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赵括恃宠戏异人不韦慧眼识奇士(2)
异人闻言,面红耳热,仰头喝下一樽,呵着酒气,将酒樽重重地放下,“异人哪又心甘情愿地在异乡他国终老天年?只恨上天无路,如今身无分文,咸阳的消息更是一无所知,如何能同他们相争啊?”双手搁在桌上,两眼凝视窗外,恨不能望穿万里云山,洞察秦国宫廷里的一举一动。这五六年来,日复一日的人质生活,都快要将异人逼疯了。多少个月朗星稀夜,孤独的异人不是仰望星空,暗自思忖自己的这种日子何日是个尽头!多少个日出日落,自己立在窗前暗自伤神地盼望有朝一日,能回到自己的故国。只有回到了故国,自己才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不然就永远是一个人人厌弃的人质!有时候,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异人羡慕地暗自想道,他们多么自由!如果自己能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哪怕是个乞丐也行!朝出夜归,也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可以自由自在地,想到哪里去就可以去哪里,不会有人来监视你。或者大街上的一条狗都行,想冲谁吠几声就放肆地大叫几声。而自己,在这里,只能对任何人都得陪着十二分的小心。谁叫自己是个人质!谁叫自己出生在所谓高贵的秦国宗亲血统王族里呢!是啊,在这样的血统里,从来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就是在自己的国度里高高在上,过着人人敬畏的贵族、宗亲、封侯、拜王的威风无比的日子;要么,就是这样在他国当人质、战俘、奴役,生命卑贱得如路边的一棵杂草,人见人欺,比最低下的乞丐、官奴还不如,甚至连狗都不如!多少次,异人望着大街的尽头,暗自在心中发毒誓,一定要回到秦国去!去过上那种人人仰慕的宗亲、王族的上流生活!只要有任何机会,决不放弃!绝不!现在,突然有了这么个吕不韦来触动了自己内心的这种蛰伏了多少个日日日夜夜的念头,又怎能禁得住不冲动起来!
“好!”吕不韦盯着异人,“只要公子有此心,在下不惜身家性命,也要助公子回国继承大位。”
异人闻言,就席上冲吕不韦连叩三个响头:“如得吕公子相助,异人他日如有造化,唯愿裂地为治,与公子共同分享荣华富贵。”多少个日日夜夜,异人仰望夜空,浩叹自己身不由己。虽出生在秦国至高无上的王家血统,然而,因为母亲的失宠,自己身为王孙,也竟落得个身处他国、贱为人质的地步!父亲指派自己为人质时,竟无一人站出来为自己说过一句、哪怕是句宽慰之言。如今,更是与咸阳断了音讯,在咸阳宫里安享尊荣的父亲只怕已经把自己忘到九霄云外了。自己带来的两个仆人,一个逃走了,一个病逝了,身边连一个通风报信的人也没有!赵王官府每月的供奉只够个温饱,衣服破了也无法换。到现在靠着自己能识得字、给别人刻竹简挣些钱花,这日子也够窘迫的了。现在,有了一个富比公侯的吕不韦愿意为自己鼎力相助,莫非是天意?不管他是出自真心,还是别有用意,总之,有这么个人比没有人来过问只语片言,要好得多啊。异人像是在茫茫黑夜旷野里的行人,遇到一个同路人一样,即便他是一个强盗,反正自己也是一个身无分文的亡命之徒,就当暂且入伙也不错呀。
叩完头,异人双手擎起酒樽,递到吕不韦面前,神情激动:“来,吾敬兄长三樽。”“好,同饮三樽。”吕不韦痛快地应道。至此,异人索性彻底放开,与吕不韦称兄道弟,两人你来我往,畅言痛饮,相见恨晚。
一个豪情万丈,一心要做辅佐仁主仁君的再世姜尚、狐宴父,一展自己匡扶社稷江山、拯救天下苍生的英雄抱负;一个是虽身处异乡、沦为人质,但仍一心希图王位,痴心不泯的亡命赌徒。一个是慧眼商人,能看破万千重山,寻得稀世珍宝;一个本就是明珠暗投,奇货可居。真不知是伯乐遇见千里马,还是千里马倒闯了伯乐。两人酒酣耳热,已有醉意,如姬这才满面春风、笑意盈盈地进来唤了一声:“公子。”
吕不韦吃力地睁着自己的醉眼,对异人道:“这位如姬姑娘,与在下也曾同为天下沦落人,她姐姐如意姑娘……”
“公子又喝多了,还谈这些干吗!”如姬不愿谈论那些伤心的往事,尤其是在陌生人面前。以前吕不韦带来的总是他那些邯郸城里的商贾公子哥们,一个个都是衣冠楚楚的,今天同这样一个落魄公子、非富非贵的,怎谈得这样投机呢?她本不想进来,实在见他俩关着门谈得太久,又听伺候的姑娘讲,酒都饮完一甄了,这才进来看看是不是喝醉了。
“没事,这位可是秦国的王孙异人公子。他不是赵国人,讲给他听,也无妨。”吕不韦头脑发热,带着醉意,“来,给公子敬一樽酒。”“还喝吗?您两人都饮了一樽哩。”如姬不赞成。“一樽又算得了什么?酒逢知己千樽少啊。”不韦笑道。如姬也隐隐约约听说过有个秦国的公子在邯郸城里当人质,怪孤苦伶仃的,没想到他还同吕不韦是如此亲密,不由得深情地看了一眼异人,双手掇起酒樽,说道:“公子,请。”
异人在宫里时,就很少同异性相交。来邯郸这些年里,就更没有闻着女人味。突然间,自己大喜大悲之时,一个貌若天仙的美女子,近在咫尺同自己举樽饮酒,心里既兴奋又有些腼腆。端起酒时,手颤得酒也溅出了些,看着如姬那嫣然一笑,异人觉得那笑容已经融进在自己的酒中。
如姬又给自己斟上一尊,双手端起,对吕不韦笑道:“如姬敬吕公子一尊。”吕不韦虽连连打了一串酒嗝,还是饮了,笑道:“如姬姑娘何不为我等弹唱一曲?”如姬殷勤地抱来古筝,轻舒纤纤玉指,弹唱起来。异人听出是《诗经·芄兰》:芄兰之支,童子佩觿,虽则佩觿,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芄兰花的枝叶又细又嫩,小哥哥身上佩戴着一支尖尖的角锥,你虽然佩戴着角锥,然而你的心情我哪能不知?看你那一副稚嫩的神气,衣服的垂带都在战栗呢。)如姬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自己信手弹唱起这首歌来。吕不韦听罢,呵呵笑起来,心想如姬姑娘真能触景生情。“好,好。”连声赞道。如姬拿眼偷偷看异人,见异人面红耳赤,心里更得意。
异人听了有些动容,今天可是他来邯郸城这些年最令他兴奋激动的一天。满腹心事正如九曲黄河的洪水,到了壶口的瀑布,要一泻千里才够痛快!冲动地提议道:“姑娘能否弹秦曲?”
如姬见他来了兴致,笑着抹了一把云鬓,“会呀,公子要听哪一曲?”异人不假思索道:“那就弹《兼葭》吧。”如姬一听,眼里掠过一丝惊奇,心想这个秦公子可是个多情人呢。然而,她哪知道,异人不过是借此曲,聊寄自己思念秦国的思绪而已。不等如姬弹,异人自己先唱起来: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青苍苍、白茫茫的芦苇啊一望无际,秋露已经给万物染上一层厚厚的严霜,我心中的佳人,被那遥远的河水相隔天涯。我梦想着逆流而上去寻找她,可是艰险的道路却如此漫长啊。我向往着顺着河水找寻她的方向,仿佛她就在那河水中央……)随着歌声,异人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远隔万水千山的秦国,回到他朝思暮想的地方了。异人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唱得如此投入。如姬被他深深地打动了。弹完琴,注视着异人,眼里流露出少女那特有的纯情。
吕不韦见他俩这么合拍,有些妒意,呵着酒气道:“好,如姬姑娘也为我弹一曲琴。”如姬红着脸道:“行呀,公子又要唱《鹤鸣》吗?”吕不韦笑道,“不是,你听我唱就知。”说罢,一手用筷子敲着桌沿,唱了起来: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静谧的郊野上静静地卧着一只花鹿,嫩白的草叶儿遮隐着它。有一位美丽的青春少女出现在那儿,英俊的阿哥在向她献着自己的痴情。树林里生长着青翠的小树苗,草地上静静地卧着小白鹿。嫩嫩的草叶儿围绕着它呀,美丽的青春少女,她冰肌如玉。)开始如姬还跟着吕不韦弹琴,待他唱到这里,不觉自己脸绯红起来,玉指重重地划过琴弦,停了下来,恼怒地瞪了吕不韦一眼:“奴不会弹!”吕不韦高兴得大笑:“异人公子,跟我一起唱呀。”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小哥哥你动作轻点儿,不要扯坏了我的佩巾,不要惊吓了那只小白鹿。不要惊动野狗叫!)歌未唱完,吕不韦和异人已经笑得东倒西歪。如姬见他俩那样地放肆大唱大笑,终究忍俊不禁,绯红着脸,跟着笑了起来。三人一直饮酒嬉闹,直到太阳偏西,异人因受着管束,天黑前必得回去,这才依依不舍地散去。吕不韦今天很是高兴,一路哼着小调回到家里。一进家门,见李经正背着双手,站在屋中等着他呢。心想,坏了,自己不顾赵括那两人,一定惹岳父生气了。“爹,我回来了。”吕不韦甜甜地叫道。李经对吕不韦一出去就是一整天,确实气恼。然而,见吕不韦那一副高兴劲,自己本也是满心欢喜,顿时那点子火气也就没有了,“嗯,又去会谁了?爹招呼你在家接待好买主,你也不听!”李经的声音并不是很刺耳,吕不韦还因为岳父为自己去会如姬而生闷气,心里越发紧张不安:“爹,孩儿不是。不过,孩儿是遇见一位贵公子,这才出去的。”“什么贵公子?是赵王的小儿子长安君?”吕不韦挠挠头:“不是。”“那是谁?”“是秦公子异人。”吕不韦预备着岳父发火。然而,李经并没有太大的反应:“那个秦国人质?一个朝不保夕的人质,有什么稀奇的?
你是不是把玉白送给他了?”吕不韦见李经的反应出奇的冷静,受到了鼓舞,又恢复了常态,胸有成竹地说道:“这个异人在邯郸做人质,如果能助他回秦国,将来一定会有好报。”“哦?”李经奇怪地看着他,“你想帮他回秦国?这怎么可能?”吕不韦笑道:“我爹曾说种田所获不过一倍,经商贾玉所获不过十倍,唯有立一国之主,才能有获利千万呀。”“能立一国君王,当然好,可那异人能保住命、活着回秦国去也就不错了,还想着登王位?只怕是白日做梦!”李经没好气地摇头道。
吕不韦冷静地笑道:“那也未必没有可能,秦国自秦惠王后,一直以‘择勇敢者为王’,秦武王和当今秦昭王均如此。秦昭王更是在燕国做人质才当上王的呢。异人虽不是秦王的长孙,但是也是年长的几个之一,争王位还是很有希望的。只是他母亲失了宠,秦太子安国君又宠幸别的妃子,宫里无人为他说话而已。再说派他出来,说不定也有磨炼他之意呢。”
“哦,”李经奇怪吕不韦对异人的情况知道得这么多,“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同他商量些什么?”吕不韦见李经来了兴趣,加紧说道:“‘择勇敢者为王’。秦国人都知道,他如今困在邯郸,身无分文,无人往咸阳沟通信息,正需要人帮他啊。”“你想帮他?只当心把良金美玉扔进了河里,连个响声也听不着。”“不会的,安国君宠幸的楚姬,却没有生儿子,异人母亲失了宠,这不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吗?我想去一趟咸阳,听他说,楚姬对他还挺关心的,能帮他同楚姬牵线搭上桥就有办法了。”
“咸阳城里,你家有熟人吗?”李经的话像是提醒不韦道。李经对自己昔日在中山国的荣耀和显赫总还是有种强烈的留恋和向往,听了这话禁不住心中暗想:平时除了生意买卖,吕不韦感兴趣的就是这些君王天下事,一门心思想着的就是封侯拜相。怪不得吕陶公说这个儿子生错了家门。依吕不韦做生意买卖那股灵巧和精明,有什么事是他做不成的呢?世事难料,谁能说得定呢。
“这个,办法总会有的吧。”吕不韦也听出了李经的意思,诡异地说道,“爹,那田产处置好了吗?”“你还记得这事?我还以为你早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了呢。”李经口气轻松得无事一般。“搞好了?只那马服君可恶,竟是为了自己要买。”吕不韦眼前又浮现出赵括那副不可一世的嘲笑形态,心里恨得牙发痒。“还没有,爹正为难呢。”李经又叹息道。吕不韦一愣,“哦?赵括也不要吗?他不是来买田产?”李经故意看了一眼不韦,笑问道:“你猜缪大人召爹去干吗?”吕不韦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哼,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我要处置程氏田产,竟也要买。”吕不韦觉得李经有些洋洋得意的。“那是好事嘛,爹答应卖给谁呢?”“这不正为难嘛,所以来找你商量。”李经难以决断地说道。“这好办,我看谁出的价高,就卖给谁。要不,卖给缪大人算了。”吕不韦建议道,看来不要交赋纳税的田产还是能卖个好价钱。“这还用说?”李经接着说道,“可是两人都是志在必得。马服君之子,咱可千万也不能得罪啊。”“那就卖给他赵括吧,哼,让他白捡个大便宜。”吕不韦打心里讨厌赵括。“我也是这么想,可缪大人处也不能太过不去。”李经又偏着头自语道。“噢,你还记着他?那一年为结绿之事,将我父亲吓得半死,实在可恶。”吕不韦心想,缪贤也是个里外不是人的东西。“可,”李经想起平时赵王官府来买过不少玉,说道,“平时他还是很照顾咱家的。”吕不韦心里发笑,缪贤和赵括的确都是不好惹的主,要自己来决定,也是个烫手的山芋,棘手得很。想想道:“那就一人一半,爹说呢?”李经也笑了:“只好如此了。”吕不韦眼看着别处,口气坚定地说道:“等田产处理好,我就去一趟秦国咸阳。”李经听他说回秦国,还以为他只是想去看吕陶公,说道:“公子也该回秦国看看你爹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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