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由(3)
“嘘……”靖文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小点声。
“那你说,我怎么像坏人了?”我压低音量。
“你那头发也太长了,你就没注意到这车上别人都在看你吗,从背面一看咱们俩整个一表姐妹,能不奇怪吗?”“那我就这样啊,玩儿摇滚的都这样啊。”“艾熙,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太形式了。”“什么意思?”“艾熙,摇滚不是长头发,至少不只是,也不只是对任何事都愤怒的态度,有时候善待自己和别人也是摇滚乐,艾熙,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是暴躁的生活,在监狱里我每次去看你的时候你都鼻青脸肿的,我知道你又和别人打架了,我不希望看着你这样下去,不希望你吃了一次教训以后依然不知悔改。”“我不明白,我怎么了,怎么好像总是不招人待见呢?”我对靖文的话很不满。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艾熙,你并不了解摇滚乐。”我冷笑一声,没理靖文,转过脸去。
火车晃晃悠悠的,见站就停,有的时候上坡的速度比走快不了多少,晃得我和靖文都困了,不知何时我们双双睡去。
一个男人鲜红的血淌在我的手上,我害怕极了,他的血仿佛不受地心引力的控制,逆流而上,向我的上臂流去,我听见重重的喘息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我猛然惊醒。
“怎么了?”靖文也被我剧烈的动作弄醒。
“没事,做了个奇怪的梦。”我有些惊魂未定。
那次的事给我的阴影太大了,三年了,我一直刻意地想忘记,可是那些画面总是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鲜活地闪现出来,挥之不去。
又在火车上度过了一天一夜,下车的时候我们在北京站乘地铁回住的地方。
两万四千块钱足够我和靖文过一段时间的,我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竟然掠过一丝无耻的轻松感。
我和靖文都很疲惫了,靖文去卫生间洗澡,我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那个男人打我的头,我毫无感觉,只有愤怒充斥我的身体,我掏出刀,一抬头看见他惊恐的眼神,我也吓了一跳。
这时候一阵电话声再次把我唤醒,我接听,是我一个朋友陈尧。
天已经亮了,靖文还睡着,我被刚才那个噩梦吓出一身冷汗,坐在床沿上不知所措。
陈尧说他一会儿过来看我,我把靖文叫醒。
“干嘛呀?”靖文睡眼朦胧地看着我。“起来’一会儿陈尧过来。”靖文无奈地起床,叠了被子,我去洗澡,想冲冲这身冷汗。
这房子只有一个老式的电热水器,烧水得用半小时,可是我只烧了十分钟的水,家里就停电了。
“妈的,这是什么破房子啊,刚住几天啊就开始停电了。”我大声地嚷道,并用力地拍了一下热水器,震得手心都麻了。
“别生气,要不就先别洗了,等来电了再说。”“你闻我这一身臭汗,难受死了。”我拉起衣领对着靖文。
“不行,不行,我去洗冷水。”我接着说。
“哪有人大冬天洗冷水的?你二不二啊?”“说谁二呢?你有病吧你!”我又把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愤怒地看着靖文。
靖文被我这一举动给吓坏了,缓缓吐出几个字:“我开玩笑呢,你至于吗?”“至于!以后别跟我开这种玩笑!”我说完转身走进卫生间,使劲儿摔了一下门。听到门外的靖文小声哭泣。
说实话我选择洗冷水澡的确是个十分傻x的举动,当水刚刚接触到我的皮肤我就后悔了,可是刚刚对靖文发的那一通脾气让我已经没有办法收场,只能硬着头皮洗下去,毗牙咧嘴地却强忍住不发出痛苦的声音。
幸好十五分钟以后陈尧的敲门声拯救了我,我一边对着刚刚进屋的陈尧喊“等会儿我马上就出来”,一边暗自庆幸哥们儿你总算来了。
陈尧也算是无所事事的一类人,大学刚毕业,四处求职,就是没有人要,陈尧跟我说,他简历都不知道该怎么写,大学四年净吃喝漂赌了,如果非说有什么特长,就是能喝十瓶啤酒。
我就对陈尧说:“那你就写上,现在单位都找能喝酒的。”最后陈尧还是没写,说丢人,写也得放到最后写,可是前面写什么还是不知道。
我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陈尧看看我,“行啊,进去怎么没把你头发给剃了?”我说:“监狱又不是少林寺,再说我都进去三年了,头发还不能长啊?”靖文坐在窗户边的一把椅子上,一言不发,我对刚才的事有些后悔,过去摸了摸靖文的头,说:“别生气了。”靖文把我手推开,笑着说:“跟你生气,早气死了!”我笑了,靖文也笑了。
靖文说:“你们俩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好好聊聊,我去何梦那儿看看去,回来都没去过。”“我看看,我看看,改造的怎么样?”靖文走了以后,陈尧开玩笑说。
“有什么可看的,我要是能被他们改造了还是我吗?”我也笑着说,依然在用毛巾擦头发。
陈尧仔细地打量了我半天,说:“哥们儿,说实话,没原来精神了。”对于陈尧这话我没像往常一样去反驳,因为在刚才洗澡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出狱以后我一直都没有仔细地审视过自己,刚刚站在镜子前,我对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感到惊讶,这不是原来的艾熙,而我的眼神,我面对自己的眼神竟然是那么寂寞,头发杂乱地垂在肩头,我像一个渴望被关注的孤独的孩子。
我忽然想到火车上警察不时回头怀疑目光,其他乘客纷纷投来的厌恶的表情,还有见了我就跑掉的小孩,我像一个怪胎生存在这里,我要改变自己,我除了重新拥有自由,还应该重新拥有曾经的一切。
包括自信。
陈尧看到了戴鹏送给我的那把琴,拿过来玩儿,他只会扫几个简单的和弦,现在大学男生基本上都会一点简单的吉它他技巧,只能骗骗不懂的人,其实区分一个人究竟会不会弹吉它的标准很简单:只有会一点点甚至根本不会的人才喜欢没事背着个吉他满街溜达,真正玩儿过很多年的人早就厌倦了走哪都带着琴的生活。
陈尧对我说:“你教我弹首歌,我现在追一姑娘,回头我上她们家楼下唱去。”我说:“教你可以,但你要去唱的时候千万别拿我的琴去,回头人家姑娘一盆洗脚水下来我的琴就废了。”我和陈尧大笑。
陈尧还在胡乱的扫弦,我坐在旁边抽烟,烟吸到一半,我忽然下决心一般地按住陈尧的琴弦,说:“走,跟我出去。”“干吗去”“把头发剪了。”虽然陈尧也知道我这长头发实在是不好看,但他对于我这个决定还是多少有点吃惊,对于一个男的来说,留这么长的头发是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去护理和等待的,所有光阴和情感不会有人自始至终都陪着你,只有头发会,所以有的时候剪掉的不只是头发,更是曾经的一种生活或者一种心态。
我对陈尧说:“我要给我的头发留在一个好点的地方,你知道哪家店比较不错吗?”陈尧似乎就等我这句话呢,说:“你这算是问对了,我告诉你,我知道一个地方特别棒,离这不远,我要追那姑娘就经常去那里做头发。”“我是要剪头,不是陪你泡妞。”“我知道,你想啊,那么漂亮的姑娘,她选的地儿,手艺差的了吗?”陈尧说是不远,可是我们公交地铁换了好几趟,将近四十分钟才到,店里的装修是不错的,服务态度也很好,而这家店最让我觉得满意的就是,门口没有那些造型怪异的十七八岁小孩儿当街拦着路过的姑娘招揽生意。
对着理发店的镜子,我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再缓缓睁开,头发已经短了一些,反复几次过去之后,我的长发已经碎碎的散落在地上,我很失落。
结束的时候我不停地摸着头,很不习惯自己现在的样子,我走到陈尧旁边,陈尧看看我,说:“不错,比原来强多了。”我僵硬地笑了笑,问他:“你那姑娘来了吗?”“就在你身后。”陈尧说,并傻笑着。
我转过头,看到对面的镜子里面一个漂亮姑娘的脸蛋。
“是你呀,什么时候来的?”我问。
“刚来一会儿,早就看见你了,就是没敢认,怎么把头发剪了?”姑娘问。
“呵呵,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姑娘叫娜娜,很早之前我们就认识,那时候正是我最张扬的一个时期,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组了支乐队,娜娜常跟我们混在一起,就是摇滚常说的“果儿”。
后来有一段时间娜娜从我们当中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的消息,也很少有人关心,一直到我人狱的一个月前,娜娜又出现了,那时候乐队已经解散,我接到她的一个电话,陪她逛街买了几件衣服,她说要回家看看,她的家在四川,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这次的重逢我们彼此都没有预料到,娜娜似乎比以前更漂亮了,难怪连我的哥们儿都迷上了。
陈尧很惊讶于我们的相识,站在旁边不说话。
“这几年……你还好吗?”娜娜知道我人狱的事。
我点点头,无法掩饰呼之欲出的忧伤。
“这是我的手机号,有空联系吧。”娜娜递给我一张名片。
“行啊,总经理了,真让我对你刮目相看。”我看着名片,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很长的公司。
“是我爸的公司,他们总部搬北京来了,其实我爸也是因为我,我不愿意在四川呆着,我爸却总怕我照顾不好自己。”我笑了笑,看到陈尧脸色铁青,忙说:“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我哥们儿,陈尧,有志青年,大学生。”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偷笑。
陈尧立刻表演了一个来自娜娜家乡的艺术剧种—川剧变脸,此时正笑容绽放。
和娜娜道别以后,出了理发店,陈尧问我能不能把娜娜的手机号给他,我想了想还是没有,觉得这样不好,我对陈尧说:“如果你想找她,我可以帮你,到时候约出来,我找机会撤就得了,陈尧无奈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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