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木(2)
“男朋友?”中性好听的声音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
“是的!我身边的很多女孩子都有个特别疼爱她们的男朋友,但是没有男生喜欢我……”
少女将手边的一颗石子投入水中,看着之前祥和平静的湖水面上泛起波光粼粼的涟漪。
“我知道了……”那声音说道。“若是你希望的话。”
“真的吗?”花箩的声音中明显充满了惊喜,她转身紧紧抱住那熟悉的树干。
白光在眼前泛起,俊俏的美少年在光亮淡去后带着浅浅的微笑现身。
“谢谢你!我很开心。那以后你能每天都用这个样子和我聊天吗?”
“可以的,若是你希望的话。”柔和的男声说道。
少女笑得眯起了眼睛,“要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般喜欢我就好了!”
珛木用墨色的眼睛看着少女,它俯下身与花箩肩并肩地坐着,静静听着少女大谈身边的故事。
“可以的……若是你希望的话。”珛木在心里轻轻地说道。
珛木会在每天傍晚变好人型的少年等待着一脸幸福的花箩到来。
少女一天天成长着,她逐渐曼妙的身形加上令父母骄傲的成绩使得少女的人缘越来越好。远近望名而来的追求者也令她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和朋友在一起的时间渐渐增多,以至于她开始不能每天都按照约定去到那片树林。虽然如此,单是想到珛木的存在也能让她自心底生出几分自豪。
“珛木不会介意偶尔几天见不到我。”少女这样相信着。
花箩自上庠毕业的那天正好是她的十八岁生日,那天她的家里来了许许多多的亲朋好友,热闹非凡。自现在起花箩已经是称得上能够独当一面的学者了,花箩的父母在席间乐得合不拢嘴,各种对于女儿过人才貌的称赞纷纷入耳,让两位长辈好不得意。花箩在众多追求者的围绕下满面春风地笑着,她看着多少年前曾经讥讽自己的同龄少女现在不是学业不如意便是远不及她的风采,只能笑脸相迎地对自己恭维奉承;那一天花箩无比满足地感到仿佛整个天下都是属于她的了。
傍晚的时候她神采飞扬地抱着上庠颁发的学者之书一路跑来树林深处,珛木依然面带微笑地站在古树下等待着她。
“珛木,珛木!”
她气喘吁吁地大声叫着,“今天,我拿到了学者之书!”
她挥动着手臂开心地喊道,一边又有些焦急地踮起脚来四处张望。
“今天还是我的生日!有好多有意思的事情要给你讲,我的时间不多,一会就得回去。你快点出来呀!”
少女站在珛木的眼前用力地摆动着双手,白衣少年的眼眸深邃得看不到尽头。
“真是的!”少女有些赌气地单手叉腰,“不就是来的比约定稍微晚了一点而已嘛!你再不出来的话,我就要回去了!”
世界上有着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在孩童时期有着很强的灵性,然而由于不会控制体内气的走向,使得灵气在身体之中到处乱撞散发,最终随着年龄的增长完全消失殆尽了。
秋夜里带着凉意的风穿过树林,久久的,不间断的风。
少女倔强的表情渐渐消失,她的身体僵硬起来。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怔怔地盯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参天古树。
“你……我,珛木,难道我看不见你了吗!”
风吹动树梢,枝叶不规则的上下颤动着。
“说话啊,珛木!我……连你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吗?”
枝叶仍然上下颤动着。
少女久久地站在原地,两行晶莹的泪顺着年轻的脸庞滑了下来。
“就算我哭,也不行了吗?”
风停了。林中的万物仿佛静止在那一刻,除了远处雀鸟的鸣叫声声传来。
少女双膝一软,她跪倒在树下,就这样抱着树干放声大哭起来。她仿佛回到了多少年前的那个下午,她看到那个外形丑陋,身形瘦小的自己无助地在这颗树下一个人失声痛哭。
“我不想要了!学者之书,美貌,朋友,那些追求者!你通通拿回去吧!所以,所以让我回到以前去吧……”
珛木看了十分着急,它伸出手去碰花箩的肩,却根本触不到。它在花箩身边来来去去,少女却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气息。最后它只有静静地坐在少女旁边,它听着少女悲伤地哭泣了整整一夜,却仍然听不到它安抚的声音。
花箩自那之后大病了一场,接着她就再也没有去过那片森林。
她像个出色的女子那样的活着,工作,休息,孝顺父母,恋爱。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少个季节,然后有一天,她结婚了。
听说她嫁给那男子的理由只是因为他长得像一个谁也没有听说过的叫珛木的人。
婚礼的那天席间觥筹交错,她与未来的丈夫在人们的祝福声中笑着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她越笑越开心,直笑到泪水娟然而下。
那晚的新婚夫妇喝得酩酊大醉,他们双双瘫倒在卧房不省人事,甚至连午夜后窗前被风吹倒的油灯引起了大火都不知道。
珛木是看得见的,它在参禅时在远远的树林深处里看到了几里之外逐渐蔓延开来的火势。那是独栋的房屋,周围竟然没有人类发现。
它想去救她。
“你是一棵树木,你不能离开这片树林。若是灵魂离开,你便再也无法回来,那时你就会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消失,你七百年来的一切德行将变成虚无,不知要再等几万万年后才有可能带着空白的记忆重新进入到新的轮回。”佛祖说道。
“是这样吗……但是我还是想去救她。”
“你的人型能碰触到的物体只有你的树身,你无法向其它的生命求救,即使这样你也不惜沉重的代价要去救她吗?”
树灵冥想中看着被火势不断包围起的屋子里已嫁为人妇、睡容正酣的花箩;一时间仿佛看到当年那个每天都会哭鼻子,却拥有着和阳光一样灿烂笑容的幼小女孩子。它忘不掉那滋味苦涩的泪水,还有那淡淡的温暖的感觉。
在一瞬间里,珛木仿佛听到了佛祖微微的叹息。但是那感觉很快地便消失了。
‘和你在一起的短短十几年光阴,却是我全部生命里最快乐的日子……’
它集中精神,将元神自树身中脱出,变换成花箩最喜欢的俊秀少年的样子。
它爬上树去折断自己无数的树枝,撕去树叶,顿时感到左臂传来阵阵疼痛。它用枝干中的树脂将密密叠放的枝条缝隙涂抹,做成一个能够盛水的木篮。
它在星光下沿着河流向着火光冲天的下游跑去,它不断用自己身躯做成的木篮提水向那片火红浇去,来来回回,不知往返了多少次。
这是它第一次离开树林,剧烈的行动使得它感到自己的寿命在急剧地烧短,炽灼得仿佛眼前熊熊的大火一般。但是那已经无所谓了,它知道,从踏出树林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注定见不到明天的朝阳了。
森林中的树木通过根须感到它们的王已经不在,整个林间的气场杂乱了起来,已经入睡的雀鸟纷纷被混乱的气息惊醒,它们匆匆离巢,一时间林中百鸟齐鸣,月影下成千上万鸟兽的身影仓皇逃离的景色实属壮绝。
珛木一步不停地来回跑着,在河流的下游与着火的房屋之间往来了几百次,眼看着火势渐渐变小。终于在东方的天边微微泛红的时候,它扑灭了最后的一缕火苗,喘息着站在河边。
它从窗户外面向里探去,看到睡相正酣的花箩。她把头轻轻靠在身旁丈夫的臂弯里,她的呼吸是那么的均匀。
它露出一个会心却带有一丝疲惫的笑容。
“要和他幸福地生活下去啊……若是你希望的话。”
它抬头望向西边树林的方向。它想在最后再看一眼自己修行了七百年的地方,它居住了七百年的树身,以及那在不久之后便会随着元神消失而干枯死去的它曾主宰的整片森林。
它抛开手中的树篮,不顾一切地向回跑去,然而只跑了不到一半的距离,背后东方升起的第一缕曙光便已照在了它的身上。
意识,渐渐模糊。身体,渐渐变轻,终究没能看到自己居住了七百余年的家……它试着向前伸出手去。
再见了……几万万年后。
我挚爱的,花箩。
太阳缓缓地自天边升起。
女子突然挣扎着从梦中醒来,惊醒了一旁本在熟睡的丈夫,他看到自己新婚的妻子泪流满面,整个枕头早已被泪水湿透。男子吓了一跳,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知道,”女子坐起身来用双手死死按住心口。
“只是这里突然间变得很痛很痛,好像快要裂开一样……”
那之后女子放弃了自己拼搏了几年的学者地位,开始遍访道学名师。
读出这整个故事,在现实中只用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然而朴秋显然没有时间去消化这个故事,因为花箩的剑尖此时距朴秋的咽喉不过三寸,生死攸关,必须得利用他情急中使出攻心读到的情报说点什么,朴秋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舍弃自己的怜悯心,‘想不到堂堂户郡郡守竟有这般令人不齿的过去,’不行,他狠不下心来,最终他咬牙脱出:“珛木它死了!”
花箩听了,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她急忙拨转剑尖,那刀刃终于自朴秋颈侧擦过,刺入到他背后的红木圆柱里,“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刚刚说的名字是什么?”花箩的声音细细碎碎,眼神却甚是狠毒。
“珛、珛木,”朴秋说道,“你记得当年的那场大火吗?是珛木救了你,他为了救你和你的丈夫牺牲了自己……”
花箩的眼神涣散,“不可能!”她的语气恶毒起来,“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你胡说!快,快说,刚才那些是你自己杜撰的,只不过碰巧说了那样的一个名字,说那不是真的,说!”花箩变得激动起来,她手上的力道加大,那刀刃便割破了朴秋的脖子,划出一道细长的血痕。
满屋的人都紧张得注视着,却没有一个人敢乱动,他们不懂花箩为什么突然失控,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现在的朴秋依然是命悬一线。
“好吧,我说。”朴秋的神情却是平淡如水,他轻轻点了点头,“我说,那不是真的……若是你希望的话。”
这次,花箩的手变得无力起来,“你……是谁……”她注视着朴秋的双眼中布满了氤氲的水汽,神情也变得温柔祥和。
“就是现在!”阿佑大声喊道,“她的气场乱了,快趁现在动手!”还没等他说完,天音早已高高得自空中跳下,下落之时,手中一把泛着寒光的短匕首直直得自百汇穴插入花箩的颅顶,发出嘶的一声闷响。他阴森得一笑,向后一个翻身落在地面。
花箩顶门中了一刀,脑浆自她的鼻孔流出。她闭上眼睛,脸上却是一副混杂着悲伤与欣慰的神色,她笔直地向前倒下,贴着朴秋的身体滑落到地上。
“赢了,花箩死了!你小子还挺能干的嘛,朴秋!”阿佑喊道,一群人叫着跳着赶了上来,将朴秋围在中央,你一拳我一脚地笑着。天音也用力按着朴秋的脑袋,四周转眼变成一片欢喜的海洋,朴秋站在中央,心中却没有被欢乐的气氛所感染,他将手心覆上自己的左眼,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难过,嗓子也哽得说不出话来。
自那之后,朴秋的左眼开始会时不时感到疼痛。
尽管如此,使用攻心成功时的喜悦之情仍然盖过了它所带来的疼痛。朴秋每日刻苦练习,不断地琢磨,想要掌握到使用攻心的要义。
在那之后他们又打了几场战役,有大有小。朴秋第二次真正使出攻心之后感到气冲得厉害,内动不已,不时浑身发抖,五脏六腑都如同被火烧灼一般,所领受的气感之强令他快要承受不住。
“那是禁术,因此使用的人总是要承受相应的代价。”他想到了六合仙人曾经的教诲,于是他将自己独自关在军帐里,从朝至暮得禅坐调息,终于将紊乱的内气勉强压制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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