果说姐姐华阳夫人同雍妃之间尚停留在暗斗的层次上。阳泉君与士仓可就是明争了。子璞、士仓、再加上自己的楚国出身，像三枚精确无误的飞矢，牢牢地扎进阳泉君的死穴，使得他彻底被吕不韦俘获了，阳泉君死盯着吕不韦良久，才讷讷地恳求道：“先生有何指教，请直说。”
吕不韦也动情地说道：“在下哪敢有什么指教，都是公子异人之意。公子自幼见弃，多承夫人关照，才有今天。现在他身陷邯郸，更加思念华阳夫人和君侯，自愿拜华阳夫人为母亲。这对夫人来说，岂不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事？异人贤才，如果能得到夫人和君侯在内的提携，外有赵国平原君等的相助，他日若能继承大位，以君侯之功，子子孙孙还有何愁的呢？”
“这……”阳泉君思量着吕不韦的话，“公子果如先生之言？”
吕不韦正色道：“不如此，我何来拜访君侯？公子还另有心意要送给华阳夫人和安国君呢。”
“好，异人果然贤才，我一定将他之意转告夫人。”阳泉君咂着嘴道。
“君侯能否带在下一同去见夫人？”吕不韦进一步问道。他并不担心阳泉君不去转告，而是担心这个花天酒地的君侯，无法用言语打动夫人和安国君。还是希望自己能亲自见到夫人，晓之以利，动之以情，一切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得了心。
“这，”阳泉君有些犯难，以吕不韦的身份是不能进秦王宫的。
吕不韦说道：“君侯何不把夫人和安国君都请到府里来呢？”
一句话提醒了阳泉君，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先生且住在我府里，明日我就去请安国君和夫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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