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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迷雾(5)

小说: 第51幅油画      作者:茅捷

他始终觉得,Zoe死得不值,太不值了,如果Zoe在跨出这一步之前,能够跟他沟通一下,什么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那只不过是几句谣言呀!

阮玲玉在遗书里说到“人言可畏”,她死后,鲁迅先生还专门写过一篇《论人言可畏》,难道人言真的那么可畏吗?李永年至今都想不通。

1935年3月8日,阮玲玉用安眠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2003年8月16日,又一个女人踏上了不归路,这两个都是上海的女人。

带着遗憾、悲哀和感慨,李永年登上了北京飞往香港的班机,他在香港逗留了两日,打算整理一下心情,他的一个香港朋友有私家游艇,两人约好出海钓鱼,没想到在宾馆里接到一个台北朋友的电话,要他推荐一个人去新加坡做一家齿科诊所的业务主管,李永年几乎没有考虑就对电话里说:“可不可以推荐我自己?”

就这样,他没有出海钓鱼,即刻飞往新加坡,与CCS诊所老板一个多小时的会谈后,这件事就敲定了,然后他回到台北,处理完一些个人事务,再度飞往新加坡,新的办公室已经虚席以待了。

跟上海和北京比,新加坡有三多:干净得多、雨水多、说英语的多,不过市场远没有上海的大,薪水也没有北京给的高,不过这些对比李永年来说并不重要,他需要的是忘却,忘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那些让他感到一阵阵胸闷的经历,如果做得到,他甚至愿意忘却Zoe。

那天晚上,原定的工作安排临时取消了,闲暇中,他喝了红酒,一边上网浏览,很无意地(或许是有意地)点击了他在White的邮箱,看到了几封邮件,其中有杜咬凤写给他的。

“李永年先生:

很抱歉打扰了您。

一个月前,我从一家拍卖行购得一幅油画《窗台上的Zoe》,之后,围绕这幅画发生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出了人命,就连我自己,还有我的女儿、我的朋友,都曾遭到死亡的威胁,几度命悬一丝。

请您原谅,由于事情过于复杂,我很难用简短的文字表达清楚,我迫不及待地希望与您面谈,如果您能看到这封邮件的话,请务必与我联络,我在上海的电话是021********,祝您在新加坡一切顺利!”

作为原作,《窗台上的Zoe》被烧掉了,这是不争的事实,眼前这幅《窗台上的Zoe》是一幅临摹,至于它的作者,大家心知肚明,就是Zoe。

有人会问,Zoe读的是医科,从事的是齿科,她从来没有对绘画产生过兴趣,甚至连踏进美术馆、画廊的次数都少得可怜,拿惯了补齿车头的她,如何挥洒画笔来完成这样一幅油画,而且让原作者曾门都难以辨认。

下面这个解释,或许有说服力:“有时候,人在世间根本办不到的事情,死后就能轻而易举办到。”

李永年曾开玩笑说,只要Zoe不告他侵犯自己的肖像权,他就收藏这幅《窗台上的Zoe》,若干年后,也许它会出现在索思比拍卖行,卖出天价呢。

如果现在把这幅画拿到索思比拍卖行,拍卖师宣布:这幅画由一个死因不明的女性所作,她的鬼魂就附在画中,每到中午十二点,她就会给你看颜色,到了午夜十二点,她就会走下画框来拥抱你。本画的起拍价为一万美元,每次加价不低于三千美元。

人们会不会争相竞拍?一百万、一千万、超过莫奈、雷诺阿的作品……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几十年前,人们会面面相觑,退避三舍,但现在时代不同啦,购买者会把这幅画放在一个巨大的体育场里,几十家电视台、数百架摄像机、层层叠叠的摄影记者,把镜头对准它,分别在中午十二点和午夜十二点分两次进行全球直播,全世界几十亿观众坐在电视机前,人数一定超过日韩足球世界杯,然后出现两种可能:全世界的每个角落,从上海到东京、从澳洲到非洲,从美国到挪威,街上到处是裸奔的人群;或者,人类就在这一天毁灭。

如果Zoe有这个能力的话。

李永年打开IBM笔记本电脑,给他们看了一幅色情图片,诊所里每个人的电子信箱都收到了,李永年没有删除,一直保存着,他希望有朝一日能找个这个人,他相信报应。

图片里的女人摆出一个绝骚的姿势,翘起屁股对准大家,与众不同的是,她屁股的右半边穿有一枚银环(不知道坐下来疼不疼),旁边还附了一句话:

“哇塞!我是李总的二奶!”

这幅色情图片,发自“网易”163.com的一个免费邮箱。

李永年把图片拷贝在软盘里,留下软盘就告辞了,他要赶回宾馆,明天还有会议,他要准备发言。

简短的商量后,诺诺、阿壶、杜咬凤、陈馆长四个人分头行动,有的留在家里,有的去网吧,大量地浏览各种色情网站,直看到头晕眼花想呕吐,这种蚂蚁啃骨头的笨办法持续到第三天,居然有了收获。

在一家叫18.com的色情网站里,阿壶找到一幅同样的图片,姿势完全相同,屁股的右半边也穿了一枚银环,不过这是一个白种金发女郎。

阿壶打电话给大学里的同学“小苍蝇”向他求助,小苍蝇跟阿壶不仅是同一届、同一个系,还住过同一间寝室,是铁哥们。平心而论,小苍蝇的智商绝对高于这一班人,尤其对电脑方面,可惜他总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做着白日梦,盼望着比尔·盖茨的发迹史能在他身上重演,可惜他忘了这里是中国不是美国,美国的版权保护做得多好,那叫“全民保护”,在这里,除了软件发明人自己孤军苦战,别人都在背地里幸灾乐祸。如果比尔·盖茨不是在美国而是在中国创业,他从软件上每赚得一百万,至少有九十多万花在打官司上,来对付那些猖獗的盗版商,官司打一场赢一场,判决要执行却难于登天,以至急火攻心,大口吐血,倒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留下“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遗憾。

小苍蝇没能如愿以偿变成中国的比尔·盖茨,摇身一变成了一名黑客,一只在网络里飞来飞去的小苍蝇,你讨厌它,却拍它不着。

对于黑客这个概念,小苍蝇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我在银行里存一百元,然后绕过银行电脑系统的防火墙,在一百元后面加四个零,变成一百万,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但问题是我敢不敢上银行去提取这一百万,老实说我没这个胆量,前者只是一个恶作剧,后者就是犯罪,抓住要枪毙的。

阿壶给小苍蝇的任务是:侵入该色情网站的服务器,查询这幅图片的下载记录,时间在七月下旬。很快,小苍蝇就给了他答复,对方是从“上海热线”online.sh.cn登陆的色情网站,使用者的注册名叫KEY。

后面的事情就是小苍蝇拿手的了,小苍蝇给KEY发去一封带有特洛伊木马程序的邮件,虽然KEY的电脑里装有瑞星杀毒软件,由于长期没有进行升级,形同虚设,特洛伊木马程序在他的电脑里建立起一套自动运行指令,把他邮箱里的邮件,包括“已发送邮件”和“已收到邮件”,全部复制,发送回小苍蝇的邮箱。

其中一封“已收到邮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KEY先生:我是慕名而来,请你为我做一件事,对你来说很容易,我会付给你一千元酬金,请你把左边那个人的头搬到一张色情图片上,再加一行字‘哇塞!我是李总的二奶!’”

该邮件的附件是一张数码照片,照片上有两个女人,右边是一个穿护士服的女人,左边是穿医生服的Zoe,穿护士服的女人搂着Zoe,很亲热的样子,她就是护士长安若红。

之后一封“已收到邮件”是:

“你制作的图片我收到了,我很满意,请把你的银行帐户用短信发送到我的手机136********上,我将如数支付酬金。”

安若红使用的就是那个网易的免费邮箱,把图片发送到诊所的邮箱后,这个免费邮箱就废弃了,就象凶手杀人后把刀扔进了黄浦江,为的是消除痕迹。

阿壶把这张数码照片打印出来,去拿给叶小蕙看。

“这是我拍的,”小蕙很干脆地说,她回忆道,有一天,安若红拿来一只320万像素的奥林巴斯数码相机,要她帮忙拍一张自己与Zoe的合影,说是要放在电脑里当屏幕保护,小蕙就接过数码相机,她让两人靠得近一点,安若红就用一只手搂住了Zoe的腰,一副甜蜜的样子。

“喂,不要过分亲热,免得让大家产生误会,以为你们是一对‘女同志’哦!”

小蕙这样开玩笑,趁她们都咧开嘴笑的时候,按下了快门。

怎么样才能找到洪本涛呢?

这个问题困扰着大家,难道除了登寻人启事,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阿壶想起老抽说的话,有一次,他在街上看见一个必胜客送外卖的人,背影很象洪本涛,尤其是踢车闸的动作。

离开了奶茶铺,他会不会就在必胜客打工呢?以他的年龄,在餐厅里当服务员都嫌老,想必也只能送外卖了。

老抽目击的地点在静安区的常德路,就在常德路上,阿壶选择了一家商务楼,用手机拨打了必胜客的外卖热线,要求送一份大号装海鲜比萨到这里,然后阿壶和诺诺就等着。阿壶的思路是,必胜客每个区都有分店,外卖是就近送的,既然上次是洪本涛送到常德路一带,这一次还是可能由他送,只要他没有辞职。

半小时后,来了一辆电瓶车,车后座有装比萨饼的专用箱,骑车人穿着必胜客的外卖员制服,把车停在商务楼门口的人行道上,从专用箱里拿出装比萨的大纸盒,朝外卖单看了一眼,匆匆跑上台阶。

头一眼的感觉,诺诺和阿壶就失望了,那人不大会是洪本涛,剃着平头,又黑又瘦,象只马来西亚猴子,脸上戴着一副大大的防风眼镜,如果他这样走进银行,很可能会引起保安的警惕。

外卖员走到商务楼门口,朝周围看了看,目光落在阿壶身上,以阿壶的体形,一顿饭就能消灭一块大号装的海鲜比萨。

“先生,是您叫的外卖?”

“是我叫的。”

“给您,九十八元。”

阿壶给他钱,银货两讫,那人道声谢,转身要走,“请等一等!”阿壶叫住了他,

“师傅,跟你打听一个人,你们店里有一个叫洪本涛的吗?跟你一样,也是送外卖的。”

外卖员朝阿壶身上扫了一遍,眼珠子朝上翻了翻,眼眶的上面是防风眼镜的黑色边框。

“你找他有什么事?”

很好,没有否认,说明洪本涛是跟他在一起,大概今天休息,或去别的地方送外卖了。

“有非常要紧的事,师傅,麻烦你捎句话给他,他几点钟下班?我们就在这儿等他。”

“他已经不做了,前两天刚走。”

阿壶就怕听到这句,没想到怕什么就来什么,急着问:“你知道他的手机号码吗?我们真的有急事找他。”

外卖员摇了摇头,走下台阶,来到电瓶车旁,打开车锁,把车闸踢开……

忽然,诺诺三步并作两步奔下了台阶,台阶有十多级,诺诺三级一跨,登登登!眨眼就蹦到了人行道上,朝刚刚骑上电瓶车的外卖员大喝一声:

“洪本涛!!”

只怪踢车闸的动作暴露了他,那个招牌式的动作,别人都是一脚踹开,而他要小心翼翼踢好几下,生怕踢坏似的。

Zoe死后,洪本涛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小心翼翼,面对两个可疑的陌生人,他的本能反应就是避开。

靠近静安寺,一家肯德基餐厅里,阿壶大口吃起比萨饼来,与其说饿坏了,不如说心情好导致胃口大开,美味的比萨饼一旦冷了,再吃就没味道了。旁边顾客都看着他,连服务员都侧目而视,诺诺去柜台买了三杯饮料,洪本涛朝冰可乐看了一眼,没有碰,掏出手机打给店里,说他身体不舒服,临时请半天假。

“洪先生,13901673693是您用过的手机号码?”

洪本涛轻轻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用了?”

“我手机买得比较早,在97年,那时候中国移动还叫中国电信,第一批GSM网的手机号码都是139,后面的0代表第一批入网用户,号码是我自己挑选的,我看中的是尾数3693,很顺口,上海有句话叫‘三六九,捞现钞’,当时我在装潢公司里做,每天应付很多的客户,既讨个口彩,也让客户容易记住吧。

后来我认识了Zoe,她挺喜欢这个号码,叫我‘三六九’,每次亲热完,她都撸着我的平头,喊我的绰号。

她死后,好几次,我的手机莫名其妙响起来,来电显示是未知号码,每次接听,要么鸦雀无声,要么响起一种奇怪的嘈杂声,隐隐约约好象有女人的哭泣声。

我很害怕,另外买了联通CDMA手机,话费便宜,反正我不在装潢公司了,也不在奶茶铺了,没人会来找我,至于这个号码我没有放弃,舍不得吧,毕竟它陪伴我好几年了,人生的大起大落,Zoe给我打的第一个电话,包括她自杀的消息都是通过这个号码来传递的,我办了停机手续,保存号码,交五十块月租费。”

说话的时候,洪本涛一直把头低着。

阿壶吃着比萨,发出很响的咀嚼声,以及吮吸可乐的兹兹声,诺诺瞪了他一眼,阿壶意识到了,把咬了一半的比萨饼放回纸盒,盖起来。

“Zoe的自杀,是不是因为她发现了你跟安若红的关系?”诺诺问道。

洪本涛摇了摇头:“不,这件事情她还没有发现。”

“你隐藏了她的遗书吗?”阿壶擦擦油光光的嘴唇,询问起来。

“我没有见到过遗书。”

怕他们不信,洪本涛重复了一遍,“真的没有。”

“那就怪了,她到底为什么要自杀?”

诺诺的耐心在一点一点消退,在黑暗中前行,每次看到一点亮光,以为走到了尽头,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只萤火虫,沮丧的心情可想而知。

“我也想知道。”

说完这句,洪本涛就沉默下来。

之后的几分钟里,大家都陷入了沉默,诺诺打开装比萨的纸盒大吃起来,咀嚼声比阿壶的还要响,大概是想通过唾液的大量分泌来促进脑细胞的活跃,思考这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如果找不到自杀的理由,那么只有一种解释——”

阿壶看着他们,吐出两个字:

“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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