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攻城(1)
郡守花箩战死之后,协郡各县阵脚大乱。
以殿生为先头部队之首,王师大军的协郡攻略战迅速全面而华丽地爆发了。
王师所采用的战略很简单,凭借着占据绝对优势的空军实力,由以辉夜为首的青鸟部队载领被选拔出来的几百精英勇士,突破协郡各县城薄弱的空防部署,径入城池内部,杀出一条血路,赚开城门,再由内外一同夹击,彻底攻下那些规模不大的城池。协郡许多中小型的县城都只有三五座木质的箭塔防空,辉夜化成的大型雄鹰轻松地闪过那些飞来的箭矢,用强健的勾爪毫不费力将那些建筑一一摧毁,带领青鸟部队迅速突入;就算是突袭时动静太大,迫使那些县城拉响了防空警报,出来应战的敌方空军也只有不出百只的白鸟部队,那种飞禽体积还不到青鸟的一半,根本不是王朝空师的对手。尤其是冲在最前面的烈天音,一旦由辉夜掷入城内之后便如入无人之境,左扑右袭,就像闯入羊群的猛虎,越是沾到血腥便越兴奋,杀戮带来的快意刺激着他嗜血的天性,于是杀得昏天黑地,根本无人能挡。他总是第一个冲入县衙,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三下五除二地将那些县令县尉们如同捏烂蝼蚁一般杀死,接着又一路杀至城门,放下吊桥,让大军涌入。朴秋曾见过一次天音屠城时使出的炼术“鬼轮”,那是缠裹着被熊熊烈焰燃烧着得地狱之火的巨大车轮,以呼啸而过的速度碾压、夷平与焚烧城里的一切人和物,朴秋坐在高高的青鸟背上看着那些带着绝望与恐惧的表情四处奔逃的人,他们想要躲过那黑色的车轮,然而却是徒劳。他几乎看到被车轮碾死前一刻的人们脸上的极度恐惧的表情,由于恐惧至极,因此在死亡瞬间反而变得平静祥和。朴秋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如此细致的感受,他的脸上倒映着熊熊火光,那些血腥的场面让他惧怕,战栗,想要逃避,然而又无法遮掩地让他从心里的深处产生无法言明的愉悦,他紧紧按住自己的心口,压制。
空降奇兵的战术进行得很顺利,除了在祜县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小插曲。桑、扈两县被攻破之后,祜县县令紧急张榜招揽贤者勇士保护家园,其中应诏而来的有一个其貌不扬、看上去身子骨也不怎么壮实的中年男子,留着两撇小胡。他胸前抱着一个被黑布蒙罩起来的物体,说是祖上的传家之宝,世上独一无二的法器,只要有了自己和这个法器的帮助,县令大人就可以高枕无忧,敌人一定能被击败。
天音和辉夜空降至县令的象牙塔上时,只见一个衣着平平的男子已经站在了那里。男子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不慌不忙地揭开了之前一直遮盖着手中法器的黑布,原来是一面镶边雕琢细致的银镜。他将那面镜子高高举过头顶,迎着太阳的光芒照向了辉夜和天音所在的方向,映出了两人的身影。他哈哈大笑,“怎么样?尝尝被这伏氏镜照到的滋味吧!”
天音被这男子突如其来的举动搞的莫名其妙,心中早已按奈不住杀戮的冲动,正要起身结果了这一脸得意的劳什子,突然间表情却变得僵硬,“这是,怎么回事!”他惊叹道,身体突然变得极端不协调起来,想出左脚的时候却迈出了右脚,想出左拳的时候偏会打出右拳,仿佛被人控制,身体不再属于自己一样。就像……就像是镜子里的自己!
“伏氏镜!”辉夜心中一亮,“莫非就是那个传说中于伏羲氏时期流传下来的奇物法镜?据闻那法镜采文王八卦与伏羲八卦相反相长之妙,被它照到的人会像镜面反射一般做出与思想相反的动作。”
“正是如此。怎样,知道我家传宝器的厉害了吗?就是现在,大家上啊!”男子一声令下,只见四周埋伏的刀斧手和弓手从各个角落一拥而上,齐齐向着两人围攻过去。天音愤怒地挥动四肢却反而被自己绊倒,“可恶!感觉恶心透了!”他咬牙切齿,抬头却看到辉夜依然轻巧地左闪右避,“喂,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喝道。“这有什么难的,想出左手的时候出右手,想向右转的时候向左转不就行了!”辉夜回喊道。“原来如此!杂碎,死吧!”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却一下失误又倒在了地上。“可恶!还是不行吗?”
辉夜的身影如同利剑一般划破苍穹,它直直冲向那男子,在男子惊恐的眼神中用尖喙将那面镜子啄成粉碎。银色的碎片散落的刹那,天音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竟敢让本大爷做出这么愚蠢的事,你们通通做好被碎尸万段的觉悟吧!”话末,从地上弹起,随之掀起的一阵腥风血雨将雪白的象牙塔席卷而尽。
王师没有损耗太多兵力而一举收复了协郡之下的桑、祜、扈、采嶷四县。
渊宙制定的军法很紧。每攻下一个城池,都下令不得残害百姓,也不许带头的将领摆酒设宴,庆祝军功。大军依然在城外扎寨,开启城门,只留下少数的守卫在城里巡视,努力将对百姓的干扰减到最少,就算是敌军的战俘也被确保降者不杀。
就算这样,被攻下的城里也终日绵延着妇女的哭声,处处是硝烟下萦绕着得废墟。朴秋偶尔会悄悄得沿着城边溜入城里,为那些受了伤的百姓医治。一只手从后面轻轻打上他的肩膀,朴秋惊得回头一看,原来是汐月正怀着紧张与好奇的表情看着他。
“朴秋,我留意你很久了!总是一个人偷偷地跑出营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朴秋松了口气,捂住了汐月的嘴,示意她不要引人注意。“医疗术。”他说,并不敢向汐月泄露自己想要减轻敌城百姓痛苦的初衷,“我在锻炼自己的医术,所以在寻找受伤的人治病。你要一起来吗?”
汐月露出惊喜的表情,连连点头应承。
他们寻找的援救对象主要是一些流离失所,看上去无依无靠的孤苦之人,每当朴秋治好了病人,那些人怀着感激的泪光一个劲道谢时,汐月总是用崇拜的眼神看向朴秋。这会,朴秋正在用温水浸过的银针捻转着一个病人的小腿外侧,汐月终于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穴位,为什么要那样按。
“是足三里。肚腹三里留,腰背委中求。肩颈寻列缺,面口合谷收。”朴秋头也不抬地答道。“都是很通俗易懂的口诀,汐月也可以试着学来用。推拿的时候要用螺旋的手法,这样才能将自己的好气更多的输送给病人,逼出原有的坏气。”
汐月的眼神越发崇敬起来,“厉害呐,你真的很厉害,到底是从哪里学到这些的啊?”
“我的爷爷箴土。”朴秋道,“一个对我来说最值得敬重的人。”
朴秋一边治疗,不觉回想起童年时曾在四象道人的书阁中读到的一本讲解“手眼通天”之术的医书:想象十指间的太极,运功开合练习,久之十指指腹以及两个手掌所抚之处以下的人体经脉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就像长出了十二只眼睛在双手,不论何等的疑难杂症只要一摸便知其因。
“你的爷爷?那一定是位很厉害的医师了!”汐月的精神更加兴奋。
“厉害吗……比起那个,该怎么形容呢……我记得,以前曾有个老婆婆在远亲的陪伴下来到山上请爷爷医病,老婆婆一脸高傲,不搭理我们,也不正眼看人。问她哪里不适,远亲便悄悄说老婆婆一直吆喝自己身体不好,然而请过许多大夫看了都说她没生病。时间久了,家人们便觉得她只是无病呻吟,想要求子女照顾而已,因此大多不再理会。我看她实在可怜,因此也是最后一次带她出来瞧病了,说实话,看她能吃能走的样子,我也不信她当真哪里病了。爷爷听了,点点头便用五指在老婆婆的头顶摸了一圈,谁知马上像被烫到一样抽回手来,‘哎呀,你这日子是咋过的呀,怎么把自己糟践成这样啊。’爷爷的语气充满辛酸。一直假装倔强的老婆婆,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哭了……”
汐月静静听着。“那个老婆婆是真的病了吗?”
“是的,从头到脚都生病了。人的经络是一个整体,全身都是病,在单独诊脉的时候便反而会瞧不出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就像她以前请过的大夫们所说的那样。因此不管她本人觉得身体多么难受,别人却无法体谅她的痛苦。”
汐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朴秋,你知道吗,其实我觉得你更适合做个伟大的医者呢。为什么一定想要修习驭术?”汐月认真的语气问道。
朴秋哑然,他有些仓惶地抬手拭去额上的汗水,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王师入侵,卢洲难民营里的帐篷、晒衣架全被掀翻,人随意地被刺死于矛下。那是生命啊!却被马蹄尽数踏碎。城门破,屋瓦烟硝灰散。
朴秋急忙放下手中的医活,赶紧带汐月离开了这片杀戮之地。他看着自己方才还在辛苦医治的人们再度陷入苦难之中,默然。
古乐教终于开始行动了。
哨探来报,据说灸蛰已经派了手下以及惑蛊月的学员前往一线坐镇几个城池。得知这一消息后,神道会紧急调军火令,增加援兵,辰祀与午裳等原本镇守古洲的殿生也被遣往前线。
“提高警惕,接下来的战斗可能不会那么简单。”辉夜说道。
“怕什么?难道你认为古乐教和惑蛊月那些人的身子骨会比本大爷的拳头还硬吗!”天音正沉浸在连日胜利的喜悦中,说话时也一直蹲在高桌上不肯跳下来。他津津有味地吸吮着五指间挟夹着的几段新鲜白骨,那些是他不久前刚绞杀的猎物尸骸。
“那种令人不舒服的东西快拿远点!”阿佑不禁有些反感。
“虽说是派了惑蛊月的学员,不过一时半会他们也到不了前线吧?还是在那之前争取攻下更多的城池比较好。”午裳冷静得分析道。
鬼人烈天音的名号已经在这片战场上传扬开去,据说卢洲的人们提起那恶鬼般的黑色身影便会闻风丧胆,连小孩子在夜里也不敢哭泣。
“什么鬼人狼人的啊?那种小角色只要我一斧下去……”美呈叙兴致勃勃地说道,一边还不忘挥动着一把足有几十公斤重、外型颇有异域风格的巨斧。然而由于太过激动,回抡时险些砍到一旁的亓斧,被几声响亮的号嗷声警示后才以失去重心为代价勉强停止了动作。
“放弃吧。你的使命是镇守笛邬,姑且不要想着到前线去迎战。”昆成道。
“什么?真是可恨呐。”美呈叙气呼呼地盘腿在板凳上坐下,顺手拿起桌上一个水果大吃特吃起来。“竟然敢小看我,”嘎吱嘎吱的咀嚼声混夹在其中,“明明只要派我上场不论来多少个狼人还是鬼人的都会被揍得屁滚尿流的。”
杕泉的警报拉响,天边很快被染成一片触目的青色。漫天青色的大鸟覆上了城池,几百王师空兵从天而降,直取杕泉县府。天音第一个冲进内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将匕首一刀刺入身着官服的县令咽喉,那人瞪大了眼珠,不及发出声音便当即毙命。天音冷酷地一笑,正要抬脚离开,身后的尸体却突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原来如此。我想你就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殿生吧,不愧是鬼人烈天音,下手果然狠毒。”天音心里吃了一惊,那个县令明明是被自己杀死了,死人怎么会说话呢?然而这个房间里应该已经没有任何其他人的气息才对。他急忙转身,抬手重新将匕首掷向尸体面门,谁知那脖子已经断裂的尸体突然抬手,硬生生接住了匕首,刀刃扑哧一声插入了手掌,血流出来,却没有听到手掌的主人发出半生哀嚎。只见那县令缓缓地站了起来,脸上依然保留着临死前惊恐的表情,一双瞪大的眼珠此时却显着无比的滑稽和怪异。
天音感到后脊一阵寒意,正要动作,却发现内阁里方才被自己杀死的几具卫兵尸体同样自地上颤巍巍地爬起,摇晃着站立起来,向自己步步逼近,“这算什么?诈尸吗?是不是要本大爷多杀死你们几遍才肯安心升天啊!”天音迅速上前,电光石火般攻向其中一具士兵,然而他的拳头却被那士兵的一记手刀挡了下来,那士兵同时出腿,力道之大如同劲风呼啸而至,天音暗吃一惊,弯腰,翻转,后退同时完成,这才闪过了那一击。这是怎么回事?天音表情严肃,心里暗忖,不论从速度、力量还是格斗技巧上都比先前胜了何止一筹,看来不是普通的诈尸。“你们……若是没猜错的话,是受了谁的控制吧?”话音未落,一旁另一具士兵又使出怪力持刀向他劈将来,天音后跃疾闪,余光突然瞟见那县令忽然抬手,似乎已经预估好了他的闪躲方向,将那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他的身后几寸之处飞了过来,天音连发气功打向屋顶,这才得以改变轨迹,迅速下坠,和那把匕首的刀锋擦身而过,然而下一秒血液还是自他的左肩喷射出来,因为早已在他身后等好的一具士兵接住了匕首,顺势聚集蛮力将匕首插入了他的身体。
“可恶的杂碎!”天音怒喝,反手一把自体内拔出了鲜红的匕首,扬臂将其刺入天花板,只听一声闷响,刀身全部没入屋顶,连刀柄都没有遗留在外。高密度的白光在他的右手凝结,映照着他可怖的面孔。“炼术——鬼车!”只见一道白光在屋内来回穿梭,伴随着一声声支离破碎的响声,那些尸体被穿刺得血肉模糊,碎屑乱飞,然而始终不会倒下,仍然挥舞着残留的肢体向天音进攻。‘可恶,为什么如此顽强?不光是速度和力道大幅上升,而且普通的攻击还无法彻底将它们打倒。’天音心道,既然受到控制,一定有某种方法可以破解那人的术,已经可以确定尸体的周围没有丝线,现在只有毫无间隙得不断攻击,不让它们有还手之力,同时试图找出破解傀儡术、打败这些缠人的死尸的方法。
这个时候,那个身着官服的尸体突然因为动作太猛而令之前断裂的头颅从项上滚落。头颅落地的瞬间,尸体突然停止了动作,就像是脱了线的木偶,原地瘫软下来。天音回头瞥见,不由惊喜道,“原来如此,这就是方法吗?炼术——鬼咬!”身形闪现之际,天音接连拧断了剩下几具尸体的头颅,身首异处的士兵们周身颤抖几下,接着膝盖一弯,通通向前跪下不动了。
天音右手捂着左肩的伤口,挤出一丝残酷的笑。“终于赢了吗。”正要离开,却听到身后又传来了那个声音,“杀人无数的罪恶的人啊,也该让你尝尝死在你手下的那些亡魂们的怨念。”天音回头,凝神细视,逐渐看出一些黑色的影子样的存在自那些被砍掉的头颅顶轮上潺潺冒了出来,变幻成类似人形的轮廓,然而却更加高大。他们伸出一只手臂样的细长影子卷起了遗落在地上的刀剑,转换阵型,将天音围堵在中央。
天音的脸色阴沉下来,这个敌人,不但能操纵尸体,甚至能操纵亡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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