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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自由(1)

小说: 跌入人间      作者:李林志

经历青春的时候,好像什么东西都是易碎的,爱情、友情、梦想,昨天的我们还举肴酒瓶大声谈笑,第二天就莫名其妙地难过。

到底有多少人为了青春而泪流成河,又有多少人路过了青春却忘记了祭奠?三年以前,也许是更早吧,我拿刀刺伤了一个人,却意外地被街边的摄像头录了下来,那段录像把我送进了监狱,就这样,三年过去。

我低垂着头站在监狱的门口,呼吸着自由的空气,靖文迎面走来。

我笑,靖文也笑。

三年以前,我在一个酒吧工作,是那里的驻场歌手。我拥有一支乐队,我们在台上演奏摇滚乐,所有的年少轻狂,所有的憧憬和梦想都在我们的歌声中挥洒出来,给所有的人听,包括靖文,可是因为我的一时冲动,梦想连同现实的一切都从我身边远离,面对我的只有泳冷的四面高墙。

监狱的那段岁月我不想多说,当我走出大铁门的那一刻,我还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就已经是一种胜利。

靖文抱着我的时候哭了,这三年里,她经常去监狱看我,却从来没有哭过,我知道靖文是故作坚强,她从来都是这样一个女孩儿,她伪装的坚强已经让我习惯了,直到我自己都认为那是真的,而突然触及她的泪水,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走,回酒吧吧。”我说。

“酒吧已经被李哥卖出去了。”靖文说,依然抱着我,越抱越紧。

这个消息让我有些震惊,我问:“什么时候?”“你人狱的第二年。”靖文告诉我,我们乐队散了以后,“七天”酒吧的生意日益惨淡,老板李哥也无能为力,眼看着收益每况愈下,李哥对唯一留在酒吧的靖文提出了将它卖掉的消息,靖文无奈地答应了,她知道这是本不属于她的东西,没有权利再去占有,这两年,靖文一直住在大学同学的家里,还有一个男孩儿,是她同学的同居男友,靖文在那里一直是一个尴尬的角色,她除了要忍受寄人篱下的酸楚,还要亲眼目睹别人在她眼前,上演那些她失去已久的甜蜜爱情。

“对不起。”我对靖文说,我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只有深深的抱歉。

“别这样说,你能回来,一切都好了。”这城市上空的空气第一次让我感觉那么的舒服,失而复得的自由让我把这三年来所有的委屈和怨恨都放在了身后。

然而现实依然要去面对,现在酒吧没了,我直接失去了工作和住所,当务之急是找一个地方落脚。

靖文似乎也读懂了我的心事,她说:“我们一起去看房子吧,我同学住那地儿附近就有房子租,还挺便宜,我们去找房东问问。”我点点头,和靖文上了一辆出租车。

车在一个偏僻的小区停下,靖文领着我走进一个旧楼,楼梯扶手已经破败不堪,楼道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纸箱和破自行车,爬到三楼,靖文敲门,一个女孩儿开了门。

“何梦,这是我男朋友,艾熙。”靖文向女孩儿介绍我。

“你好。”何梦伸出手,我也伸出手,我手很脏,刚出狱的犯人的手都脏。

这两年里靖文就一直住在何梦这里,房子不大,还算干净,何梦的男朋友也在,他个子不高,估计还不到一米七,皮肤很黑,不知道是因为晒得还是因为没洗澡。

何梦招呼她男朋友:“吴宇哲,这就是艾熙。”“哦。”吴宇哲转过头看看我,又不屑地转回去接着看电视,我估计当时我的眼神肯定特无辜,刚出狱的犯人眼神都无辜。

靖文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尴尬,过来拉着我说:“来,看看我的房间。”她把我带到一间很小的屋子,大概只有十平米左右,我看着这房间的时候有一种想哭冲动,我紧紧咬着嘴唇,如果只是靖文一个人,这样一间屋子也足够了,可是我看到屋子里放满了我的东西,我的吉他,我的音箱,我的CD,我的摇滚杂志和我曾经穿过的印有乐队LOGO的T恤。

屋子里三分之二的东西都是我的。而且,一尘不染。

靖文拿过一把箱琴,递给我,问:“还会弹吗?”我接过来,轻轻抚摸琴颈,在那个刻满我们青春的酒吧,这把琴曾经陪伴我演出无数次,我和吉他一起唱歌给别人听,一起唱歌给我们自己听,那时的青春、爱情和疼痛,我们都曾一起目睹。

我的手指慢慢地扫过琴弦,一瞬间,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连那边的何梦和吴宇哲都回头看过来。

“怎么样?”靖文的眼神充满光芒,似乎在期待什么东西。

“跑弦了。”我说,又把琴立回墙角。

“我们这儿的房子都是这个价儿,您要不租就得了,别跟我划价。”房东是一个中年妇女,说起话来唾沫横飞,我和靖文根本插不进嘴。

“您二位商量好了没有啊,我这儿一会儿还有事儿呢。”房东接着催我们。

我和靖文互相对视了一下,靖文说:“那就这个吧。”我点头同意。

下午我和靖文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新家,把家当都搬了进去,还买了新的窗帘和简单的厨具。何梦和吴宇哲也过来帮忙,但吴宇哲基本上就是站那儿看着,双手掐腰跟工地的包工头儿似的。

收拾好了之后,我坐在床上抽烟,也递给吴宇哲一根,我看着这个地方,破败的墙壁潮湿的屋子,还有穿着脏衣服的靖文,有一种落寞的感觉,似乎这屋子里的一切都静止了,像是大师笔下的印象派油画,夕阳透过窗子,照着一个女人孤独的背影,那个女人正是此刻弯下腰绑起头发的靖文。

靖文为了我竟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再也没有她从前的夺目光泽,我内疚不已。。

“想什么呢?”靖文坐在我旁边,开心地笑。

“没事儿,你也歇一会儿吧。”我说。

“嗯,好。”靖文从我放在床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

我注意到了,似乎唯一没有变的,就是靖文抽烟时的神情,还是那么的寂寞。

房子的事解决了之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我要找一个工作,我们的房租是三个月付一次,第一期的房租是靖文在一家餐馆打工赚来的,现在已经没剩下多少了,实际上靖文打工这件事我在监狱里也一直不知道。

我去楼下的报刊亭买了很多带招聘广告的报纸回来,一个一个地念:“大型古装电视剧开拍,招聘群众演员,30一50/天,主要角色有:太监、宫女、带刀护卫、平民等。”“不行不行,”靖文说,“跑龙套不适合你。”“那你听听这个,”我接着念:“广源俱乐部招聘服务生若干名,待遇优厚,月薪不低于6000元,注:特殊服务,请慎重考虑。”“不行,这什么广告啊,这都能登。”靖文一听到“特殊服务”,立刻回绝。

“那我再看看。”我接着翻下一张报纸,“酒吧歌手一名,要求才华出众……”我停了下来。

靖文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她没说话,只是用一种我曾经很熟悉的眼神看着我,这眼神曾在我入狱之前,无数次地出现在我面前。

“艾熙,我了解你,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你心里有一个从来未曾磨灭的理想,艾熙,是时候重新开始了。”靖文深情地说。

“艾熙。”靖文又把吉他拿过来,“给我唱首歌吧。”我看着她,她的面容憔悴,以前的靖文,梳着短发,眼神中透着一股优郁,而现在这优郁眼神的背后却有一种沧桑感,三年的时间,她除了等待一个从监狱出来的男朋友,是否同时也在等待曾经的一种生活呢?就是那种为了理想而奋斗不息的人生。

歌手?换了一个地方,我会清晰地唱出我的心情吗?接待我应聘的是一个胖子,他让我唱首歌给他听,我唱了一首原创,是我在监狱的时候写的。

歌曲结束的时候,我停下来看着他,胖子也看着我,他问我:“这歌叫什么?”“没名字,是我的原创。”我说。

“歌不错,可是我们这儿不允许歌手唱原创,只能翻唱。”胖子说。

“为什么?”“因为顾客,顾客的喜好不允许任何人说为什么。”我又唱了一首歌,翻唱了一首流行歌曲,胖子似乎很高兴,录用了我。

我一点都没有因为找到工作而欣喜,反倒有一种失落的感觉席卷我的全身,我拿着吉他走出门,只听到胖子在身后说:“晚上七点上班。”第一天晚上上班的时候,我坐在台上唱了几首许巍的歌, 台下只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场,似有似无,我低下头,调了调弦,唱了一首The Rolling Stones的(nngie)。

歌曲唱到一半的时候,一个烟灰缸从台下扔到我的旁边,我停了下来。

“唱的什么他妈玩意,给我换一个!”一个醉酒的男人对我嚷道。

胖子看到这种情况慌忙跑到那男人旁边,又是点烟又是陪笑脸的,说:“您别生气,我这就让他换,这就让他换。”接着胖子又跑到我旁边,对我说:“快,换歌!”我看了胖子半天,唱了一首时下流行的网络歌曲,看见那男人满意地坐下。

回家的时候靖文已经睡了,我看着她张牙舞爪地躺在我们两个人的床上,已经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空间,我找了张凳子坐下,点支烟。

今天晚上的场景总是在我的脑海中闪现,一遍一遍的,出现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和他指间夹着的一根烟,还有他愤怒的眼神。

另一个场景忽然在这时也出现在我的脑海中,那是我人狱之前,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在那间我们熟悉的酒吧演奏摇滚乐,那时的顾客没有坐着的,都跟着我们的音乐甩头,演出结束后我们找地方坐下,每人面前一瓶啤酒,我曾对他们说:“我要用摇滚改变这个世界。”每次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总是鼓掌,然后赞同地举起杯一饮而尽。

“怎么不睡?”靖文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悄无声息,吓了我一跳。

“你怎么起来了?”我问。

“被你这烟呛醒的,今天怎么样?”“我不想干了?”“为什么?”“因为顾客,顾客的喜好不允许任何人说为什么。”我学着胖子的话说。

我只上了一天班就跟胖子辞了职,当胖子问我为什么不干了的时候,我说:“我的梦想是摇滚乐。”胖子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你太年轻了。”我没理胖子就走了,我是年轻,我才二十二岁,我就是因为年轻,才更有资本拥有梦想,更有为之努力的先决条件。

然而现实和梦想似乎永远是绑在一起的,生存的问题又扑面而来,我们没有了经济来源,我和靖文的房租都成间题。

靖文似乎很能理解我,她没有反对我辞职,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做这一切,似乎与她无关,但是我作为一个男人,不能让心爱的女人跟着我过颠沛流离的苦日子,我有了一个主意。

我要去北方,中国的最北端。

那里是我的家乡,一个小城,除了冬天时候天气预报会报道这里又创下的全国的最低温度以外,没有人会听说这里,我在北京住了五年多,有三年是在监狱中度过,我在监狱里的时候就时常想家,我觉得该回去看一看了。

火车开了26个小时,摇摇晃晃地停在了一片白雪茫茫中,我和靖文站在门口,车门一开,冷气袭来。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冷的天气!”靖文一边说一边把耳朵捂上。

对面一高个儿对我招手:“艾熙!”

我和靖文小跑着过去,顶着寒风我对高个儿说:“这是我女朋友,靖文。”“你好。”高个儿和靖文握手,紧接着我们三个人一起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高个儿叫戴鹏,我发小儿,我在北京这几年就跟他联系过,他也是玩儿摇滚的,后来在哈尔滨一个艺校学了两年乐理和配器,前后组了三四支乐队都没能闯出去,现在还在家呆着。

我进监狱这三年,全靠戴鹏给我扛着,我家里才不知道,我爸每次给我汇钱都是打在了戴鹏的卡上,然后戴鹏给我爸发条短信:爸,钱收到了。

我爸之所以从来没打电话过来确认一下,完全因为我们爷儿俩一个相同的性格,就是不喜欢沟通,二十年来我都没有和他沟通过,我的决定都是我自己擅作主张的,我爸管不了我,也不愿意管我。

在车里戴鹏递给我一张卡,“给,三年一共两万四。”我接过来说:“没想到我爸给我汇这么多。”戴鹏提议找个饭馆儿给我和靖文接风,车一路慢悠悠地开着,比走快不了多少,因为路上都是被压结实了的积雪,又硬又滑,汽车根本不敢快开,人们之所以选择打的也都是因为受不了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下步行或骑车。

“以前我只听你说过你们家乡冷,没想到这么夸张。”靖文对我说。

“今天算不错了,昨天零下四十三度,街上一个人没有。”戴鹏把话接过来。

我们找了一个看着挺干净的饭馆儿坐下,戴鹏问老板娘:“你们这有什么特色菜?”老板娘把菜单翻到第一页,说:“这些都是。”戴鹏点了几个菜,要了两打啤酒。

“喝的了那么多吗?”我说,“靖文不能喝。”“一点儿都不能?”戴鹏问靖文。

“能喝一点儿。”我和戴鹏每人大概喝了四瓶左右的时候,话开始多了起来,本来刚见面的时候我以为有很多话要跟我的好兄弟说,可是一见着了就似乎都忘了,现在那些话又重新被唤醒,我滔滔不绝地讲述我在北京的见闻,酒吧的兄弟和惹事的顾客,监狱里面有人趁我睡着之后拿着自制的刀片顶着我的喉咙逼我跪下等等。

戴鹏一直沉默地倾听,直到我都有些硬咽了,话说到一半无法继续的时候,戴鹏才举起杯,劝我喝酒。

戴鹏一饮而尽,又拿起桌上的酒瓶倒酒,一边倒一边问我:“还玩儿摇滚吗?”我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我直视着戴鹏:“玩儿啊,当然玩儿,那是我的梦想!”戴鹏没说话,他的左手从上衣口袋里抽了出来,在这之前,他一直都没有把左手露出来。

当他把手抽出来的时候,我和靖文都惊呆了,左手的无名指只剩下半截。

这次轮到我做倾听者了,倾听戴鹏在这几年里发生的故事。戴鹏和他人员并不固定的乐队四处闯荡最远走到了深圳,他们在一些酒吧驻场却总也干不长,戴鹏和乐队的最后一顿散伙饭是在深圳吃的,只是当时吃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散伙了,那是一次在酒吧演出结束以后,他们在街边的大排档光着膀子喝啤酒。

戴鹏动作夸张的说话吸烟,神采奕奕,因为他觉得自己刚刚干了一件很出息的事。

一小时以前的演出,戴鹏的最后一首歌是一首原创的摇滚歌曲,事实上他们每个晚上的演出都有一次唱原创的机会,这是酒吧老板的让步,戴鹏放肆的在台上怒吼,最后玩儿疯了,就在歌快唱完的时候,他看见台下一个男的正拽着一姑娘往门口走,姑娘挣扎着不肯走。

戴鹏当时情绪激动,没管那么多,冲到台下,对着那男的面门就是一拳,老板吓坏了,忙过去拉开。

“你干什么,戴鹏?”老板对戴鹏喊道。

“你问她。”戴鹏指着那姑娘。

姑娘哭了起来,那男的看了看戴鹏,没还手也没说话,转身就走了,戴鹏还想过去打,被老板拉住。

事后在酒桌,戴鹏兴奋地问对面的贝司手:“你说那姑娘会不会因此爱上我?这可是一个现代版的英雄救美啊。”贝司手没说话,指着戴鹏身后。

戴鹏毫无意识地回头,一根铁棒重重地打在他的头上,接着就只能在黑暗中感觉到有人踹在他背上,还有听到同伴地惨叫,不知何时,连这种感觉也消失了。

过了很久,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在一张病床上,左手的无名指断了半截。

把他送到医院的是他的老板,老板告诉他他惹的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一个地头蛇,他们只说让戴鹏一辈子都弹不了琴。

戴鹏喝下一大口啤酒,接着对我说:“艾熙,你说梦想,我曾经也和你一样执着,可是能执着多久有时并不取决于我们自己,而是取决于环境,取决于那些可以号令我们的人,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选择接受,在现实面前你我都一样渺小,我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养活自己,不再奢望别的,毕竟,一个残疾人可以奢望的本来就不多。”我看着戴鹏断掉的手指,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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