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使(2)
“没劲。”“什么有劲?”“什么都没劲。”“那喝酒吧。”我们干了一杯,陈尧递我一根烟。
“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我接着问。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叹。不过我想做点儿生意。”“你有本钱吗?”“没有。”“那你做个屁呀。”“喝酒。”又一杯。
陈尧猛吸了一口烟:“哥们儿,你说,北京这么大,我怎么。就总感觉自己活不下去了呢?”“活不下去死呗。”“死?咱死的起吗?有的人死了风光大葬,像咱这样的,死了顶多混个小坟头。”“那你还想怎么着,混个坟头就不错了,有的人死了还弃尸荒野呢。”陈尧身子向后一靠:“我跟你是没的说了,你对生活已经绝望了,也不能怪你,经历那么多事,换谁都缓不过来。”“我挺好的。”我说。
“好?你看看你天天这操行你这叫好,我见你这样都替你难过,艾熙,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还得活着,不能这么颓废。”“如果给你一双眼睛,却只能看见黑白,你也会像我一样。你不会理解的,这么多年,我看惯了彩色的世界,看惯了灯红酒绿的北京,当这些生活一下子在我身上抽离,我只能这样勉强支撑下去。”“当初不做手术的可是你啊,再说北京怎么了?北京招谁惹谁了?谁混不出头先怪北京,北京只是个城市,没有义务理会咱们那点儿多愁善感。”“可是有些人,就是因为到了北京,才开始孤独。”“你是吗?”陈尧问我。
我点点头,反问:“你呢?”“我在这里上大学的时候,并不孤独,毕业以后,感觉孤独就像被一个闸门关着,那个开关就是我的毕业证,我一走出大学校门,这种孤独一下子袭来,挡都挡不住。”我又点上一支烟:“那我们应该怪谁,这一切的发生,总有个罪魁祸首吧,你说不能怪北京,那怪谁?”“也许是我们自己吧,可是我不知道我哪里错了?”“我也不知道。”我举起杯,和陈尧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我时不时的扔几块肉到椅子下面,巴赫就安静的吃,等我陈尧把桌上的酒喝完了,陈尧一挥手:“老板,再来一打。”老板走过来:“真不好意思,我们该下班了。”我这才发现,刚才吵闹的饭馆儿就剩我们俩了,我问老板:“几点了?”“快凌晨一点了。”“走吧。”我说。
“不行,没喝够呢,接着喝。”陈尧死活不走。
“先生,我们真的该下班了。”老板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走吧。”我说,“要不就换个地方,人家也不容易,不能因为你丢了工作,就搅和的别人的工作。”陈尧停顿了一下,打了个咯,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埋单!”结完帐,我搀着陈尧往外走,巴赫在后面叼着一片儿肉跟着,陈尧还边走边说:“不是我丢了工作,是我炒了老板!”我本打算给陈尧送回家,可刚要上出租车,陈尧就说:“不用打车,我知道一酒吧,特近。”“别喝了,陈尧。”“不行,跟我走!”无奈,我们又来到一间酒吧,刚坐下,就听见前面传来吉他声。
原来这里也有乐队演出,这时候一支乐队刚上来,正调音呢,我看着台上几个人青涩的笑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伤。
酒吧灯光很暗,对于我这种视力的人来说,就更暗了。,陈尧一指舞台:“那哥们儿,主唱,我大学同学,上学的时候我们都叫他天才,吉他弹得好,歌唱得好,学校一举办演出犷准有他,呵呵,你同行。”我苦笑:“不是我同行,我专业养狗。”陈尧接着说:“可惜,就这么一人才。”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儿有问题,偏偏退学了,组了支乐队,换了几茬儿人了,这才在这么一个酒吧演出,一晚上一个人才赚五十块钱,还不是天天有。”我喝了口酒:“我们当初还有一支乐队四个人才给一百的呢。”他们唱了几首歌,都是原创,我和陈尧静下来听,忽然,一种异样的感觉在我身上燃烧,我感觉我喝多了,如果清醒,我不会这么做。
我走上台,对主唱说:“哥们儿,能让我唱支歌吗?”主唱一脸不屑:“你谁呀?”
“他我朋友,他我朋友。”陈尧也跑了过来:“谢森,不认识我了?”主唱定睛看了看:“陈尧!”
两个人大笑,底下观众开始起哄:“唱不唱啊,快点儿!”主唱对我说:“你唱吧,我正好歇会儿。”
我拿着他的吉他,走上台,台下漆黑一片,我什么都看不清,也不想看清,我对着麦克,像是对自己说:“这首歌也许你们听过,但是是我的原创,叫做《I Never Cry).
台下小声议论:“什么歌?没听过有这么一首歌啊?”我轻轻拨动琴弦,对着深不见底的世界,小声吟唱:那晚的路灯是否还照着你枯瘦的背影明天的霓虹是不是你绝我虽然看不清,却想对这个世界说I Never Cry流光溢彩的生活当你追寻到以后会不会逃避凌晨的钟声敲醒的是你的生活还是破碎的梦我虽然看不清,却想对这个世界说I Never Cry这时我听到台下一个人大喊:“去你妈的,这不是现在特流行的那首歌吗,孟雪唱的,你他妈说什么你原创!”台下开始纷纷起哄,我全然不顾,继续唱着,一直唱下去,渐渐地,起哄的声音没了,开始有人安静的听,又过了一会儿,身后的鼓手跟着我的节奏敲起来,贝司手也加人了。
忽然,似乎就是刚才那个起哄的声音,这时候却说:“原创,绝对的原创,牛!”“牛!”很多人跟着喊。
我微微笑着,原来音乐自己会说话的。
散场以后,谢森找到我,问我是怎么认识孟雪的,为什么会给她写歌。
我很疲惫,正要回家,就草草的说了句:“原来我也在那公司。”谢森立刻兴奋起来:“那你也介绍我进去吧。”我已经转身欲走的身体又转了回来,疑惑的看着他:“那你乐队这帮哥们儿呢?”“散呗。”他随口跟了一句。
“为什么?这不挺好的吗?”“什么是好?能发展才是好,谁不是为自己活着呀。”我看着他:“哥们儿,劝你一句,话要想好了再说,一支乐队组起来并不容易,更不能轻易的就散了,名利虽然重要,却不比友情,钱可以赚回来,感情不能。”谢森对我的话很不屑:“你怎么还教育起我了,就问你一句话,行还是不行?”“我没这能力,我已经从那公司出来了。”“早说呀,那我还跟你废什么话,真他妈浪费时间!”“你说谁呢?”我冷冷的问他。
“说你呢!怎么着?”他声音又提高一个八度,明显是挑衅的意思。
陈尧见状况不对,赶紧过来劝:“好了好了,看我面子,都少说两句吧。”谢森那帮乐队的哥们儿本来都在台上收拾乐器,听见声音一个个跑了下来,其中一个问道:“怎么了谢森?”谢森指着我的鼻子:“跟我来劲!”“你什么意思?”后面又一个人对我喊。
“谢森,你放心,有哥们儿呢,谁都碰不了你。”“对,谢森,别看我们刚才跟他一起合作了一会儿,但咱哥们儿的感情什么都替代不了。”我看着眼前的景象,真讽刺,为什么总是上演着黑色幽默呢?我冷笑一声,转身走了,陈尧在后面叫我,见我没回应,也跟了出来。
酒吧门口,我问陈尧:“还有烟吗?”陈尧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还一根,给你抽吧。”我想了想:“还是你抽吧。”“那我留一半给你。”“嗯。”陈尧只抽了几口,就把烟递给我,我接着抽,一言不发。
我们坐在酒吧外的台阶上,陈尧忽然问我:“在想什么?”“我在想,为什么总有人跟我们不同,就像这一根烟,你会留一半给我,可是那个谢森,我敢打赌,只会想到自己藏起来,在没人的时候抽。”
“混呗,谁都不容易,你也不能怪他,再说,还不一定哪种选择是错的呢。”我看陈尧也醒酒了,就提议:“回家吧,太晚了。”“越晚越不想回去,回去也睡不着,躺在床上光想事儿,除了黑眼圈就是掉头发。”我笑了:“别把自己说那么沧桑。”陈尧也笑了:“走我请你洗澡去吧,现在这时候就那地方热闹,走走走。”“你哪来那么多钱啊?‘你不是丢了工作了吗?”“别废话了,走。”我们来到一家洗浴中心,真像陈尧说的,比哪都热闹,外间是脱衣服的地方,里间乌烟瘴气、人声鼎沸。
我们正在外间坐着,见一大叔从里面出来,边晃动着自己肥胖的身躯,边哼着小调儿,神采飞扬。
这滑稽的画面把我逗笑了,我问他:“大叔,什么事儿这么高兴?”他半唱半说的回答:“一会儿打小姐。”我一听口音东北的,貌似离我家那里不远,“打小姐”也是一句东北话,就是叫鸡,不过更为直白贴切,虽然省略了主语,但是主语不言而喻,而且谓语宾语完整。并且用“打”这个看似暴力的动词,形容了这种事的激烈性,也体现了其主语本身带的乐趣。
我看大叔的样子像是等了多少年蓄势待发似的,期待而紧张,又问他:“至于这么兴奋吗?”大叔哼哼的二人转小调儿停了,近距离看着我:“你是第一次来吧?”我点点头。
“那就难怪了。”大叔说:“你是不知道啊,这儿的姑娘跟别地儿的不一样,知道哪不一样吗?”我又摇摇头。
“知道你不知道,告诉你吧,这儿的姑娘最大的特点就是——香!可不是那种劣质香水的味儿啊,是水果香。”“水果香?”“对,淡淡的水果香。”大叔认真的弯下腰,做拨开云雾状:“走过去一闻,沁人心脾,这个是柠檬,这个是蜜桃,这个是……”我打断大叔的话:“你说的那是菜市场,出大门右转。”大叔不屑的挥挥手,痛心疾首的说:“外行,外行,不跟你说了,我得走了。”说着又哼哼着小调儿上楼了。
我和陈尧都被刚才大叔的样子逗得前仰后合,不知道这些地方每天晚上要接待多少中年男人,有没有青少年就更不知道了,但是那些女孩儿,她们为了生存甘愿遭人唾弃,是否也像刘菲菲一样,心底依然保留着那坠人人世时带来的最单纯的善良呢?我一直认为,小人物的善良是最应该被放大的,人之初,性本善,每个人都有善良的一面,不论他是什么人,但是那些有钱人,特别是成功人士,他们的善良很容易表现,有了很多的钱,自己都花不完的时候,可以去做慈善,这时候人人都看得到,可是那些在底层挣扎的人呢?他们的善良成了压箱子底的一件衣服,很难穿的出去,即使穿出去了,也会被人嘲笑太土,所以,他们不敢了。
即使这个世界再不公平,也应该给人公平的展现善良的机会。
走进里间,陈尧对我说:“去蒸桑拿吧。”我曾经说过,我就怕蒸桑拿的时候有胖子,他们都太耐热,我受不了,就对陈尧说:“你去看看,有没有胖子,有的话我就不进去了。”陈尧表情疑惑,但是没问我为什么,独自一个人去桑拿室看,出来以后对我伸出两只手指:“俩胖子,巨胖,往那一坐身上的赘肉一圈一圈的,跟米其林小人似的。”我说:“得了,我不进去了。”“那我自己去。”陈尧说完又回去了。
这里面烟雾太大,看不清人,却能听见声音,我就听见了在我不远处两个人的对话。
一人说:“行啊你,听说最近又换一女朋友,有钱就是好啊,这次又是大学生吧?”另一人回答:“这次不是,不过我告诉你,可比大学生正多了。”第一个又说:“真羡慕你,怎么样,跟哥们儿说说,床上功夫厉害吗?”“不知道,没试过。”“扯淡,那么长时间了你说没试过,谁信呢?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要不咱小点儿声。”“真没试过,哥们儿不是我骗你,我们俩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吧,说实话对这女的真不像原来那几个,我是真挺喜欢她,可是每次我想她都不同意,你说气人不?”“她前男友什么人,至于让她这么五迷三道吗?”“我见过那男的一次,在一个破公园,那男的让我揍得跟傻X似的。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个声音耳熟,走过去一看,果然是跟靖文在一起的那个开宝马的,他也在同一时间认出了我,笑眯眯的说:“呵呵,真巧啊。”“这是谁呀?”旁边那人问他。
“就是被他揍得跟傻X似的那个。”我说。
他们两个都不说话了,我没理他,又回去接着洗澡,烟雾越来越大,水蒸气扑面而来让我眼前一片空白,热水在头上源源不断的冲下来,对于自己已经不在乎的事,我又开始悲伤,靖文究竟为什么离开我,我不得不再次思考,尽管不情愿。
本来就有很多我们并不情愿去做的事,但却无意识的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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