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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自由(2)

小说: 跌入人间      作者:李林志

从饭馆儿出来的时候我已经看不清楚东西,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戴鹏问我:“你是不是该回家看看?”这个问题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想回家,可是很怕。

上次从家里离开的时候,信誓旦旦地对父亲说:“等我下一次回来,就是出人头地的时候。”可是我却这样狼狈地回来了,像一个逃兵,我该怎样面对父亲,怎样面对曾经说过的话?我站在寒风凛冽的街上,迟迟不语。

最后出租车还是停在了我家的小区外,这个我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小区的大门换了,也添了一间门卫室,我和靖文下了车,和车上的戴鹏挥手道别。

“要不我不上去了,我在附近找间旅店住吧。”靖文怕我为难。

“没关系的,家里有地方住。”“我怕我在,你和你爸说话不方便。”“没事,这么多年了就没怎么说过话,也就没有不方便。”我和靖文上了楼,我们这个小城最高的楼才七层,我家住四层,感觉只走了几步就到了门口了。

在路上我就一直斟酌该怎么和老爸说,怎么解释这次的回家,怎么给自己编出一个让他觉得欣慰至少是不丢人的工作安慰他,可是站在门口,还是没想出来。

我机械地敲门。

我看见门上的猫眼变黑,知道那是老爸的眼睛,他看到我了。

门锁“啪”的一声,门被推开,一个老人站在我对面。“爸。”“哎。”我愣了一会儿,靖文也跟着我愣了一会儿,忽然我胃里面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几次控制,我还是吐在了家门口。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我听见我爸在跟靖文说话。

“多大了?”“二十二,和艾熙同岁。”“哦,做什么工作呢?”“我啊,我在一家小公司当业务员,。这次特地请假和艾熙来看看您。”靖文撒了个慌,其实这五年来有一多半的时间我给父亲的都是谎言。

我从床上起来,走到他们旁边,我爸站起来说:“你们俩先坐着,我去给你倒杯水。”“爸,不用。”我爸没理我,走到厨房去倒水,我看着靖文,靖文看着我,都有些不习惯。

“啥时候还回北京去?”我爸一边把水递给我一边问。

“就这几天,回来看看你我就走。”“行,北京暖和,省得你女朋友在这呆着怕冷。”“没事儿,叔叔,我们家也是北方的,不怕冷。”我爸没有留我的意思,我也没有留下来的意思,这些年我们爷俩儿就是这么过的,我知道当时如果我对他说一声“爸,我想多陪您一段时间”这样的话,我爸肯定打心眼里高兴,但我就是说不出来,我爸也知道我不会说。

靖文刚说完不怕冷,第二天就高烧了,她的体温和外面的气温都是四十摄氏度,一个零上一个零下。

戴鹏拎着一篮水果到医院来了,靖文正睡觉。

“没事儿了吧?”戴鹏看看我,又看看靖文。

“高烧就是不退。”我有些担心。

“甭担心,这是医院,有大夫呢,走,出去抽根烟去。”戴鹏拽着我出去,我们站在走廊,一抬头看见一个禁止吸烟的牌子,又下楼,无奈每一层都有一个同样的牌子,最后一直走到门口。

我们只能顶着严寒面目扭曲地吸烟。

“给你,看看。”戴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掀开盖儿,递给我。

是一条短信,就几个字:戴鹏,三儿死了。

三儿也是我一哥们儿,只不过有一年没联系了,这次回来、我也在犹豫该不该去看看他,这次不用犹豫了,他帮我做了决定,想看也看不到了。

我问:“怎么回事?”“背着家里人喝了一瓶农药,没救过来。”戴鹏跟我说,这几年三儿不只是没有跟我联系,其他的哥们儿也都渐渐疏远了,后来哥儿几个嫌他没劲,都不理他,三儿死的时候有封遗书,还有自己画的画,大概意思是想成为一个画家可是不能如愿,既然不能艺术一般的生存,就艺术一般的死亡。

“又是因为梦想。”戴鹏说。

三儿从小画画就拿奖,但都是很小的时候,后来就不行了,他的老师说他是自己把自己毁了,不去好好画,可是三儿说他想画自己内心反应的东西,而不是只会临摹,他画的东西我看不懂,但是有一些的确让人感觉压抑。

三儿参加高考那年,美术没过,文化课没过。

后来三儿才成为我们的狐朋狗友,三儿有气质,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有气质,用他自己的话说:“喝多了吐起来都比你们有范儿。”对于三儿的死我很遗憾,但竟然出人意料的冷静,甚至有一点感觉这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三儿内心世界的痛苦让他比死亡更不敢面对的,是活着。

戴鹏告诉我:“三儿死前最后一个见到的朋友是我。”这反倒让我有一些震惊,我问:“什么时候?”“出事前一星期,三儿忽然给我打电话,说找我喝酒。”戴鹏接着说:“三儿后来喝大了,总跟我说梦想啊什么的,后来我一句话给他噎住了。”我问:“你说了什么?”“我说,有钱就行,其他都是屁!”我想这就是戴鹏和三儿最大的争执,其实也是我和戴鹏的争执,但我没有三儿那么极端,三儿除了没什么艺术成就以外,其他的生活都很艺术家了,说不定这次一死他画的那些东西还真能被人认可,不少人不都是死后出名的吗,生前累死累活得不到的,死了之后全压棺材盖上了,这就是与我们不一样的另一种人的人生。

出殡的时候我还是去了,我们这儿出殡还是沿袭以前的传统,满街的撒纸钱,哭的人排成一排,我看国外的电影,人家向死者告别的时候就显得特神圣也尊重一些,在教堂里有一个神父说一大堆话最后是阿门,哭的人也彬彬有礼,不像我们这儿,没眼泪的也得硬挤出几滴,披麻戴孝给我的唯一感觉就是—吓人。

在殡仪馆里我们可以见三儿最后一面,我看见三儿神色安详,再也不见了和我们混在一起时的那种迷惘,也不见了因为画不出某样东西时的暴躁,对于他,一切都过去了,没有人因为梦想和现实的问题和他争执,也没有人因为他的性格而再去怪罪于他了。

三儿,闭上眼睛那一刻,你在想的,是终于结束了,还是重新开始了呢?两天以后,靖文烧退了,我们决定回北京去。

临走前我们又找戴鹏喝酒。

戴鹏问我:“为什么不留下来,你在北京那么苦,回家多好。”我说:“戴鹏,我和你不一样,我们都曾有梦想,可是你的梦想被硬生生折断了,我还没有,你可以笑我傻,但我希望在我还年轻的时候,在我正值青春的时候,可以去傻一次,至少要有一次这样的经历,否则我会和你一样后悔。”戴鹏说:“我不反对你回北京,但我希望你能干点儿别的,玩儿摇滚这条路太难了,你看看北京有多少支乐队,他们那么优秀,可是十几年过去了,他们还是一无所获,做人应该实际点,那不是理想,是幻想,每天都活在幻想里,早晚要死在幻想里。”戴鹏伸手拿过我的杯子,给我倒酒。

“戴鹏。”我接着说,“我希望我能够为自己的梦想而做点什么,希望自己为了梦想吃一次亏,碰一次钉子,感受下那种切身的痛,这是义无反顾的,如果没有这一次经历,我会觉得空虚。”戴鹏低着头像是在沉思什么,饭馆儿里吵闹的很,可是在我感觉这段时间却是出奇的安静。

忽然,戴鹏抬起头,对我说:“你等我一会儿!”我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戴鹏已经夺门而走,老板看着我,问:“是你埋单吗?’’我点点头。

“哦,那就好,我还以为埋单的跑了。”老板说“你说什么?”我急了,瞪着老板,靖文忙拉住我。

“你别生气,这种事你没遇到过,我可见多了,两个人喝酒的时候称兄道弟的,到结账的时候一个厕所不够藏的,小伙子,现在哪有什么可以相信的人啊。”过了十五分钟,戴鹏回来了,拎着一把吉他。

我对老板说:“你记住,这是我可以相信的人。”戴鹏打开琴包,拿出一把红白色的Fender电吉他,这把琴我见过,戴鹏最喜欢的一把琴,美产,特别贵。

“带着这个走。”戴鹏要把琴送给我。

我很吃惊于戴鹏的这一举动,而且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当然不能收。

“戴鹏,这我不能要……”“别废话。”戴鹏打断我,“我当初就以为我可以用这把琴开创出一片属于自己的事业,可是没有,现在,这把琴只有在你手里才不会失去它的价值,好琴应该在喜欢并且能够弹奏的人手里,而不是每天摆在架子上。”戴鹏的一番话让我有些感动,我接过琴。

第二天我和靖文上车的时候我爸和戴鹏都没来,我想到了他们不会送我,我只记得昨晚戴鹏最后说的话是:青春其实就像一桌酒席,在酒桌上每个人都极力地想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可是第二天酒醒了,才开始后悔,昨天我怎么那么傻X啊。

靖文在火车上也一直不停地咳嗽,她虽然烧退了,但还是不舒服,我问她:“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想再来这个地方了?”靖文没回答我,反倒问我:“你这次回来究竟为什么?”我想了想,说:“来跟戴鹏要钱,回去交房租,也想找他一起回去组乐队,但是我不知道他发生了那样的事。”“你其实是想看看你爸吧。”靖文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她洞穿了我的一切。火车上开始查身份证,等查到我的时候,警察仔细对比了半天,我间:“怎么了?”“没事儿。”警察把身份证递给我,走的时候还不停地回头看。

“我怎么了?”我对这种态度很不满,问靖文,“我哪长的不像好人?”靖文笑了,没说话。

“你别笑,跟你说正事呢,凭什么到我就跟查犯人似的,别人看一眼就过了,我不就进过几年监狱吗,不会声名狼藉到连他们都知道吧。”我大声叫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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