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等待(2)
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是看着那些手忙脚乱的医生,我不知道靖文现在的状况究竟是怎样,也许只是暂时昏迷,可是谁知道她会不会长眠不醒呢?我终于知道,娜娜和靖文,已经在我的潜意识里变成了一个人。
我焦急的等待在抢救室的门外,手捂着头,不停叹息,面前一个男人踱来踱去。
“你消停一会儿不行吗,我看你我都快晕了。”我烦躁的对那男人说。
他态度倒好:“哥们儿你这是等谁呢?”“我女朋友。”“怎么了?”“不知道,就是昏迷不醒。”“哦。”那男人不再说话,接着踱来踱去。
“你坐会儿不行吗?”我问他。
“你不知道,我坐不住啊,我老婆的情况和你女朋友不多。”“也昏迷不醒?”“她生孩子。”“那叫差不多?你有没有点儿文化啊?你老婆那个弄好了一出来就是俩人了,我女朋友这个弄不好一个人都出不来。”他一听我这话,备受鼓舞,开心的大笑:“哥们儿,能认识你也是缘分,要不咱俩就这儿拜把子吧!”“去去去,没听说过老婆生孩子老公在外面拜把子的。”他尴尬的笑了笑,忽然我们听见窗外“啊”的一声惨叫,接着是数声音色不同但音高相近的惨叫声。
我们俩同时跑下楼去看,扔下了正在昏迷和正在生孩子的两个女人。
来到外面的花坛旁,我看到了不停流淌的黑色的血(在我眼里是黑色的),一个女人的尸体躺在人群中间,已经血肉模糊,我想吐。
那个女人是跳楼自杀,在医院里时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大多是得了绝症的人,他们或是忍受不了痛苦,或是不想让家里再花钱治病,总之,他们选择了主动结束自己短暂的生命。
我曾经听朋友说他见过这样一种情况:在一家简陋的医院,最高的楼只有三层,也就是说给自杀者提供了极其不良的硬件环境,但在那种情况下,还是有人坚信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所以他勇敢的选择了在三楼跳楼,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楼下是一片草坪,这个人爬上楼顶,用难度系数不高但肯定不会激起水花的姿势跳下,哪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被雨淋湿的泥土松软,他两腿直直的插人草坪,没有一点儿外伤,只是腿拔不出来,深更半夜的,医院里本来就有很多关于闹鬼的传说,别人看到他以为是在地下钻出来的,吓得四处逃窜无人救助,第二天他才被人拉出来,经过一夜的思考,他放弃了轻生的念头,觉得做鬼比做人还没面子,两个月以后,他的病被奇迹般的医好了。
当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人只能选择活下去或者死去,就像一到排除法的选择题,活下去没有意义,就被排除。
我们这些观看尸体的人被很快驱散,只剩下死者的几个家属在追着担架哭,我们就像是看了一场闹剧或是一部恐怖电影,于己无关,人情冷漠的年代,如果有人说这个人真可怜都会让家属感谢半天。
我们两个又重新回到病房外等候,刚上楼,一个护士就对那哥们儿说:“你干嘛去了?你老婆都生了!”“是吗?生的什么?”这个问题太奇怪了,难道他希望他老婆给他生一个哪叱?“是小孩儿。”护士的回答更让人喷饭。
“男孩儿还是女孩?”这还像句人话。
“女孩儿。”那哥们儿兴高采烈,先抱住护士,感觉不太好,又紧紧的抱住我,后来他开始哭,大老爷们的还真没出息,但这话当时我没说,他是一个成为父亲的人了,他有幸福的资本,我应该为他高兴。
他哭完之后,又双手狠狠的在我肩膀拍了两下,慷慨激昂的说:“哥们儿,你放心,虽然你老婆还没生,但一定会母子平安的,相信我。”我真不忍心在他高昂的情绪下泼一盆冷水,但还是得说:“大哥,我老婆不是生孩子,她是昏迷不醒。”他又尴尬的不知所措,这时靖文的病房里出来一名医生,我赶紧过去问情况怎么样,医生看了我一眼,问我:“你是家属?”我点点头。
“那你跟我过来一下。”我心说完了,这话就是咒语。
走进医生的办公室,我坐在他对面。
医生推了推眼睛,不紧不慢的说:“病人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并且情况很稳定。”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并暗骂医生折磨人。
“但是—”
他说完这两个字,故意给我留出了一段反应的时间,让我做好充分的准备迎接这“但是”后面的未知。
“我们发现她有十分严重的心脏衰竭。”“那就快点儿治啊!”我说。
医生低下头,我知道了答案。
“她还有多少时间?”我问。
“一个月。”还有一个月,可是,这一个月不是我的。
见到陈尧的时候,他正蓬头垢面的摆弄一把吉他。
陈尧的工作还没找到,却找到了一个姑娘,网上认识的,他跟那姑娘说,他会弹吉他,本来只是吹吹就罢了,可是后来跟人家姑娘视频,发现是一美女,陈尧决定,要让会弹吉他变成现实。
陈尧的方法就是,买了一把廉价的吉他和几本教材,闭关修炼。
我听他讲完自己的近况,感到好笑,把吉他拿过来说:“要不我教教你吧。”“谁用你教啊?”陈尧一脸的不屑:“我现在才发现,我其实是一天才,我写了首歌。”
“是吗?什么姑娘把你折磨成这样?”“也没什么别的。”陈尧说:“就是长得特像娜娜。”
我们彼此沉默了一小会儿,陈尧在尴尬的空气中拨响了琴弦,对我说:“我给你唱我写的这首歌吧。”“好,叫什么名?”
“在我左手旁的你的右手是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手。”“这歌名真他妈长!”陈尧用他蹩脚的吉他技术和唱腔陶醉的演绎着:在我的左手旁是你右手的悲伤在你的右手旁是我左手的迷惘我用我的左手拯救你我的姑娘你用你的右手赐予我爱的力量我的左手旁是你的右手永远不会分开我的你的右手旁是我的左手一直紧紧握住你的陈尧用极其人性化的绕口令阐述了人分左右手这样一个严肃的自然现象,让我听着头晕。
唱完以后,陈尧间我:“还行吗?”“行,相当行!”我大为赞赏。
“你说那姑娘能喜欢吗?”我没回答他,而是反间:“她真的长得很像娜娜?”
陈尧点点头,认真的说:“所以你给我离她远一点儿!”聊了一会儿,陈尧问我:“靖文呢?”
“她病了。”“什么病?”
“心脏衰竭,意思就是没多少日子了。”陈尧对这个消息表示震惊,张大了嘴,我看着他的样子,伸了个懒腰说:“不用那么夸张,我刚听到的时候也没像你那样。”“骗我呢吧。”“我现在哪有精神头骗人了还。”“那你还往这儿跑什么呀,还不多陪陪她。”“她现在有人陪,如果过了一个月,她还在的话,我就陪她走完剩下的路。”他当然不明白我这话的意思,但是也没多问,靖文的病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噩耗,噩耗是不应该多加讨论的。
而我却无法做到不去想起发生过的事。
当医生告诉我这个消息以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所说的一个月,是要在极其专业的治疗下维持的,请你考虑一下。”我明白医生的意思,那是说我需要支付高额的医疗费用。
我知道就是把我卖了也治不起靖文这病,但是范磊行,我站在病房的窗外,看着靖文紧闭的双眼,她是在熟睡还是在等待?如果是等待,那么她在等待什么?我在靖文的手机里找到了范磊的名字,拨通以后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谁他妈让你偷窥靖文的?”范磊一听是我,便不再说话。
但是我还是把靖文目前的状况告诉了他,并说明,要他担负靖文的一切医疗费用,让靖文在一个月以后,头脑清醒的见到我。
范磊来到医院以后,先支付了一些钱,然后对我说:“让我看看靖文。”我把靖文的病房号告诉他,他走进去以后,很久都没有出来,我知道那时靖文已经醒了,虽然我不知道她是从睡梦中醒来还是她等待的终于出现了。
许久,范磊出来以后,见我还在走廊,语气冷淡的问我:“你还在这干嘛?”“靖文的事解决了,我们俩的事还没完呢。”我说。
我把他带到医院后面的一片无人的树林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我挥手一拳。
这一拳很重,饱含了我这些日子以来的幽怨和悲伤,范磊被我打翻在地,又爬起来,愤怒的注视着我。
“你他妈有病吧!”他对我大喊。
“谁让你在靖文的房里装摄像头?”“我乐意!那房子是我买的!”我又是一拳,这次没有等他爬起来,我连续的拳打脚踢,他一直忍住没有叫一声,我打到精疲力尽,倚靠在一棵树旁坐下。
范磊也艰难的爬过来,跟我靠在同一棵树下。
忽然,他哈哈大笑。
“完了,打傻了。”我自言自语:“这还怎么给靖文付医疗 费啊?”他依然笑,越笑越大声。
“别笑了,还没完了你!”我对他喊。
“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没还手吗?”他问我。
“废话,你还得了手吗?”“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叫人吗?”他接着问。
“强奸才叫人呢!”
“是因为我想被打。”完了完了,这证明他真傻了。
傻子接着说:“每一次当我看那些从针孔相机里面拍到的东西的时候,都有一种罪恶感,真想自己抽自己俩嘴巴,可是又忍不住要一直去看,看靖文沉思,看她擦拭那些墙上的摇滚海报,看她换衣服,看她哭泣。我想,这些都不是我的,靖文不是我的,爱情也不是我的,我只是在为你们提供爱情。”范磊擦拭着嘴角的血,我沉默。
我那时一直以为,靖文爱钱胜于爱我,而范磊却觉得,给靖文再多的钱也换不到爱情,我以为,我把自己的爱人给了别人,而范磊也同样认为他只是在为我和靖文创造爱的空间,他只是这样一出爱情戏里,躲在监视器后的导演。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青春和爱情,如此泪眼模糊?“想什么呢?”陈尧忽然打断了我的思绪。
“没事儿。”我故作轻松。
“还没事儿呢,跟让人点了穴似的。”“没事儿,真的。”我又问陈尧:“你现在除了追那个长得像娜娜的姑娘以外,就没想过干点儿别的?”
“其实我下午有一面试,约好了三点。”我一看表,已经快两点半了:“那你怎么还不去啊?”“不想去?”“干什么的?”“传销。”我没再说话,看来陈尧是真的无路可走了,只要有点儿别的出路,谁都不愿意干传销,陈尧和我是一类人,我们不会像父辈那样自求多福的活下去,也再不会像小辈那样无优无虑,我们生活在夹缝中,世界再大,与我无关。
弹了好久的吉他,我们一首接一首的唱歌,这是个畅快淋漓的下午。
晚上我们还是喝醉了,我知道,也许要有很长的时间,我需要用酒精来维持生命,我要忍受爱人一点点的离开自己却不在她身边,最可怕的是,我甚至哭不出来了。
感觉头痛的时候,我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陈尧还在地板上躺着,旁边一滩污秽,我去卫生间洗了洗脸,离开了陈尧的房子。
走了不远,就到了娜娜以前的住处,我放慢脚步,似乎若走的太重,就会踩痛曾经的记忆,不知何时开始,靖文和娜娜合二为一的身影在我的世界里挥之不去,靖文的黑色和娜娜的白色,那才是我的生命啊。
陈尧的吉他被我带了出来,不是因为他写的那首歌太难听,我不忍心让他折磨了我之后再去折磨那个长的像娜娜的姑娘,而是因为我要去一个地方。
来到每次回家都要经过的地下通道,那个卖唱的哥们儿早已不在,也许是因为这里经过的人太少且穷人居多,一天天赚那点钱还不够买胖大海泡水喝的呢,可是我来不是为了赚钱,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坐在那哥们儿曾经坐过的地方,我调了调琴弦,轻轻拨响。
“在你永远都看不到路的远在你永远都回不了的家在你永远都无法掩饰的悲在你永远都看不到的天你是否像我一样承受这生命是一条河,我们在船上摇晃”这首歌也是我的原创,词曲几经修改,时而暴决时而优伤,当我目睹了两个短暂的生命之后,我不知道我的路还有多长,更不知道自己现在走过了多远,一个个黑白的身影在我面前匆匆走过,他们不愿意听我唱歌,也许是因为怕给钱,也许是因为他们有事急着去做。
我回到自己的房子,陈旧而破烂的家,余下的日子我将在这里等待,等待两个人的离开,一个让我喜悦,一个让我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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