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黎明时分的决意(2)
朴秋只感到周围的空气在一瞬间里骤然冰冷，接着在一片散发刺眼白光的冰棱中朴秋看到一只巨大的雪色蝴蝶以闪电般的速度向着自己飞来，不等他反应，那蝴蝶已变成一只雪白的蛹，直直地钻入了他的左眼中。朴秋先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凉，接着左眼传来如火烧灼一般的疼痛，在那片白光后面，他看到六合仙人极端冷傲的表情。
“啊！——啊！”少年撕心裂肺地叫着，他双手捂着左眼，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在地上不停地打滚。他紧紧地蜷缩着身子，一声接着一声地惨叫，六合姬只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围绕着他的只有深深的恐惧，什么？刚才进入自己眼中的到底是什么，左眼不断传来无法忍受的痛，我瞎了吗！
直到那疼痛终于散去，少年才停了下来，他一身冷汗，跪在地上大口喘息着。他慢慢地拿开双手，能看见东西，左眼的眸子还是清透的银色，一切都与先前没有任何的变化。
“放心吧。我种在你眼中的不是勾魂玉，是还没有发育的冰蛹攻心。攻心无法直接将对方收为式神，却可以在眼神相接时读到那人心中最柔软脆弱的部分，而至于如何利用那弱点就随你喜欢了。当然，前提是如果你学会使用它的话。”
少年颤抖着站起身来，他不可置信地将左手的手心扣在眼睛上。
“那……师祖的意思，莫非是，放我走吗？即使我没有掌握任何一种驭术也能让我去寻找朝廷吗？”他银色的瞳仁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六合姬仰起头来，她抬手向后将丝缎般的长发轻抚开去。“既然你明知有死亡的危险却依然要去，我阻止也没有意义。”
朴秋心中是说不出的欣喜，他急忙跪下拜谢，接着转身便要离开。
“但是，若你一定要去，”身后六合姬的声音止住了他的步伐，“还是让一个人和你同往，可以多少保护你的安全。”
少年转回身来，眼中满是迷惑。师祖肯定不会与自己同去，寐姬也不太可能，然而他在这谷中居住了两年的时间，却从未见到还有除此之外的其他任何人。“是谁？”他小声道。
寐姬的脸上突然滑过一丝惊疑，“不会吧！雪澈，难道……”萍儿在她的怀里不住地发抖。
六合姬淡淡地笑了。
“是我的侄女。”
朴秋静静地跟在两人身后走着，心中多少有些不乐意。自己虽然没有掌握驭术，两年的修行毕竟也使自己的道行增长不少，他相信自己能够照看自己，退一万步讲，即使自己要人保护，师祖又何必偏找一女子？这让他生为男儿的自尊严重受挫。
他们一路走着，穿过飘满花香的山谷，来到一片像神庙又像殿堂的地方，神庙的后面是一片幽谧的丛林，朴秋从来都不知道这谷中还有这般境地。
他们走进神庙，里面是宽广而空旷的前厅，铺着白色石砖的地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几乎能见到自己的倒影；厅堂的上空是高高的穹顶，整个建筑里弥漫着朴秋从没感受过的气氛，有一种莫名的神圣，却又有无法形容的诡异，让他不寒而栗。
风从殿外吹来，灌满了三人的长衫，接着又带着响声穿堂而过。不知为何，朴秋开始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一定有什么人的功笼罩在这里，朴秋这样直觉，他有些颤抖地抬起双手，想要入定来看个究竟。
“淼瞳，是我。”明明什么人也没有，六合姬却突然开口，语气竟是分外的柔和。
朴秋放下双手，四处打量着，依旧没有人出现。这时一个悠悠的声音却从内庭穿了出来，令少年惊讶的是，说话的是一个充满稚气的少女的声音，如果没有听错，那人的年龄也许比自己还要小。
“知道是你。但我现在不想见你。”那少女清脆好听的声音说道。
朴秋很是讶异，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敢对部洲的六合仙人用如此的语调说话吗？
然而六合姬却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不但如此，她的声音依然柔和。
“淼瞳，我有想让你见的人。”
朴秋惊讶地回头，因为他看到殿外原本晴朗的天空几乎是在一瞬间里阴云密布，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风的温度顿时下降，他从来不知道风云的变幻竟然可以如此之快。
内阁的屏风缓缓打开，朴秋看到一个人影逐渐从屏风后的黑暗里显现出来。最先折射出光辉的，是那人一头熠着水晶色泽的紫色长发，随着光影交错，一张苍白而精致的侧脸浮现出来，宛如最华美的玻璃制品。那是个望之不过十五岁左右的少女，微闭着双目，一身淡色的长裘包裹着单薄的身体，荷边的衣领上露出两条精细的锁骨。
她坐在一张藤叶编成的长椅上，向着这边转头，一点点睁开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深得看不见底的宝蓝，就像望不到尽头的苍天，又似无边无际的大海，绝美又有隐忍的忧伤。两只大大的眼睛就这样镶嵌在女孩苍白得没有血色却精致无比的脸庞上，直直地看向朴秋，她的眼睛仿佛能把人的灵魂看透一样。
四目相接的那一刹那，朴秋感到后背嗖地升起一阵凉意，那凉意从椎骨直升至顶门，就像受到了什么神圣仪式的洗礼一般。是的，眼前奇异的少女与其说是漂亮，不如说是充满了某种超乎寻常的灵气，周身密布着让人凛然的气场，冰冷。
“这是朴秋，我想让你陪同他一起去乾天寻找他要找的人。”六合姬说道。
淼瞳抬起头来，她看到一个一头银发的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空旷的前厅。那少年的面容很是清秀，清秀到几乎秀美，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而他的元神竟是一只令人赏心悦目的纯白雪狐。淼瞳在看到那少年的第一眼就觉得——恨透了。
少女一言不发，朴秋觉得气氛十分尴尬。
“我不想。”稍顷，少女的发言简洁明了。
“你不能不想。”六合姬的脸色突然阴郁，朴秋顿时感到一股极为强大的压迫力自身体右边传来，他知道那是六合仙人的气场。
淼瞳站起身来，笔直地从朴秋身旁走过，她的身上带着一种冰雪般的空灵气息，与六合仙人有些相似，却不尽相同。
“为什么？”她的声音很是清透。
几乎在一瞬间里，六合姬从朴秋的右方消失，只见一道红光闪过，下一秒她已经出现在淼瞳的身后双手环过少女的脖颈。朴秋急忙转头，少女几乎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看得出淼瞳眼中有着掩藏不住的恐惧。
“因为这也是你锻炼自己的大好机会，不想看看自己的能力在这个世界中到底能够发挥到什么地步吗？”六合姬的脸上带着妩媚的笑，语气却温柔得如同慈母一般。
“我知道了。”少女的气势弱了下来，“那，什么时候出发？”
六合姬抬眼看向朴秋。
“啊，不，”朴秋慌忙摇着双手，“其实我是想先回贺州去深颈山一趟，所以并不用那么着急。”他不好意思地笑着，抬起手来搔着后脑。
“深颈山吗？”六合姬道，“恐怕就算你去了也找不到箴土，因为用假元胎息时必须要找一个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独自调息才行。”
“是吗。”朴秋道，“但我还是想先回去一趟，那里毕竟是我长大的地方，既然这次的旅程那么危险，总觉得应该再看那里一眼。”
“深颈山是罕有的妖魔盛行的山脉。以前你觉知不到也就罢了，如今你已经开通了与那个世界联通的桥梁，妖魔会感受到你能看见它们的存在，你去的话会很危险。”
朴秋突然想到他从深颈山逃离时那个恐怖的夜晚，他使劲甩了甩头，说道：“现在的我和以前已经不同了！这次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六合姬松开环绕着少女的手臂。她踱出殿外，斜倚庭柱对着天空开合着嘴唇，仿佛在念动什么咒语一般。
很快，一只闪耀着金灿灿光芒的赤红大鸟迎着大雨降落在殿前，掀起一阵狂风，前厅立刻被雨水打湿大片。
“朱雀！”朴秋叫道。
“既然如此，这个孩子会负责送你过去。”六合姬转过身来说道。
朱雀载着少年升向高空，它飞得很快很稳。再次在空中驰骋，让朴秋有种久违的亲切感。
离开塙县不久之后雨便停了，它们一路向西飞着，朴秋向下看去，脚下是厚厚的云层，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少年相信朱雀会把他带到要去的地方。
入夜后，一阵困意袭来，身边的气流很是平稳，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在飞，于是朴秋伏下身去爬在朱雀的背上，就那么睡着了。朱雀将背上两侧的赤色羽毛立起，防止熟睡中的少年翻滚下去。
“辉夜……”少年呢喃道。
它们一直飞了几个时辰，等少年再次醒来的时候黄昏的暮色已经将天边染成金黄。
朱雀一点点降落着飞行的高度，穿越白色的云层，巍峨的山峰就这样进入眼帘。见到深颈山的那一刻朴秋心中有着难以名状的感动，他不记得六岁以前的任何事情，这里是他记忆开始的地方。
“谢谢你，朱雀。”少年说道。
赤红的大鸟报以一声长鸣。
朱雀降得越来越低，山体完全呈现在眼前，抬头已经望不到山顶了。快落地时朴秋从朱雀的背上翻身跃下，眼前是一片深绿，夜幕中被风吹动的树林沙沙作响。
朴秋伸手抚了抚自己腰间的璞玉。“入定！”他集中精神说道。
霎时间，被黑暗笼罩着的树林里出现了无数双幽幽亮着的眼睛看向少年的位置，泛着血色的光芒。
少年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那是什么？那就是妖魔的场吗，大片惊心夺目的血红，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从小是在这座山里长大的。
这时少年突然听到一声奇异的巨响，那声音似钟鸣，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声音绵长而浑厚，一声接着一声，仿佛整个大地都在为之震颤。
随着钟鸣传来的，是一阵一阵像飓风那般强烈的气，强烈的气使得山林里刮起了暴风，那些潜伏着的妖魔忽然陷入极端的恐惧之中，它们舍弃刚刚还虎视眈眈望着的少年，纷纷望风而逃。
朴秋的心也为那巨响感到震撼，他吃了一惊，顺着钟鸣的声音向后看去。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看到的景象，因为那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景象。
远方划分贺州与部洲边境的天界须弥山上，赫然盘踞着一只巍峨的巨蟒，它巨大的身躯将整个山体缠绕着，夜幕中几乎遮蔽了半边天地，而那传播数百里的钟鸣声竟是那蟒蛇的叫声。朴秋抬手揉了揉双眼，没有看错，但是世界上最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生物呢？
那只巨蟒只是静静盘卧在那里，却足以给百里之外的人以内心深处的恐惧。朴秋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虽然不可能，但他仿佛觉得那巨蟒正跨越无数山河大川朝向自己的方位看着，他真的害怕到不行。
“朱雀，拜托你了。”
少年乘上朱雀，再回头看时，那巨蟒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须弥山黑色的影子浅浅地耸立在天边。
他来到自己曾经的居所，一切物品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都似乎和箴土爷爷遭遇意外、自己被迫逃离的那晚一模一样。他从医柜里取了一些必备的药品装进行囊里，犹豫片刻，又从箴土尚未允许自己碰触的箱子里拿出了一板种类齐全的银针。
他行至庭前，却在角落里不起眼的木凳上看到一本不曾见过的书籍。那册子很薄却很旧，朴秋拿来一看，封页有些泛黄，并且已经落了一层薄灰。他将灰尘吹落后，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入药镜》；翻至册尾，还有箴土手书的四个字：“升、降、出、入。”
“爷爷的笔迹，拿来做个念想也好。”朴秋想到，便顺手将那册子放入内衫里。他没有再多停留，出到竹屋外跪下，深深地叩了几个头。
“等着我，爷爷。我走了！”
接着他便星夜赶回五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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