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相聚
所有经历过不同生命的人们,尽管我们可能永远不会成为朋友,但我还是希望你们幸福。至少,在青春年华,你们应该幸福。
当我听说戴鹏和刘菲菲准备结婚的消息之后,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身边的朋友都比我执着,所以他们都比我幸运。
这是我第三次衣冠楚楚的回到家,我没有任何改变,除了一直在失去重要的东西。
婚礼上,戴鹏开心的像一个孩子,他毫不避讳的向别人展示他断掉的半截手指上的戒子,我和戴鹏从小玩儿到大,从没见他这样过,我混在人群中间抽着烟,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
渐渐地大家都喝多了,场面开始有些混乱,我沉默的呆在一个角落,看着戴鹏一个一个的敬酒,戴鹏是我所有的朋友中最幸福的,也许他的秘诀就是从来没有怨天尤人。
“现在,我们有请一位前程似锦的青年为我们唱一首歌。”戴鹏在台上大声的叫喊唤醒了我。
“艾熙!”
戴鹏指向我,所有人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投来,我就知道我来了他准不会放过我。
我微笑的走上台,看着下面我大多不认识的面孔:“我唱一首祝福的歌送给这对新人。”我一直缓缓的在唱,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听,但是,戴鹏和刘菲菲都很认真,我知道,这次来的人都是戴鹏请的,刘菲菲没有家人,也没有钱,戴鹏承担了全部的责任,在爱情面前他义无反顾,所以他比我更有权利得到幸福,他不会在意自己的老婆曾经只是一个妓女,不会在意以后将会面对更加艰难的生活,而我,恰恰在意的太多,权衡了太久,也就什么都没得到,也什么都不明白。
人都散去了以后,戴鹏楼着我的肩膀,手上还端着半杯酒,激动的问我:“哥们儿,你和靖文什么时候结婚啊,到时候哥们儿给你随一大礼!”我笑了笑:“快了快了,你们别着急!”刘菲菲也说:“就是啊艾熙,上学那会儿,我们几个女生打赌,谁会先结婚,我们都说是你。”“为什么呀?”我问。
“因为我们都觉得你一天除了琢磨小女孩儿没别的什么事儿。”我笑了起来,戴鹏拍拍刘菲菲的脑袋:“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样的人应该最后结婚才对,风流的人才不愿意过早的被禁锢起来呢。”“你的意思是我把你禁锢起来了叹!”刘菲菲佯装气愤的瞪着戴鹏。
“没有没有,你那是爱的呵护。”看着他们俩幸福的样子,我真想早点离开,我现在特别看不了别人打情骂俏。
第二天我就回去了,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包括我老爸。
曾经在我很迷茫的一段时期,我找过很多人,我不知道自己选择摇滚乐是对是错,我想有人替我做一个选择,到了最后,我找到了第一个教我弹吉它的一位老人。
老人问我:“你觉得摇滚是什么?”那时候我没有回答上来,如果现在问我,我会说:“摇滚是一种音乐,摇滚是一种情绪,摇滚是一种青春,摇滚是一种爱。”老人告诉我,摇滚乐从来都不是消极的音乐,也永远不会是消极的音乐,听摇滚的孩子,就比听流行小调的孩子有希望,听重金属的人就比听其他摇滚风格的人更爷们儿,但是爷们儿包含了很多意义,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责任。
老人说,有对父母的责任,有对妻儿的责任,也有对自己的责任。
戴鹏比我更早的喜欢摇滚乐,他也比我更喜欢重金属,在这一点,戴鹏终于理解了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回到北京以后,我还一直在问自己,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长为一个男人?现在的北京城,每天都有新的变化,地铁站里的广告几天一换,这一次,换成了一个我认识的人,一个美丽清秀的女孩儿对着我笑,手上拿着代言的某商品,那个女孩儿就是唱了我写的歌的孟雪。
旁边还有一男的,看着也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但是,那本来应该是我,但是我拒绝了,如果说现在有些后悔,我一点都不能否认。
车来了,我走进车厢,站在一个听音乐的男孩儿面前,握着扶手。
男孩儿看了看我,摘下耳机,问我:“你还认识我吗?”我在记忆里搜索了半天,想不起有这么个人,摇了摇头。
“我们在一起演出过。”他说。
“演出?”我更疑惑了。
“那天你去一酒吧,本来是我们乐队驻场,你还带了一条狗,你上去唱了一首歌,是你的原创,现在特流行的。”“哦,你是那个……”“我是那个贝司手。”这下我想起来了,那个和孟雪组合的男孩儿,就是他们的主唱,陈尧的同学谢森。
我们在同一站下车,边走边聊,我问他:“你们那个主唱怎么回事?”
他叹了一口气,说:“有一天他去革命者唱片公司,去了很久,回来以后告诉我们,公司只愿意签他一个人,让他跟孟组合,我们都以为他会拒绝,因为毕竟在一起那么久,哥几个都很有感情,而且他也不喜欢流行音乐,没想到,他第二天就给公司打电话,同意了他们的要求。”“你们是不是觉得特失望?”“没什么好失望的,人嘛,总有自己的路要走,要得到一些东西之前一定要先放弃一些,谢森有才华,也有头脑,和我们不一样。”我对他的宽容感到震惊,就像那天他为了谢森要跟我打架一样,那时我就知道,他是个仗义的人。
“那你现在做什么?”我接着问他。
“家里给我投了点儿钱,开了间酒吧,有没有兴趣过来唱歌?”我摇摇头:“现在不想了,唱累了。”我们在一个街口道别,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也许不再有机会见面,但是,就像他说的一样,人,总有自己的路要走。
回到我简陋的房子,另一个熟悉的人站在门口等我,我知道事态不妙,等在门口的是拉长了驴脸,喷壶一般的房东老太太。
“您今天怎么这么闲着啊,快进屋坐。”我边说边挤出虚伪的笑容。
“少废话,你也知道我是来干嘛的,就别浪费时间了。”老太太倒不含糊。
“我现在真没钱,您缓两天不成吗?”我说的是实话。
“都这么说,这个缓两天那个缓三天,我吃什么呀?”“除了我还谁没交,您跟我说,我去帮您要去,一天跑三趟,全赶饭口去,不给就在那儿吃,看他受不受得了。”“不用!你把你那份儿交齐就得了,助人为乐的事儿跑别地儿做去。”看来这老太太今天不拿着钱是不会走了。
我心里盘算着怎么应付,没想到老太太根本没给我思考的时间,直接说:“你要是说没钱,就拿那把吉他抵押。”老太太手指向戴鹏送我的那把琴,还真识货,所有的家当就那个最值钱。
“那可不行!”我当即拒绝。
“那就给钱!”
“我真没钱。”我语气又软了。
“那你看着办吧,不给钱我今儿就不走了。”老太太往椅子上一坐,一副要在我这终老的样子。
我是真没办法了,碰上个倚老卖老的,想发火还不能发,我气急败坏的说:“那把吉他是我朋友送给我的,除了那个,这屋的东西你随便拿!”没等老太太说话,我背上戴鹏送我的吉他,走出门去,带上独自在家饿了很久的小狗巴赫。
老太太跟了出来,对正在下楼的我大喊:“臭小子你当我傻啊,这屋里哪还有值钱的了?”“那音箱值五千!”我头也没回的喊。
刚下楼走出不远,我烦躁的情绪还没有平息,就接到范磊的电话,匆匆来到医院。
“在里面呢。”范磊说,“你们好好呆一会,我先走了。”范磊假装有急事一样匆忙离开,我推开病房的门,靖文安静的看着我。
“感觉怎么样?”我问。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我:“这几天去哪了?”“婚礼,戴鹏的。”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羡慕的笑容:“婚礼很美吧?”我想了想:“至少—不悲伤。”“扶我起来。”她用力的撑起自己的身体,我忙跑过去扶起她。
“你应该好好躺着,不要乱动。”“扶我去窗户那里。”靖文根本不理会我的劝告,执意下床。
无奈,我扶着她来到窗边,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靖文的瘦弱让我吃惊,我似乎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正在我的身旁一步步走开,当娜娜离开我的时候,我没有感受过那段过程,现在,老天似乎在重演给我看,让我知道我所在乎的人是怎样离去的,怎样的让人难以割舍,又怎样的力不从心。
我看着靖文艰难的抓着窗帘,缓缓拉开,一束阳光射进来,照着她屏弱的身躯,让我想起了在我走出监狱以后,第一次看到的那个午后阳光下疲惫的身影。
靖文指着窗外,对我说:“艾熙,你看,这就是世界。”我站在她的旁边,望着窗外生生不息的一切,是啊,这就是世界,这就是我们为之奋斗的地方,这就是我们的痛苦,这就是我们的欢乐,这就是我们的人间天堂,是我们的万丈深渊。
是我们顾影自怜的狭窄小巷,是我们自惭形秽的一片汪洋。
“艾熙。”靖文轻声的叫我,我转过来看着她。
“在你难过的时候,你会哭吗?”我点点头。
不知她是否看到了我的反应,自顾自的说着:“在我小的时候,我记忆中第一次哭泣,是从一架滑梯上面滑下来,那梯很高,至少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让我害怕,当我刚开始下落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晚了,我无法停下来,更无法爬上去,我只能等待着一切的结果,落地以后我开始放声大哭,我不敢爬上那一级级台阶,因为下坠的过程,让人绝望。”“靖文……”
“艾熙,对不起,在我认识范磊以后,我才发现,我又一次爬上了那令人惊恐的台阶,这一次的坠落,让我再没有哭泣的余地。”我感到眼睛干涩的疼,我知道岁月在改变,曾经流过的泪不会再重复第二次,而悲伤呢?为何一再的不可饶恕?靖文再次望向窗外,从她的眼神中,我看见了她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眷恋。
“艾熙,你知道吗,天堂即使再美,也永远不及这里。”“为什么?”“因为天堂里,再也没有你的歌声和你的琴声。”我没有说话。(我还能再说什么呢?如果换成是你们,你们会说什么呢?)我重新搀扶靖文回到病床上,安静的躺下。
“你出狱的第一天,没有唱给我的歌,现在唱给我听吧。”我低声吟唱,唱曾经只属于我和靖文的歌,只属于那段青涩岁月的歌,那歌里有我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吻,每一个淡然的夜晚,有我们每一次吵架,每一次道歉,每一滴偷偷擦干的眼泪,每一抹独自流连的微笑。
伴着歌声,靖文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我发疯般的冲出病房,叫来医生,他们推着靖文的病床走进急救室……靖文和娜娜葬在同一片墓园。
照片上靖文安详的笑,那笑容像我的母亲,我没有哭,只是抚摸着冰冷坚硬的大理石黯然神伤。
相反范磊的眼泪却流了出来,我再也不讨厌他了,尽管他曾经做错,可是他只是靖文的生命中一架不合时宜的滑梯,生命有很多选择,其中有些是致命的,靖文和范磊,都做错了这最后一道单选题。
范磊递给我一把钥匙:“靖文的房子留给你住吧。”我笑着摇了摇头:“算了,靖文不在了,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太空,不过我还真想请你帮帮忙,替我把那破房子的房租交上。”范磊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他走之后,我一个人留下,坐在靖文墓前,巴赫依然乖巧的坐在旁边,我想说些什么,但竟然一时语塞,我点燃一支烟,放在她的坟前,靖文生前最让我着迷的就是她抽烟的样子,柔弱却奋不顾身,那种美丽的景色,终于也在我的生命里消失殆尽。
离开的时候,我绕了一圈又去看了看娜娜,我只说了一句话:“娜娜,靖文也去了你的地方,你们在另一个世界,千万不要打架啊。”说完这话,我笑着走了。
沿着北京的路,我背着吉他,巴赫跟在身后,我不知道下一站是哪里,是否终于会到达梦想的地方,但是我还是要走,虽然有些惧怕,但不能停留。
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经历过那么多自认为残酷的事,认识了那么多从未得到幸福的人,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经历了音色沉重节奏激烈的摇滚青春,我们不同,甜腻的女孩儿和阳光帅气的男孩儿永远不会成为我的朋友,我讨厌他们就像他们讨厌我一样,但是生活,并不是我们所左右的,直到有一天我们厌倦了,后悔了。
迎面过来很多匆匆行走的人,身后甩下很多低头求助的乞丐,有的人正在哭泣,有的人正在谈笑风生。
北京的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走的越远,就迷失的越远,我的青春正在一步一步的离开我,虽然我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它还是不肯迁就,不肯留下,我曾试图让它停下来等等我,给我一些思考的时间,给我一些送别的准备,但是它断然拒绝。
我不敢回家,因为家里正等待我的衣锦还乡,我不敢留下来,因为这里不喜欢我,我只能不停地走,走过那些我熟悉的建筑物,走人那些大同小异的街市和人。
忽然之间,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废人,我的双手麻痹,无法弹琴,我的喉咙阻塞,无法唱歌,只剩下急速的脚步和夺眶的眼泪,每一次,在眼泪即将滴落之前,总被风吹干。
我忽然发现,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改变,而唯一没有变过的,就是自己的脚步声,永远那么拖沓沉重。
只有一只狗小跑着跟在我的身后,不知疲倦也不知为何,永远听不懂前面主人的悲伤,只知道主人的方向就是它自己的方向。
我还年轻吗?我时常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我还年轻,为何我已感到生活的举步维艰?如果我已经老去,为何又对前方的景色执着不息?我依然向前走,这些地方陌生又熟悉,似乎在某一次的梦中我来过这里,又忘记了当时发生的事,曾经有人告诉我,无论生命如何,都不要停下脚步,我混进这川流不息的人群,想起了那一次,在我抽身站在他们对面的时候,我跪了下来,那时候我感到,我永远跟不上他们的节拍,我已经被远远的甩在身后,我只能祈求,我只能认输,现在我不会了,我不会再从这人群中脱离出来,即使你们不欢迎,整个世界都不欢迎,我还是来了!你知道吗岁月,你可以改变我的容颜,你可以让我满脸皱纹头发花白,你可以让我耳聋眼花行动迟缓。
你知道吗青春,你可以让我颓废,让我绝望,让我几欲崩溃。
你知道吗爱情,你可以用你那锐利的刀刃刺穿我,让我鲜血淋漓,让我痛不欲生。
你知道吗梦想,你可以筑起冰冷的高墙,让我望而生畏,让我丢失信仰。
但是我要告诉你们,请你们一定记得,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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