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吕不韦界山遇高人假张禄乔装诓须贾(1)
处置好田产,尤其是将程氏的恩赐田卖了一半给赵括,吕不韦和李经心里舒坦多了。心想,这下你赵奢总该满意了吧。这天,又想起平阳君也一直惦记这件事,两人一同来平阳君府里拜访。“吕公子,今日来拜见君侯?”守门的仆人对每次来都出手大方的吕不韦非常客气。
吕不韦顺手掏给他五个小布币:“是呀,烦请通报一下。”“怎好又收先生的,”那仆人并不伸手来接,“今天恐怕见不着了,恰好有客来访。”“有客?那我俩稍等一会子。”“不用等了,君侯马上还要去宫里见赵王呢。我劝你还是改日再来吧。”仆人道。“哦,是什么人呀?”“你是生意人,当然不知道这些,西边秦国同韩国又打起来了,韩王派人来求救,偏巧平原君侯去晋阳还没有回来,这不,来找我家君侯了。”仆人有些神气地说道。“噢?打得厉害吗?”吕不韦顺口问道。“哼,听韩国使者的车夫讲秦国已经攻占了韩国六七城,你说厉害不厉害?”一听见打仗,李经心里就起毛,叹道:“这天下哪有太平日子过啊。”只得同着不韦又回来。一路上,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忙着买卖交易,行人都没注意街的尽头天空上升起一堆积云,像一座巨大的山,压在邯郸城的上空。也许人们对这些已经司空见惯了,麻木了。父子两人谁都不吱声,直到家门口,李经慢腾腾地下车,吕不韦还坐在车上没下来。就见段驹骑马过来,老远就说道:“吕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哦?”见段驹没有下马的意思,吕不韦也懒得下车:“什么好消息?是不是赵国又打赢了秦国?”
“你呀,一天不打仗,你就安不得。”段驹不明白吕不韦是什么意思,继续自己的思路说道,“前次公子说马服君大人不是要你家交恶金矛、盾吗?听我兄长讲,如今邯郸城外常山中有家冶坊能冶恶金呢。赵奢大人知道了,昨天还带着我兄长去那里了,就是为恶金矛、盾。看来你家不用愁了。”
吕不韦听了,这才转忧为喜:“真的?你带我去看看。”“不行,家兄嘱我去给平原君家医马,君侯家的一匹马病了,改天吧。”段驹笑着说道。“哦,段兄这不成了太仆了?”吕不韦打趣道,“哪里呀,平原君去了晋阳,他家的管家不愿进宫找太仆,不知如何知道了我家能医马,这才找来。家兄这几天天天跟着赵奢和廉颇将军往常山去,也没空,所以才找了我。”段驹笑着说道。“噢,对了,你还去秦国吗?我正想去一趟呢。”吕不韦问道。“不去了啦,如今家兄升了校尉,他不准我再贩马去秦国了。”段驹认真说道。
“噢,干吗,怕马卖给了秦国?”吕不韦不以为然地反问道。
“唉,这怎说得清,也许是吧。家兄说秦国如今任用张禄做相国,这人一心要做第二个张仪,野心大着呢。又听说秦国的宣太后死了,秦王和张禄两人将朝政上下整肃一新,秦国又一直在操练兵马,说不准哪天就会打起仗来。”段驹颇忧郁地说道。
“嗯,也是,听说秦国与韩国打了起来呢,与赵国,还不至于吧。”吕不韦思索着说道。
“哦,吕兄也知道秦国攻占韩国的事。听家兄说,如今秦国攻占韩国,根本就不只是为几座城,而是要企图吞并韩国,进而吞并天下呢。这韩国一旦被秦国占了,赵国还能不同秦国打起来?哎,但愿吧。”段驹说着,双腿一夹,策马走了。
吕不韦看着段驹远去的背影,想着如今秦国打仗如同儿戏一般,如果哪天秦国同赵国打了起来,那可就复杂了,异人的事还是宜早不宜迟啊。想到这,他对李经说道:“爹,我想马上去一趟秦国。”
李经道:“哦,想你爹了不是,想去就去吧,只是不要在秦国待得太久,早点回来,云儿都快生孩子了呢。”云儿就是吕不韦的妻子。
自从上次到过咸阳,转眼又是七八年了,况且上次走的是经蔺城的北路去秦国,一路上人烟稀少。这次没有了段驹兄弟作陪,吕不韦决定走经函谷关的这条通秦国的主道。这条路吕不韦也走过几次,对路上的情况也熟悉,路上往来的行人自是不少。但李经不放心让吕不韦一人去秦国,就叫齐琳跟着他。齐琳很少出远门,一路上很是兴奋,遇人就爱打听这打听那的,看见行人就猜人家是赵国人还是魏国人,或者秦国人,要不就把几个燕国人说成了齐国的,闹了不少笑话。这天,两人到了一座小山前,山并不高,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路旁却有一块石牌,上刻“界山”两字。齐琳见了就对吕不韦说道:“这一定就是秦赵两国的分界山了。”吕不韦笑着告诉他道:“这山不但是秦赵两国的界山,也还是韩、魏与秦、赵四国分界之地呢。”齐琳听了不太相信,吕不韦便说道:“到了山顶,你自己就会明白。”吕不韦和齐琳都下车来,赶着马车走到了山顶。只见山顶上有一座茅草亭子,那座茅亭比起一路上见到的任何一个都要宽大,足足容得下四桌酒席。亭子里已经有很多人在那歇脚纳凉,还有一位瘸腿老人,在那里卖水。站在山顶上,往山的四面看时,果见四条山路蜿蜒盘旋着汇集到这山顶的小茅亭来。齐琳对吕不韦的话将信将疑,就向那位卖水的老汉打听:“老人家,这座山真的是秦国、赵国、魏国、韩国四国的分界山吗?”
老汉手中拿着水瓢指点,笑着搭话道:“年轻人,你是第一次到这吧,是啊,这座山就是四国的界山,你看,这条向西的大路就是通往秦国,这条往南的路就是通往魏国,旁边那条就是通往韩国,你来的这条就是你们赵国,你是赵国人吧。”
“嗯,老人家,你是哪国人啊?”齐琳问道。
老汉本是楚国人,打仗把腿打断了。秦人见抓他到秦国也没有什么用处,就放了他,流落到这座山上。这个地方,靠近四国,反而成了四不管的真空地带,没有了赋税。他在山脚下开出几亩旱地,又在这干起了卖水的营生,偶尔还到附近山里打些猎物,维持着生计。与一对逃荒的魏国母子重组成了一家人,老汉日子倒还能过得下去。转眼就是二十年了,不过这些他不愿同他人谈及,只是笑道:“呵呵,我,如今我哪国人都不是,也可以说哪国人都是。”
“哦?这又怎讲?”吕不韦也问道。
“这个嘛,”老汉笑道,“你们看这个地方属于哪国?”
齐琳道:“我们就是不知道嘛,我们出赵国的边关都二十里了,也没有看到秦国、魏国什么的边关,所以,弄不清这是哪国了呀。”
“这里呀,哪国都不是,就属于老汉我。”老人有点高兴,说道。
“那没有人来征税?”吕不韦问道。
“没有,这个地方原属韩国,可是张仪连横,韩王被打败,后退百里,这个地方连着四国,常常打仗,人都跑光了,所以秦国的边官也懒得来管,我来前,还是荒山一片,”老汉语气沉重说道。“你不怕打仗吗?”齐琳问道。“怎么不怕,你看我这条腿就是秦军攻占楚国郢城时打断的。不但断了腿,还被抓到秦国做苦奴。后来见我腿断了,做不了什么,就放了我。”老汉叹息道,“不过,现在魏国、韩国都被打怕了,哪敢同秦国交战?赵王又打赢了秦国,这几年这个地方反而安宁了。”“那你在这日子还好过吧。”旁边一个买水喝的青年也问道。“早几年也不行啊,种点东西要被野猴子、野猪糟蹋了一大半,秦国又对商人征重税,过往行人稀少,哪谈得上过日子。这两年,听说秦国不重税了,往来的商人、行人多起来了,常有人来讨水喝什么的,老汉才想到卖水这档营生,保活命吧。”“噢?秦国对商人不重税了?那现在怎么个征法?”吕不韦饶有兴趣地问道。“这个在下也不知道,只是听过往的商人们说的。说秦国自张相国以来,对商人好多了,不但减税了,听说还对贩马、贩牛的不征税呢,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老汉答道。“这可好了那些商人。”旁边那个青年随口说道。“哦,对了,还得找你钱。”老汉一边从衣襟下摸出几个刀布币来递给跟他买水的一位小伙,一边问道,“看你们也像是赵国人,就找给你们刀币吧。”那人却不接,笑道:“我们是赵国人,可是要去秦国,老先生还是给我们秦国的制钱吧。”“呵,那好,我给你们秦国的制钱。”老汉又重新掏出几枚秦国制的铜钱来递给那位小伙。齐琳听说他们是赵国人,也是去秦国,就自报家门搭话道:“你们也去秦国?正好我们可以一路搭伴,我们是邯郸人。”
吕不韦一旁听了,细看那几位。他们是三个人,一个年长老者,目光深邃,面容慈祥,长须齐胸,一身灰布衣服整洁,腰间系着一块黄色小玉瑗,正在向秦国一方的山峦远眺;一旁的两个小伙,年纪都约摸二十出头,修服束发,腰悬玉璧。再看他们三人的行李,却都是被竹简书装得鼓鼓囊囊的背囊,一看便知是云游天下的师徒,只是不知道是哪门哪派。吕不韦自己也是个爱读书的人,对读书人的感情自不一般。心想自古以来,读书人云游天下,有几个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为了能求得诸侯君王们的垂青赏识,以求一展自己的抱负?远者如孔、孟,近者如苏秦、张仪之流,还有现在在秦国做相国的张禄。对了,听说张禄是赵国人,他们也是赵国人,莫不他们去秦国投张禄?想到这,吕不韦也想打听一下他们此行的目的。便到老先生面前躬身试探地问道:“请问诸位也是到秦国?看你们都是读书人,可是去访张相国的?”
那老先生见吕不韦一身锦服,眉宇间一股英气勃发,也不回避,笑道:“我们可不认识什么张相国,后生是?”吕不韦道:“在下吕不韦,邯郸商人,此去秦国经营。听几位也是赵国人,还以为你们去投当今秦国的张相国呢,也好能投个缘。”旁边一个年轻人便笑道:“你们商人就是善于投机钻营啊,还没到秦国就想着要投秦国相国了。”
吕不韦听了也不在意,笑道:“这位兄弟哪里话,古语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商人如此,你们读书人不也如此。如果说我为投相国而钻营,那你们可是为投君王而发奋了。我的话可没有错吧?”
“你!”说话的那位后生被噎住了,不服气道:“读书人取的是功名,你们市井商人为谋利花舌巧语,极尽奸诈之能,读书人再怎么也比你们强。”这时,那老先生过来,不紧不慢地说道:“李斯,不要好为争辩。这位后生,你的话只说对了一半。不错,是有很多人是为了功名利禄而读书,人之本性,本就趋利避害,喜好美食华服、笙歌艳舞,但若将此一人之福广而天下,使得天下人人能老有所养,幼有所育,以仁爱之心化天下苍生,天下百姓都得安宁温饱,岂不就不仅仅是为君王、为个人之福么?”
吕不韦听他这话,颇有孔孟仁爱之义,但他说“人之本性,本就趋利避害”之云却与孟子“人之初,性本善”之言相差十万八千里,简直是背道而论。而且,自己自小以来,耳濡目染,无不都是诚如老先生之言‘人人都是趋利避害,’可是却没有想到这就是人的本性。怪不得读孟子之书,虽觉得大有偏颇之处,可自己就是无法感悟透彻。这位老先生一句话,就令人恍然大悟,此乃又是一位高人。吕不韦好辩之性又起,遂说道:“老先生之言,有发人耳聩之音,令人顿悟之效,天下之人确如所言,人人都是名利之徒,所以才这么四分五裂、战乱争斗不已。看来要天下太平只怕是等黄河水清,永无可能的了。”
“呵,”老先生见自己的话引来吕不韦如此一番感慨,心想此人倒有胸怀天下之情意,忍不住又说道,“后生又想偏了。天行有常,不以尧存,不以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亡嘛;人之与禽兽之别,就在于人能以群,群居而生君臣、吏民、男女、长幼之分。何以为分,何以为治,则以‘礼’为本,以‘法’为绳。人尊礼守法,则化性起伪,一如后生经营买卖,大家都得公平对等,而不得强夺强抢。,故而一市之人成千逾万,而能相安营生。治国以礼,辅之以法,则举国安宁。若天下皆能如此,则天下太平啊。只是,目下天下各国,有以礼为本,轻之以法,故一国之中,则无法正之治,赏罚不明,乱象环生,国不能大治;有君王唯以法为本,弃礼仪教化,扬汤止沸,本末倒置,何来汤武、周文之造化?”
听了这话,吕不韦心中大惊,听此老先生之言,简直就是为各国君王所生的姜尚、管仲再世。只可惜,这么位志盖天下各国君王的赵国高人,却既没有入哪位君侯府为座上客,也没有入哪国列君王之侧,却只是在这一小小的分隔四国的界山,登其顶而与自己这么个市井中人遑论其道。真真是造化弄人啊。他这去秦国,若也是为谋君王事,比起自己的如意算盘,只怕更会捷足先登了。吕不韦神情已经严肃起来,断然说道:“老先生之言高深莫测,若是君王有幸得以领教,一定会拜为王师,先生这入秦国?”
老先生坦然一笑:“老朽以修身齐家为志,以育人云游天下为乐,年轻时也曾游燕国、齐国、秦国,时运不济,徒唤奈何?如今年届花甲,现在自己到了这个年龄,才知道岁月不饶人啊!治国、平天下就要看你们年轻人的了。”说罢,颔首眼看着身边的两个弟子,手抚自己的长须,既像是在深请神往自己曾经的峥嵘岁月,又像是一位高明的骑射大师在鉴赏着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千里良驹一般。
看来这位老先生年轻时也是一位好任王师的志士奇人,如今却与自己相遇在这座名为界山又通往四国、通往天下的臻妙之地,简直可比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相比啊。吕不韦还是觉得他对自己有些隐瞒,执意问道:“先生贵姓?这去秦国,一定是奉秦王所请吧。”
“哈哈,”老先生放眼看了看山下的小路,只见又有人上山来,笑道:“在下姓‘荀’。老朽何来造化,能为秦王所请?秦国四处征战,频扰天下,薄待书生儒士。老朽本决意一生不入秦国,只以好友范睢来书云秦国现今如何如何。云在下若不到秦国一游,不知道天地之广、海内之宽,难测道藏之深、四时之变。待在山东六国,永远只能是孤陋寡闻。说什么如今秦国比之六国,如泰山比之东山,如黄河比之沩水。想想也是,如今秦国地域之广,天下二分其一了,不来看看,也是一大遗憾。齐国安平君田单失了相印,老朽在齐国待了这么些年,也腻了,正想四处走走。再说如今秦国的穰侯也不在了,换了个客卿任相国,来秦国一趟不至于有什么凶险了吧。范睢,那可是个天下少有的俊杰啊。可惜啊,也是个时运不济之命,差点连命也丢了。突然听说他还活着,且到了秦国,说尚能谋生,特邀老朽一游。老友大难不死,来看看他也是一大幸事,所以这才来秦国。”
吕不韦将“荀”听成了“孙”,印象中没有什么姓“孙”的高人。范睢这个名字,他也还从没有听说过。天下读书人,尤其是儒士对秦国的抵触反感,那是路人皆知。吕不韦听了,这才打消了对他们的猜疑。其实,他哪里知道,这三人正是荀况和他的弟子李斯、韩非。一时间,他也无话,眼望四周,只见天上的白云层连叠嶂,堆起成一座高大无比的云山,横亘在近处的山峦上,真个是高山仰止啊。
“李斯,我们该启程了吧。”老先生对那个站在一旁的年轻弟子说道。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韩非,一边背起行囊,一边说道:“师傅,我们还是先去韩国吧。弟子出来四年了,还没有回过家。到了这里,离韩国都城也就是十天路程,更何况,此次秦国割韩国六城,还不知家父怎么样了。”他有些口吃,说话结结巴巴的。
不待老先生开口,李斯道:“韩师弟,我们随师离开临淄时,你不是说过,愿意随师去秦国的嘛,怎么这又想起要回家了呢?这去韩国,岂不耽误师傅去会见师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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