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黎明时分的决意(1)
朴秋腾地从山石上站起，他穿过厚密的水帘，一路连滚带爬地向着谷中跑去。
他看到六合仙与寐姬已经等在莲池旁边了。
“看到了，我看到了！”朴秋一边喘气一边说道，“我的元神！”
“真难以相信，居然只有短短的三个月就开了眼！就算是持有过箴土的璞玉也好，喝下过真气也好，这个速度实在是……”寐姬喃喃地说，白兔正乖乖地趴在她的肩头。
朴秋来到她们面前站下，做出入定的手势，见到了，他又见到了，那只有着闪亮皮毛的白色雪狐。他抬起头来向前望去，却突然间露出困惑的表情。
“……为什么，我见不到师祖和寐姬姐的元神？”
“那当然了。”六合仙不紧不慢地说，“道行者只能看见比自己道行更浅者的元神，就算是同级亦不可见。”
朴秋猛然醒悟，“所以能否见到对方的元神就是判断对方道行是否比自己深厚的方法了？”
“不错。”
朴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现在已经开眼了，能够看见连妖魔在内的一切事物了吗？”
六合姬慢慢踱到一片莲叶边上，弯下身去拾起了一只断裂的莲蓬。
“妖魔确是能够见到。然而你所开的是后天的心眼，并不意味着能够看到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
“那是……什么意思？”
“我们所在的世界是由许多个平行空间重合在一起的次元，通过后天修行所开的心眼不过能见到我们这个空间里的事物罢了，正如你所说的妖魔。若想看到那以外的东西，靠后天的努力是无法实现的。要靠天生的慧根。”
“什么样的慧根呢？”
“后天开的叫做心眼，而有些人天生便拥有心眼，那样的人往往还拥有各种别人即使修行也无法得来的‘眼’，比如天眼，法眼，灵视眼，预见眼等等。”
六合仙转过身来，继续说道：
“能够看到别的空间里的事物，叫做天眼；比如天眼能够见到所谓的‘神仙’，那其实比人的体积要小，有时会呆在屋子的四个角落里等等。能够见到事物运行的轨迹，叫做法眼；比如法眼能看到奔跑着的孩童即将面临的摔倒，和睦夫妻几年之后的生离死别，甚至兴盛朝代未来衰亡时的惨景。只有拥有灵视眼的人才可能成为阴阳师，这也是道学的一个分歧，又叫做灵媒，阴阳师能够和死亡后还未转世前的灵魂沟通。能够看见自己未来的眼叫做预见眼，预见眼虽然能够见到拥有者的未来，拥有者却不能对未来作出任何改变的努力。”
朴秋失神般地听着。
“师祖也有那样的眼吗？”
“不。那样的人少之又少，并且那样的人多半会因为自己的特殊感到很难融入这个世界，而往往选择隐居避世终老一生。”
“那可真是可惜……”朴秋用有些惋惜的语气说道。
“无论如何，现在的你已经算是个开始起步的道行师了。”六合姬的语气罕见地比以前略微柔和了一点，“那么，有意向修习什么道术吗？”
“当然是驭术！”朴秋握紧了拳头，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兴奋，“我要成为驭术师！”
寐姬听罢转身轻轻叹了口气。六合仙的嘴角却绽开一抹笑容。
“那正好。我们的期限还有一年零九个月。”
朴秋略微一愣，仿佛这才想起什么来一样，他将紧握的拳头举至眼前：“没问题！何止一种驭术，到时候我一定会学会全部的驭术变成狐狸给你看的！”
六合姬冷傲的笑声荡漾开来，涟漪般层层散去。
丑时，贺州的边境。
天边滚动着鼓点般的雷声，海面之上乌云一片，黑压压地遮住了整个天极，如同一块巨大的黑石。阴冷的海风中，汹涌的海浪不断翻腾迭起，怒吼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没。
高达千丈的海浪凶狠地拍打着崖边的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崖壁周围被水雾重重包裹，看不清其中的光景。这样恶劣至连十几吨的大山怪也无法立足的环境中，一个瘦长的人影却不慌不忙地在崖畔的最高处走着。
他身穿死神一般的黑色披风，紧紧拉拽着自己的风帽。他缓步走至崖边，忽然举高手臂双手一挥。狂风将他的风帽吹下，竟是个须发皆白的苍髯老人。他肃穆而庄严的脸庞上有着刀刻一般的皱纹，印证着主人已逾花甲的年龄。要不是他脸上有着如此鲜明的岁月留痕，常人很难将他高大的身影与已至迟暮的老人相联系。
“好孩子，你做的很好，现在可以休息了。”他威严的声音说道。
霎时间，朦胧的海面上巨浪翻滚，天地间的朦胧中骤然出现了一只庞然大物的影子。那巨物如海面上的大山一般，缓缓向着老者站立的方向靠近。它头上有角，外型似鳌，低沉的叫声震得大地都为之颤动。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是这样的破坏力。接下来的两年里暂时用不着你，去海底隐蔽吧，直到我再需要你为止。”老人对着汹涌的海面张开双手，仰天长笑：“哈哈哈，快了，就要快了，属于我的天下马上就要来临了！对吗？赑屃，我的式神啊……”
那巨物低低地吼叫了一声，海面上顿时出现了巨大的漩涡，巨物在大浪中时隐时没，终于慢慢地沉了下去。
自从开眼之后，朴秋夜以继日地修习着驭术，一天也不敢怠慢。
随着对体内气行的控制越加熟练，朴秋渐渐能够通过聚拢内气而产生足以作用于外界事物的功了。他曾试着发力，将内气凝于掌心，并由此隔着较小的一段空间将桌上的一只茶杯打破，他为此欣喜若狂。正开心时，身后寐姬的喝彩声传了过来，“了不起的进步，不过以后你练功时可不可以以外面的山石为对象呢？这样不断地打破杯子可是会令我感到困扰呢。”朴秋听后羞红了脸。
他从寐姬那里请教过各种各样的驭术，然而不知是不是自己能够修得的道术有限，他一直无法彻底掌握其中的任何一种。他试着去触及，去化身成为自己的元神，却始终不得要领。
冬去春来，十六岁的少年已经长得挺拔俊秀，他的头发渐渐由原来的银灰变成雪狐一般亮白的银色，据寐姬说这也是由于他能够更纯粹地掌控体内气行走向的缘故。虽然气功的修行似乎已有长足的进步，他却终究不能使用元神的力量，离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开始从心底感到害怕了。如果真的无法学会驭术，自己真的不得不成为六合仙人的式神吗？他想到箴土爷爷，心中微微颤抖着。
“驭术——狐狸的嗅觉！”他禅坐在一棵雪樱树下，紧抵着双手，用尽浑身的力气喊道。这是他自创的驭术，从小拥有的敏感嗅觉使他曾对这个驭术的成功深信不疑，然而这天已是两年期限的最后一天，他已经无法再平心静气了。
“可恶！”他愤愤地起身，一拳重重地打在身后的樱树上，雪白的花朵纷纷落下，落满少年的头发和肩膀。“为什么就是学不会呢？”
“你的场内气行流动很乱，这样看来你是输定了。”
少年转身，看到身后一袭红衫的美人。时间的流逝在她的身上留不下任何痕迹，她绝世的容颜没有丝毫改变，美得令人心疼。
“师祖！我已经很努力了！不论是睡着还是醒着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驭术的事，到底为什么无法成功呢？”
“因为你的道行还是浅得可怜。”六合姬高傲的声音说道，“如此就算我肯放你去求助于朝廷，凭你的能力也无法平安在乾天落脚。”
“……乾天？为什么？”
“乾天不属于六州中的任何一州，是王与神道会所居住的郡都。那里也是四海内高手云集的地方，各式道行深厚的道师来往混迹于其中，纷纷企图彰显本领，脱颖而出，从而得到进入神道会作为那六人手下的机会。你身上有着修行过的气场，已经会被认作是道行师了，若是稍不留神，就可能被人生擒或是血祭作为向上攀爬的垫脚石，你认为自己真的能在那样的地方生存下去吗？”
朴秋将头甩向一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有没有在短时间内快速加深道行的方法呢？”他试探性地问道。
“有。”六合姬鬼魅的笑容浮现出来，“你入定来看。”
朴秋很快入定，他看到六合姬将手抬起伸向一旁的雪樱树，她张开五指，那雪樱树周围白色的气便奇迹般地被吸引过来，通过她的掌心劳宫处被吸入体内。
“这是什么？”朴秋惊道。只见那棵失去真元的樱树很快开始枯萎凋零，不一会就仿佛进入秋季，之后又进入冬季的状态一般枯死了。
六合姬抿嘴一笑，“万物精元皆为我用。像这样吸取日月草木以及一切生灵的真气，是在短时间内提升道行的最快方法——甚至是人类的也可以。既然你叫我一声师祖，我可以将这道术传你。”
那一刻，朴秋第一次感到了恐惧，他突然觉得传授了自己两年道法的师祖变得有些陌生而残酷，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不要！”朴秋下意识地退后说道，“那样吸取别人真气的道术我不要！那样和妖魔恶鬼又有什么分别呢！”
六合姬微微蹙了蹙眉，“你太善良了。这样是不可能成为驭术师的。我说过的吧，驭术师是所有道行师中最恶的一种。”
“不要，”朴秋拼命摇着头，“我宁可永远学不会强大的道术也不要学那种事情！”
“朴秋，怎么能对六合仙人如此无礼！”寐姬不知什么时候穿过树林来到了他们身边，她两手抱着白兔，语气很是慌张。她穿一身淡红的交颈曲裾，步履蹒跚。
六合仙人的面容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她用凛冽的眼神瞪着眼前的少年，而朴秋这次却没有逃避，他也直直地看了回去。
许久，她轻轻转身，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是我的错。我只想到你单纯的心境能够使你的修行比常人更快，却没想到你又偏偏如此固执，那样的性格没有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可能。”她又转过身来道：“你真的如此想去乾天救箴土？”
“沧海桑田我也要去。”
寐姬担忧地看着朴秋，她伸出右手自腰际抽出那串长长的念珠开始来回拨动起来。不一会，她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是泰卦，雪澈。后卦为小蓄，亨，尚往也。密云不雨，自我西郊。就让这孩子去吧，这也是朴秋得到锻炼的机会。式神的话，等他找人救了箴土再收他也不晚呀。”
六合姬突然探下身来，靠近少年的脸。朴秋呆呆地望着，他看到她黑色的瞳仁突然变成如火的赤红。“安心吧，寐姬。”她出声制止一旁上来急要劝阻的妇人，“我已经不再想要收服这孩子了。”
“这是勾魂玉。”她一字一句地对着少年说道，眼睛却看向少年的头侧，“只要与对方眼神相接，在一瞬间里俘获对方的意识，便可以跨越契约与元神等级的限制，直接将对方收为式神。”她说着轻轻抚摸少年的脸庞：“若是有这样可爱的脸蛋，你可以学会。既然一定要去乾天，勾魂玉用作保护你安危的道法应该足够。”
六合姬瞳仁中的火焰渐渐熄灭，朴秋这才缓过神来：“这是……驭术吗？”
“不。这是禁术。”
“什么是禁术呢？”
“和某些卜筮术一样，违逆天规或者泄露天机的道术叫做禁术。虽然禁术大多都是超越法度的强大，施术人却都或多或少会遭到报应，是万不得已最好不用的术。”
遭到报应吗？朴秋小声喃道，他想起小的时候箴土爷爷曾经站在深颈山的山顶与他一起遥望天边的夕阳，当自己说爷爷治病救人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时候，箴土却说，“我虽救人，然而看到病人痛苦的样子却时常会控制不住地吐漏天机，因此我总有一日会遭报应，是活不长久的……”
“我还是……不要学这个。”朴秋低下头去说道，“若是有一天真的成为驭术师，我还是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去收真心希望成为我式神的……”少年的语调渐渐欢快起来，然而刚一抬头，他的声音就冻结在了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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