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赵括恃宠戏异人不韦慧眼识奇士(1)
赵惠王咽气的当晚,太子赵丹即登位,就是赵孝成王。待到七七四十九天的国丧一过,孝成王正式视朝的第一天,即当朝宣布对平原君、平阳君、蔺相如、赵奢等先王的群臣都有表彰和赏赐;又因惠王有遗嘱,加封小赵安为长安君;同时任赵裕为太仆,服侍赵王饮食起居和宫廷事务;将缪贤排挤出了他的核心圈子,而专管太庙、府库等杂事去了。
眼看年底将近,纳税的日子一天一天地逼近,吕不韦和李经家的田产还是没有处置完。尤其是程氏后裔的田产,上好的田地,又不要纳赋税,却偏偏没有人敢要。这天,中间人传话来,终于有人愿意接手,李经这才松了口气。父子俩人一大早在店里等着。日上三竿,望着满街的车来车往,李经觉得这邯郸城的活气并没有因赵惠王的升天而丧失,大丧之后,反而更加热闹了。偶尔从街上传来马车的铃声和马蹄声,那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轻快、愉悦,有时候传来的是赶车人的吆喝声。李经心想,那些赶车的一定也为沉甸甸的马车而感到心里踏实吧。侧耳细听,一辆官车停在门口。李经起身出来,见是公孙乾坐在马车上冲自己招手,一脸的严肃,只得诚惶诚恐地到车前。公孙乾见李经走近,眼光朝街上的行人看了看,阴阴地告诉李经,缪贤召他马上去府里。李经一听,就想起吕陶公的事来,心立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得紧紧的,试探地问道:“缪大人召在下去是何事?”公孙乾叹口气道:“不知道,如今缪大人失了宠,心情很是不好,谁敢多问他呀。”看来他这个下属不但也跟着失了意,还没少受缪贤的窝囊气呢。
李经心里再怎么发虚,也只得硬着头皮去,又来嘱咐吕不韦在店里等着买主,不要再走开了。不韦这天与如姬的约会是在下午,自然爽快地答应。就在他父子俩人说话时,一个青年人踯躅着踱进店来。
吕不韦送李经上车去了,这才进店来,打量那人。只见他穿一身柞丝滚边绣袍,不但已经发黄,两只衣袖肘弯处都打上了补丁,右手的那只还是补丁上再加补丁,因为布的颜色不一样,很是扎眼。单单瘦瘦的身材,个子比自己略高,面容有些憔悴和疲惫。再看五官,模样倒还周正。心想这又是哪来的落魄公子?随口问道:“公子是要买玉还是沽玉?”
那公子眼光一闪,随即黯淡下来:“在下想买一块玉佩。前些日子上街时,不小心,玉佩被人偷了去。”
吕不韦心想,你这么一副落魄样子,竟还有梁上君子光顾,也够倒霉的了。“哦,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呢?”不韦淡淡地问道,又冲齐琳道:“你倒好,客人来了,你也不招呼了,过来给这位公子拿些玉佩来看。”吕不韦仍就坐进自己的桌子后面,桌面上摊着一卷竹简《管子》。齐琳笑嘻嘻地说道:“我看公子没事,有您在,那还用得着我这个作不得主的上。”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拿玉佩,其实他是对这个衣衫褴褛破落公子的购买力深表怀疑。
“没见我正读着书吗?”吕不韦嘟哝了一句,不再理会他。正钩着头没看完十行,一只手重重地在门板上敲响:“喂,李经在吗?”
吕不韦抬起头,一个生得鼓眼泡睛的中年汉子,满脸神气地问道。
“你是?”吕不韦打量着他,试探地问道。
“我找李经,约好来谈买卖的。”那人声音不但生硬得像砸过来的石头,而且还很大。如果此刻他要找的人就是躲在娘肚子里,也要把他吵醒似的。
齐琳见这人来头很大,连忙放下先前的公子,过来说道:“李经亲家翁出去了。这是我们少店家,两位先生有何事可以对少店主讲。”吕不韦站起身,这才发现此人身后还站着一人。正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一身黑色便服的赵括!吕不韦本一心想着李经说的买主,但见到赵括时,心中又狐疑起来,揣摸着如何应对他俩。那中年汉子已颇不耐烦,“我们是李经约来的,找你们少店主有什么用?”吕不韦这下彻底明白,原来买主竟是赵括!一时心里恨恨地骂道:“好个马服君赵奢,假借为赵王征税纳赋,逼着我家卖田卖地,却纵容儿子来捡便宜。什么一心事主,忠心耿耿,不过都是骗人的鬼话!”然而,不卖给他,今年的赋税就更过不了关了。吕不韦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调整着自己的思绪,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不待他开口说话,赵括已经大摇大摆地径直走到那公子的座位旁,笑吟吟地:“呃,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秦公子异人嘛。”
秦公子异人!吕不韦闻言暗吃一惊。这才仔细打量异人。异人见是赵括,不由得尴尬地苦笑。没想到今天又在这里遇见赵括,真是冤家路窄!
“秦公子好雅兴。本来嘛,‘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像秦公子这样,身为人质,也不忘给自己选一块上好的玉佩,君子之风,令人可敬。只是这家店里的玉器价格可是不菲呀。”赵括双手背后,腰间的那块差不多一块巴掌大的莹白玉璧很是显眼夺目。
异人有些不好意思:“赵将军见笑了。在下不小心,玉佩丢了,不得已,只好胡乱再买一块。”
赵括看了看倒在桌上的那些玉佩,自然都是些次品,回头对吕不韦道:“店家,这位可是赫赫有名的秦公子,怎么能弄这些个下等货!人家可是当今秦王的长孙哟,拣上好的拿来呀。”
齐琳愣住了,这么个寒酸样子,竟是秦国的王孙!吕不韦平和地说道:“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齐琳拿些上好的来。”也自走到异人身旁。那中年人又嚷道:“喂,我问李经在吗?怎的不理我?”吕不韦只得又回头应道:“家父刚才被缪大人叫去了,两位请在小店里稍坐片刻,一会子就会回来。”那人瞪了不韦一眼:“怎不早说?这个李经,搞的什么鬼?”嘟哝着进来拣个桌子坐下,又对赵括道,“少将军,且坐一会吧。”赵括落座在异人身边,等着看异人的窘相。
齐琳果真进去取了一包上好的玉佩来,将那些残次品一手扫到一边,将取来的上好玉品“哗”的一声倒在异人桌上。立时,满屋子都添了许多光彩,连那个中年人也忍不住伸头来看,心想:瞧这吕家,上好的玉都还有这么多,不像是缺钱花嘛,干吗上好的田产却要出手呢?
异人突然发现自己成了围着这些人的中心。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己,就像自己被父亲宣布将要派到赵国去当人质时,所有在场的弟妹、太子妃、宦仆等目光一齐望着自己那样,有好奇,有幸灾乐祸,有同情,还有不可名状的奇异目光。异人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眼前那堆玉佩发出的刺眼光芒,还是令他有些眼花缭乱。信手拿起一块淡绿色的玉璧,怯声地问道:“这个多少钱?”
看着赵括那一脸怪异的浅笑,不韦心里就明白,这个没安好心的赵括正等着看笑话呢。
遂低着头一言不发。齐琳见吕不韦不言声,只得说道:“这个要十金。”异人闻言手都发抖。“十金算得了什么好玉?再拿些好的来。你家不是有三十金、五十金、上百金的吗?在下无钱买不起,今天正好借秦公子的缘,开开眼界也是造化。”赵括仍高声地说道。“太贵了,太贵了,在下实在佩戴不起。”异人将玉佩轻轻地放下,顾不得面子赶忙说道。“这算什么?我听说秦公子在邯郸闲来无事,替人刻竹简。依公子的秦王孙身份,一卷少说也能获几十金吧。”赵括显得十分了解异人地说道。
“赵将军见笑了,在下在邯郸不过是一个人质,又与咸阳断了联系,不得不帮人刻些竹简,聊挣些碎钱用而已。哪能同赵将军相比?这不,正以为刻简,积攒了些赵布,才想着来买玉佩。只怨我年少无知,不自量力,没想到玉乃市中最为贵重之物,让各位见笑了。”异人一本正经,诚实地道出真情,双手收回到膝前,准备起身告辞。
“咦。”赵括继续说道,“秦公子也不必忙着走呀。你可知道,这位吕公子也是好为人解困济难,说不定他会只收你一金呢。”
吕不韦知他嘲讽自己,于是拿起那块绿色玉璧,真情地看着异人道:“秦公子亲自刻竹简自谋生计,令在下佩服。公子的玉佩在邯郸城里丢的,看来邯郸城里的小人也是有眼无珠,竟敢冒犯、欺负公子。这样吧,今日在下愿将这块玉璧奉送给公子,略表吾对公子的敬意。”
赵括听了,脸色一变,愤然作色道:“吕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在下愿意送这块玉璧给秦公子而已。”吕不韦坦然说道。“哼,吕不韦,你不要自以为聪明。”赵括恼怒地说道。旁边那人不知道他俩为何这么较劲,劝说道:“赵将军何必跟他计较这些!我们是来找李经买地呢,不要理他这些。”
赵括还是不解气,仍说道:“我知道你也是秦人。阏与之战,我的战马踏死的秦兵都不下十个。你秦国的公子又怎么样,还不是来当人质送死?”又转向吕不韦道:“哼!我只要跟赵王说一声,就要你在邯郸无存身之地,还想开店?”
齐琳吓坏了,赶紧连声赔不是,“赵将军息怒,我家公子哪敢得罪将军?请将军千万不要误会。”
异人没想到为自己买玉,竟然闹出这么一场难堪,也赶忙起身冲赵括和众人作了个揖,道:“将军说的是,我等岂敢冒犯将军神威,岂敢,岂敢?”说完,转身就往外出去了。吕不韦才要起身去追,那个中年人又不依了:“吕公子,你爹什么时候能回来?总不能把我们撂在这里无人理睬呀。”
“两位既是来寻我爹买田地的,稍坐片刻,家父就会回来的。”吕不韦边走边追了出去。异人从店里出来,像是逃似的,步子很快。吕不韦追出老远,才追上拦住他。“秦公子,秦公子,您停一下嘛。”异人奇怪地看着气喘吁吁追来的吕不韦:“吕公子,你这是为何?莫非你要强卖给我不成?”“我一文都不要,送给公子。”不韦直视着他。“哼。”异人不相信,仍迈步要走。“公子,你听我说几句话好吗?在下可是一片真心要助公子,你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助我?”异人还是不相信。抬头看看天,那意思是说,大白天的太阳莫非从西边出来了,“你可知我是秦国派来的一个人质,连命都是朝不保夕。公子助我,不怕金子丢进河里?”路人见他俩好似吵架一般,纷纷拿眼看他俩。吕不韦凑近异人耳旁,小声道:“我有办法助公子回国。”异人一听,顿时瞪大眼睛,盯着他。吕不韦干脆昂扬起头,神气活现的,像是向他挑衅一般——你不信吗?异人的眼睛里显出半信半疑的神色,眼光落下来,想着刚才赵括的话,将信将疑地问道:
“公子也是秦国人?”“秦公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我来,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吕不韦点头认真说道,异人知他不是骗自己,略点头默认下来。吕不韦带着异人来到如姬的歌馆里。红娘迎在门口,笑道:“才问如姬姑娘,说公子要到下午才来,我就想公子一定就会来的。”一边说,一边拿眼风看异人,心想:这吕公子今日怎带了个衣衫这么破烂的人来。
不韦笑道:“不麻烦叫如姬姑娘,我俩人寻个清静地方说说话。”
“看公子说的?我这里不清静,只怕邯郸城里再找不出清静地方了呢。公子说话,不要些酒吗?”红娘引着他俩进了屋。
“要,要上好的。”不韦应道。
异人生平还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来,难免有些拘谨,眼睛没处落似的,连正眼看那些伺候的姑娘们也不敢。
一切布置停当,吕不韦兴奋地端起酒樽,敬道:“不韦素闻公子之名,久有结识之意,今日天助我在此得识公子。来,我敬公子三樽。”说罢,一仰脖子,一饮而尽。异人也饮了。两人连饮三樽。异人久不沾酒荤,胃里面登时翻滚起来,一股子酒劲涌上心头。
吕不韦夹了一箸菜送进嘴里,三嚼两嚼地咽下,说道:“昔日晋公子重耳在外流浪十九载,狐宴父等追随十九年,终于等到承继大位。吾不韦身处今日,也愿以狐宴父为榜样,愿助公子早日回国,以成大业。”
异人“噢”了声,“重耳有贤名,有天助,而异人今日不过是秦国派来的人质,如何能同他相比。”他没有动筷子,忧郁地说道。
吕不韦又端起酒樽:“公子且放宽心,自魏文公派乐羊攻中山,中山王杀了乐羊的儿子、父亲,做成肉汤送给乐羊。乐羊还当着两军将士连啖三口,反倒是中山亡国更快。如今,天下虽还互遣人质,可谁真正把他当回事呢?”
“可又如何能再回咸阳啊?”异人轻声叹道。
吕不韦一仰脖子,又饮尽樽中酒:“公子的祖父、当今秦昭王,不也是在燕国做过人质,回国登大位的呀。常言道‘事在人为’,公子怎能自暴自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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