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么,老学士怎么说?
就是老学士力荐的婉儿。
他?他怎么能……郑夫人没有说老学士怎么能把婉儿往火坑里推。也没有说,婉儿你知道什么?你哪里看到过咱们上官府邸被皇后杀戮的血腥场面。郑夫人早已经魂飞魄散。她丢下婉儿,便像婉儿一样急切地赶到了内文学馆。接下来郑氏同老学士的一段对话,是婉儿没有听到的。郑氏依然眼泪涟涟,周身颤抖,一副如丧考妣的惊恐和绝望。她有点愤怒地问着老学士,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婉儿往那火坑里送?
她需要婉儿这样的人才。她身边的那些人都是草包。
那婉儿不是去送死吗?我了解皇后的为人。不沦是谁,只要他有真才实学,皇后都会以诚相待。
她知道婉儿是谁吗?
她当然知道。但是她更知道婉儿是文学馆中最出色的孩子,她相信我。
她难道忘了她与上官一家的仇恨?
最近武承嗣和武三思也被皇后接了回来。他们的父亲也都是死于流放。父辈的罪名怎么能继续背在后代的身上呢?这一点,皇后从来是清醒的。
可是,婉儿还那么小。她一旦不懂事忤怒了那个女人……不,我真的不能让婉儿去。十四年来我含辛茹苦将婉儿带大,就是为了能留下上官家的一个根苗。婉儿是那么可爱那么纯真,不,我不能让婉儿去,我……
你难道要婉儿在这掖庭的破房子里待一辈子吗?那就是你对婉儿的爱吗?朝廷也许是险恶的,待在皇后的身边也许是不安全的,但一个人只有待在险恶中,只有在不安全的环境中搏斗,才能体现出他的价值,也才能成长。你把婉儿留在身边也许是安全的。让她永远生活在你的羽翼下,永远不见天日,不见世面,甚至放弃掉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迟早有一天,婉儿会埋怨你,会恨你的。她从此折断了翅膀,不再会飞。仅仅是为了满足你作为母亲的安全感,夫人,请想想那值得吗?而且,她就是留了下来,你们母女就一定会安全吗?你难道就不能放婉儿去闯闯,说不定她会为你们闯下一个新天地呢?
只是……
不要再犹豫了。何况事已至此,是什么都不会改变也。明早,皇后就来。再说,那不是婉儿的梦想吗?就成全孩子的梦吧。只是要千万记住,不要对婉儿说什么。那也是皇后的意思。到了她该知道的时候,她自然也就会处置那一切了。
第二天清晨。
那个决定一切的时刻。
皇后果然轻装简从,准时来到了内文学馆。此刻,皇后春风得意。李弘暴死的阴影早已烟消云散,而新太子李贤埋头训诂他所无比热衷的《后汉书》,对母亲的政事不闻不问,给了武兆在朝廷中自由驰骋的无限空间,让她无比放松,心情愉快。此间唯一让皇后担忧的,就是高宗李治每况愈下的病弱之躯。但那也是命中注定,武兆和御医都无回天之力,而武兆觉得她对圣上最好的报答,可能就是尽力打理好朝政了。止国泰民安来抚慰吾皇病弱的心灵。
在朝廷中出没往返,游刃有余,使武皇后越来越坚信自己掌管天下的能力和才华。她不再怀疑自己,倒是对身边那些愚笨僵化的朝相们,越来越觉得不满了。她太需要一些年轻的有朝气也有才华的人来打破这朝中的沉闷了。那是皇后所再也不能忍受的一种窒息,所以她才一直呼吁要不拘一格选拔人才,而她的这一提议在实现起来的时候,又是那么举步维艰。她知道是那些李唐的老夫子一般的旧臣们在阻碍着她。而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赶走他们,毕竟圣上还活着,也毕竟这是李唐的王朝。尽管是她武兆在实际掌管着王朝,然而她却也只能是以皇后的身份,为李唐垂帘听政。她便是在这诸多的无奈中向她内文学馆的思师求助的。
便是这上官婉儿。老学土斩钉截铁甚至是没有商量余地地举荐了这个聪慧明敏的女孩。
只有她?皇后有点踟蹰地问。
臣以为只有婉儿。老学士再一次肯定地说。
你真的力荐这个女孩儿?皇后也再一次追问。
我保证,她会帮助你的。
何以见得?
那是我的直觉。就像是当年我相信你会有今天。
你是说这个上官仪的孙女?你以为我真会用这样的人吗?她就像是一把匕首,隐藏在我身边。她随时会把复仇的利刃刺进我的胸膛。你以为我真该如此愚蠢地引火烧身引狼入室自讨苦吃吗?不,我不会要她的。她纵是有天大的才能我也不会用她的。就让她死在这掖庭吧。别做美梦了。告诉我,这后宫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可供我挑选的人了吗?
老臣以为,除了婉儿,就真的没有了。
你就那么肯定?
以皇后的雅量,难道容不下一个区区婉儿?而且以臣之见,你捐弃前嫌,大胆启用上官仪的孙女,所换取的,定然是满朝文武的更加心悦诚服。就是那些李唐旧臣,也不能不因钦佩你的勇气和度量而对你折服。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既左右了文武丞相们的人心向背,又俘获了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才。臣以为,以殿下对婉儿的恩德,必将换来她的涌泉之报。何况婉儿并不知道她的身世。今后也不会知道。更何况地是那么崇拜殿下……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好吧,就让我们一道来冒这个险吧。传婉儿。我倒是要看看这个婉儿究竟值不值得我冒这个险。
然后,婉儿的那个梦寐以求的时刻就来到了。对于婉儿来说,这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应试,而且是在皇后的面前,在她最最热爱最最迷恋也是最最崇敬的女人面前。那是种怎样的惊心动魄,怎样的地动山摇。然而婉儿不怕。不怕也不紧张。她淡淡妆,天然样,十分得体地走到女皇面前向她叩谢请安。那是怎样的优雅大气,又是怎样的质朴纯真。不卑不亢中的毕恭毕敬,默默无言中的满心期待。这就是婉儿。婉儿一出现就攫走了皇后的心。她真的在她的侍女中,从没有见过婉儿这样的女孩子。她几乎是一见到婉儿,就喜欢上了她。她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只是心灵中的一种触动。她看着婉儿,那欣赏的心情溢于言表。
然后婉儿便在桌前奋笔疾书,依次为皇后命题作文,草拟诏令,又赋诗数首。婉儿也不知哪儿来的力量,大概就是因了她是在她深爱的女人面前,是因为她日后太想和这个伟大的女人在一起了,所以婉儿那天的应试,可谓是一种超常的发挥。一切都得心应手,又一切都尽善尽美尽如人意。当应试结束,婉儿抬起头,她从皇后那里看到的,是惊喜而爱慕的目光。
这可能就是她们主仆之间君臣之间第一次的相视,而又是相视无言了。婉儿怔怔地看着皇后。那么直率的目光,那掩饰不住的欣喜和热爱。
在相视良久之后,皇后才不得不把她的目光移开。她知道了她喜欢这个女孩,喜欢她那种没有做作,也没有故意矫饰的天然姿态。她即刻想到的,还有她的女儿太平公主。她甚至想到应该让婉儿这样聪明绝顶的女孩常常同太平公主一道玩儿,公主身边的那些使女实在是太傻了,竟然没有一个抵得上这个永巷生长起来的孩子。看着婉儿那痴迷的目光,和只有掖庭中女孩才会穿的那深棕色的麻布衣服,皇后仿佛又回到了她十四岁时刚刚被选进后宫住在掖庭的那段日子里。可能就是那段伤心的回忆而触动了皇后的恻隐之心;可能皇后就是为了怜惜自己,才不忍让这个同是十四岁的多才多艺的女孩终生埋没在永巷的灰尘中。
皇后想了很多。
皇后也想了很久。
那是一段很长久的沉默。然后,皇后站起来,并伸出手拉起了一直跪在那里等候着最后裁决的婉儿的手,武兆说,我已经五十岁了。
武兆又说,愿意和我走吗?那么,就来吧。
婉儿情不自禁地把皇后的手,紧紧贴在了她的嘴上。
那是一段燃情的岁月。连皇后都没有想到,婉儿的出现,竟会在她的家庭中引起那么大的骚动。他们这个皇室中的每一个成员,都对婉儿的到来持有着他们自己的一种态度。
此时已病得很重的高宗李治,对婉儿的到来深怀恐惧。其实他惧怕的并不是婉儿所怀的那一份复仇的愿望,而是武皇后的那一份如此的申明大义,不计前嫌。武兆将婉儿这种女孩召至身边的举动,让高宗更加觉出了武兆这个女人的深不可测。他看不透武兆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世间已经没有她做不出来的事情了。一切的违背常理。一切的胆大妄为。所有的举措都是难以理喻的,以至于竟然会把她亲手火掉的家族的后裔安置在她自己的身边,那么,还有什么样的仇敌不能接近她吗?这样看来,婉儿的到来比起武兆把武二思他们接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三思他们的怨恨算什么,他们的父亲不过是在外任之地因贬官流放抑郁而死罢了,而上官仪和上官庭之是被他出卖又被武皇后满门诛戮,在牢狱中被活活杀死的。那又是一种怎样血光四射的深仇大恨。如此的血仇都可以在皇后的一个灿烂明媚的微笑中消泯殆尽,那世间就真的不会有什么更令人震惊的奇迹了。婉儿的到来所带给病中皇帝的,是他对皇后的更不能理解和更加地惧怕。而他想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找个机会告诉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定要小心侍候皇后,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对婉儿的到来采取冷漠态度的,是武皇后最小的也是她最最亲爱的女儿太平公主。她对母亲身边的这个据说才华横溢的小宫女格外地不屑一顾,每每见面也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太平身为公主,又是这皇室中唯一的公主,唯一的小妹妹,她就自然是更加地娇生惯养,颐指气使,不可一世。宗族中其他的成员也都很难和她接近,更不要说从掖庭出来的婉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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