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龙卧襄阳(8)
赵云说:“公孙瓒兵败覆灭后,云一直漂泊无定,不期听闻将军在冀州,本欲前往依附,半道上获悉云长别曹操而追将军,故而结伴而来。”赵云说着给刘备拜下了,“主公!”这一声喊得刘备直淌眼泪。
刘备握住赵云的手,患难之时始见真心,他如今潦倒如斯,到底还有一班人不离不弃,他也许终究将要辜负他们。待得他风烛残年,命衰如枯槁,仍在崎岖道路上艰难跋涉,他知道他们还会跟着他,仿佛云随风转,根基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刘备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
这一年,刘备四十岁了,不惑之年的他仍在惑着。
荆州,你会是刘玄德的福地,还是葬身之处?
官渡之战的战报传遍了九州,这场决定未来历史走向的战争在整个天下丢下一截燃烧的爆竹,士林学子、州郡政要、贩夫走卒都在议论,有的为袁绍扼腕,有的为曹操叫好,有的生出嫠妇之忧,纷纷扰扰,吵吵闹闹,却无人能准确判断世事到底如何发展。曹操会统一天下吗?袁绍会东山再起吗?或者,还会有哪一个诸侯横空出世,会是江东孙权?
隆中草庐里,阳光倾洒而下,在那面日晷刻度上缓慢行走,诸葛亮从屋后走出来,怀里捧着两只酒壶,却听见院子里的同学们议论得热火朝天。
“袁绍败得何止窝囊,兵为曹操十倍,将为曹操五倍,竟被一把火烧光家底,愚蠢也!”崔州平拍着巴掌说。
“袁绍家世殷贵,四世五公,又坐拥河北雄兵,但其只得虚不得实。曹公虽暂居下位,却外虚内实,一则携天子以令诸侯,名位为正;二则将帅听命,赴死力战,不惜性命。听说郭嘉为曹公定下十胜之略,乃道胜、义胜、治胜、度胜、谋胜、德胜、仁胜、明胜、文胜、武胜,有此十胜,何忧越不灭吴,汉不吞楚?”石韬侃侃而谈。
孟建也点头道:“袁绍外宽内忌,刚而寡谋,帐下谋臣虽多,但都互相猜忌,勾心斗角,曹军未到,自己倒先内讧了!”
“若不是他内部骚乱,不相体恤,如何让许攸夜奔曹操,献下破袁大计!”石韬跟着说,他把袖子拢了拢,嘘了口气。
马良年岁虽小,值此议论世事的场合,从不怯场,他说道:“袁绍连个田丰都容不下,怎不有此大败?”
崔州平补充道:“然也,欲举大事,贵在同体共生,袁绍帐下谋臣明为一体,实际暗相阻忤,早具分崩离析之象,焉得不败?”
正在凝看日晷上移动日光的徐庶忽然笑道:“诸君果然高见,袁绍该请你们去做谋臣,纵有十个曹操,也当拱手伏败!”
崔州平笑骂道:“徐元直又说风凉话,诸君速速动手,撕烂他的嘴!”
崔州平提议刚出口,众人都跃跃欲试,有人挽袖子,有人搓手,有人顿足,有人龇牙咧嘴。
徐庶向旁边一闪,正看见诸葛亮走出来,大呼道:“孔明救我!”
诸葛亮避开他:“自己惹的祸自己担当,诸君请动手,亮观战而抚掌也!”
徐庶恨恨地瞪了诸葛亮一眼,一把抢过他怀里的两只酒壶:“来来,有好酒,诸位看在美酒的份上,饶了我这一遭,大不了我自罚三爵!”
石韬指着徐庶呸道:“徐元直又使心眼,你这好酒的饕餮,分明是想多贪酒饮,反而装出受罚的委屈模样,更该打!”
徐庶笑嘻嘻的:“那我便少饮三爵,免得广元说我使心眼!”他取来酒爵,给诸人斟满了。
孟建举爵一尝,先赞了一声好酒,问道:“孔明以为袁曹之战如何?”
诸葛亮给众人续着酒,浅浅一笑:“袁曹之战尽被诸君说全了,亮此时无话。”
马良失望地叹了一声:“我还想听听孔明兄的高见,竟没有了?”
诸葛亮仍是温和地笑笑,轻描淡写地说:“曹操有磊落大度,袁绍比之于曹操,未战之时,气度已输了,此一战早在意料中,确实无甚话可说。”
“如此看来,孔明以曹操为明主乎?”石韬酒浅,饮了一爵后已是面红如枣,说话也似打着漩涡。
诸葛亮不说话,一爵酒放至唇边,轻轻一啜,便似蜻蜓点水。
孟建高声道:“我以为孔明必以曹操为明主,凭孔明才干,若北上许都,曹公定会倒屣相迎!”
崔州平也似窥破了某个秘密,欢喜地说:“然也然也,孔明经纶,纵然跻身荀令公、郭奉孝间,亦能大放异彩!”
马良竟当了真:“孔明兄,你要去北方吗?”
诸葛亮微笑着饮完了一爵酒,耳听着徐庶斩钉截铁地说:“都别胡猜,孔明不会去北方!”
石韬斜过眼睛:“你何以见得?”
徐庶凝视着诸葛亮,朋友之间彼此了然的目光仿若水乳交融,他清晰地说:“曹操是诸君心中明主,不是孔明心中明主。”
诸葛亮把酒爵缓缓放下,语调沉稳地说:“知我者,徐元直也!”
孟建有些不能置信:“为何?”
诸葛亮平淡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曹操所行所施,非我所愿所赞,我之所求所欲,非曹操所想所念。”
孟建叹息了一声:“孔明不赞曹公所为,乃心别有他志也。”
马良却松了一口气:“孔明兄不去北方,我放心了!”
崔州平奇道:“小马儿,孔明去不去北方,与你放不放心有何关系?”
马良搔搔头:“我也不想去北方,孔明兄若能留下,异日我便可为孔明兄门下书佐,此生足矣!”
崔州平大笑:“你真是诸葛亮的小跟班!我说你马家兄弟中邪了不成,小马儿成天诸葛亮长诸葛亮短,小小马也隔三岔五地往草庐跑,诸葛亮,快把这两个小娃娃收了!”
一时众人都笑将起来,诸葛亮笑道:“我哪儿敢收马家公子做门下书佐,生生折杀我寿!”
马良认真地说:“你们别笑,孔明兄是管、乐之才,能在管仲门下做书佐,我还被折杀了呢!”
诸葛亮听马良将自己寻常的自比言之凿凿地说出来,不免有些感动。他自比管、乐,除了徐庶、崔州平始终坚信,石韬、孟建等人都当是玩笑话,石、孟诸人为他至交,能容忍他的张扬。学舍同学却不以为然,说诸葛亮狂傲得失了度,他还当管仲,管仲家养牛的庖丁吧!
马良为了肯定自己的决定,却去问诸葛亮:“孔明兄,你说我能做你门下书佐吗?”
诸葛亮一笑:“书佐官位太低,屈才了!”他缓缓地看住诸位朋友,“诸君仕进皆可至刺史郡守也。”
石韬反问道:“孔明仕进如何?”
诸葛亮笑了笑,目光如深湖幽静,却不说话了。
“孔明有更高之位?”孟建半信半疑地说。
诸葛亮慢吞吞地举起酒爵,感觉到众人注视着他的复杂目光,他莞尔一笑:“亮乃隆中一耕夫,仕禄在田产耳!”
众人登时大笑,响亮的笑声中,诸葛亮饮下那一爵酒,双瞳似在酒中沉溺浸泡了,深邃得不能测度。
草庐安静下来了,唯有门前溪水潺湲流淌,像吟在耳畔的一声喟叹,悄然的风像个贼似的溜进来,把清淡芬芳洒满了院落。
诸葛亮坐在廊下,看着诸葛均可劲地摇着辘轳,打上来一桶水,又“哗”的一声倾倒在地上,汪汪的清水像镶在地面的大小不等的碧玉。诸葛均兴致勃勃地踩了上去,双脚在水里淌来淌去,水花儿飞溅起来,仿佛一串串四处奔跑的珍珠。
他瞧见弟弟的淘气,不觉得聒闹,反而以为有趣,不禁微笑起来,仿佛在观瞻一幅充满恬静乐趣的人物画。
“孔明,”徐庶唔唔地喊他,他已有些半醉,四仰八叉地倒在走廊上,也不怕地上凉。
诸葛亮没看他:“醉鬼说醉话,别躺在这里,进屋里去。”
徐庶扯了一把他的后衣襟:“我哪里醉了,小看我!”他伸出手臂枕住头,也去看诸葛均玩水,“你大姐二姐都嫁人了,只有你们兄弟二人,难为你们了。”
“也没什么,既来之则安之。”诸葛亮平淡地说。
徐庶吹了一声口哨:“我以为这草庐缺一位女主人。”
“女主人?”诸葛亮讶然,他回头看见徐庶笑得摇头晃脑,突然明白了,顺手从脚边捞起一只空酒壶,压在徐庶的胸口。
徐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把酒壶“当啷”推翻了,狠狠地咳嗽了一声,笑容是闪亮的光芒,从眼角飞向整张脸:“孔明也会害臊?”他一骨碌坐起来,“我可是说真的,你可不知,这四里八乡没出阁的女子,都想嫁进草庐来,你任意挑一个吧,或者一并娶了!”他笑得格外开怀,还拍起了巴掌。
诸葛亮故意把脸色沉下:“徐元直,早知便让崔州平撕烂你的嘴!”
“人家的好女子可都拿你当如意郎君,以为能嫁给诸葛亮是至福,你别不相信!”徐庶越说越起劲。
诸葛亮哭笑不得,忽而却低低一叹,轻浅的忧郁在明澈的眼底缓缓沉没:“嫁给诸葛亮未必是福气。”他岔开话题道,“元直,过了农忙之季,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徐庶爽快地答应,他捡起那只空酒壶,搜来一支竹箸,“当”地敲了一声,合着铿锵有力的节奏唱道:“王将有命,赐我麴醪。今朝酩酊,明旦征召。钟鼓锵锵,雄骏骠骠。万里疆场,铁血漫道……”
诸葛亮也举手轻轻磕击,跟着他唱道:“修我弁服,垂我旒旄。江水汤汤,载我周道。泰山峨峨,伏我固徼。陟彼章台,瞻彼门皋。大勇之壮,大仁之颢。伏兮伏兮,武休文昭……”
歌声仿若飞渡关山的胡笳羌笛,是勇士鞍马下腾起的黄尘,是壮烈牺牲,是矢志不改,一夕之间,便已穿越千年。
诸葛均被那歌声吸引,竟忘记玩水,听得痴了。
品论刘备,暗露辅佐之心
荆州的阳光总像含了江水的水汽,每一粒光斑都润泽如深海里沉睡了千年的水珠,钻入头发里,毛孔里,拈不出,也擦不干,仿佛那含了水的阳光便从此渗透进入血液,让那沐浴南方阳光的人变得水淋淋、湿漉漉。
诸葛亮抬头,天上无云,太阳孤单单的,嗞嗞地冒着热气,他不禁扑哧笑了一声。
“孔明为何发笑?”徐庶问,他已热得把袖子捋得老高,一手摁着腰间的长剑,一手不停地擦去脸上的热汗。
诸葛亮指着那轮太阳:“观日而思食而已。”
徐庶眯着眼睛盯了太阳一时,忽然也笑了:“走了这一日,不着村舍,不遇逆旅,我早饿了,我还道你捱得住呢!”
诸葛亮调侃地叹了口气:“诸葛亮非姑射仙人,餐风饮雪足可为生,人食五谷,奈何!”
徐庶粲然笑道:“可别再说了,我这肚子叫了一日,若能餐风饮雪却也甚好,偏要食五谷饮琼浆。”
诸葛亮往远方眺望了一番,喜道:“前面是新野城,做不成神仙的两位俗人,先把肚子填饱吧。”
徐庶一时踔厉风发:“快走快走!”
诸葛亮和徐庶离开隆中,徒步跋涉,一路向北,一为观瞻荆襄以北风物民情,二为携友长游散心。百里之路,两人走走停停,翻过山野丘陵,趟过河沟涧溪,去农家的村舍中品过刚酿出的新酒,也曾对坐田坎边彻夜长话,真正要实践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新野城是座小城,在南阳郡治宛城以南,位于南襄盆地腹心,地势一马平川,疆域内淯水、白河、赵河、唐河交错并流,支脉纵横的河流为农田灌溉提供了丰沛的资源,故而南阳一带粮产丰富,历来被称为中州粮仓。倘若以南阳为中心,北入黄河,西进秦川,南下江南,东迈淮颍,可谓是定一足而望四方,汉光武当年兴兵起事,便发起于南阳,可以说,南阳是东汉复兴的根据地。
两人进得城来,徐庶拽着诸葛亮去找酒肆饭馆,乍看见市坊街边有一家面铺,掌勺的伙计正往一口大釜里舀汤,那热腾腾的香气弥漫开来,勾引得肚子里馋虫越发猖狂,急吼吼冲了过去,喊道:“两碗汤面!”
瞧得徐庶急不可耐的觅食模样,诸葛亮笑趴在食案上:“民以食为天,我今日方才真知道。”
徐庶拈起一双竹箸,敲了敲案面:“孔明好读《管子》,可知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根本不立,民心不顺。”
诸葛亮更笑得欢乐:“然也,商君亦云:‘饥而求食,劳而求佚,苦则索乐,辱则求苦,此民之情也。’元直深得民之性理,亮不如也!”
说话间,两碗热气蒸腾的汤面端了上来,徐庶捧起来,先啜了一大口汤水,三下五除二地将满满一碗汤面扫荡干净,无限留恋地舔舔嘴角,满足地叹道:“足矣足矣,朝饱食,夕死可矣。”
蓦地,风雷齐作的马蹄声急骤,一队人马从眼前疾驰而去,满天黄尘扬起来,遮住了行人的脸。才过须臾,又一队人马掠尘飞过,而后,数不清的人马驰骋奔腾,前队踏出的尘埃没有落地,后队的尘埃又加了上去,渐渐给这一条街织出一张暗黄的帘幕。
“这是做什么?”徐庶张望着。
那掌勺的伙计哀叹道:“要打仗咯!”
徐庶一惊:“打仗?谁和谁打?”
伙计显得有些讶异:“你不知道么?听说北方的曹操率军南下,前锋快到宛城了,咱们的州牧刘镇南的敕令都下到新野了。唉,也不知会是什么光景,若是打不赢,还得提早准备搬家。”
徐庶不问了,这些情况他其实有所耳闻,曹操自从在官渡大破袁绍,袁绍元气大伤,已于本年五月吐血身亡。父亲新丧,袁氏兄弟为争夺嫡位刀兵相见,袁家臣僚也分为两派,一派以审配、逢纪为首,拥戴袁尚;一派以辛评、郭图为首,拥戴袁谭,两派水火不容,乐得曹操坐收渔翁之利,坐看双方斗得两败俱伤。明晓世事的人都看得出,曹操彻底平定北方已是板上钉钉,接下来,他也许就该兵向南方,挥鞭渡江,荆州刘表和江东孙权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对此纷繁复杂的天下局面,徐庶和诸葛亮曾经数次热议过,他们都敏锐地判断出曹操总有一天会饮马长江,只没想到曹操来得这样快,他对诸葛亮道:“听闻新野新来了一位守将,是叫什么来着?”
诸葛亮还在吃面:“我也听说了,上次听广元提了一次,他也不知道是谁,只说是从冀州而来,原来是袁绍的臣属。”
徐庶好奇心油然而生:“什么人呢,荆州牧放心他守住襄阳门户?”
伙计是个好事的,一面抱着面团削片下锅,一面还竖着耳朵听客人闲谈,插嘴道:“刘备啊,你们没听说过?”
诸葛亮惊讶地抬起了头,刘备这个名字在他心里激起的情绪太纠缠,也太澎湃,那血惨的往事忽然间撕开了被时间封住的面纱,突如其来的彻骨寒冷让他全身的骨骼微微颤抖。
徐庶瞧诸葛亮神情有异:“你认识他?”
诸葛亮摇摇头,他在外人面前不想提及往事。
伙计在外乡人前有了炫耀资本,兴致勃勃地说:“刘将军可真是好人,自从他来了新野,在城南设了粥棚赈济流民,日日不断。我们荆州流民多,又不着编籍,公府难以管束,难免要闹事。刘将军对流民照顾有加,而今流民只夸他的好,事儿竟没犯一件!”
诸葛亮淡淡地一笑,他从怀里取出钱付了账,轻轻拉了一把徐庶,两人起身离开。
徐庶忽地问:“孔明欲往何处?”
诸葛亮微笑着反问道:“元直欲往何处?”
徐庶眨眨眼,两人彼此对望了一刹,忽而异口同声地说:“城南粥棚!”
两位朋友朗声大笑,诸葛亮慨然笑道:“徐元直知诸葛亮也。”
“诸葛亮亦知徐元直也!”徐庶抚掌欢笑。
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已见得人头攒动,东西各有一长溜临时搭建的木棚,棚下甩出去两列流动长队,却都是流民。
自中原残破以来,中州和北方人民流离失所,或下江淮进入江东,或顺汉水南走荆州,荆州一带聚集了几万流民,他们失了本业,无以求生,有的乞讨四乡,得一口吃一口,有的呼聚山野,成了寇掠城池的盗贼。故而流民问题一直是荆州的隐忧,统统撵出州境不可能,若派兵剿灭,又可能伤及无辜,甚至引起内乱,北方的曹操立刻会趁乱南下,囊括荆襄。万般无奈之下,荆州公门只好难得糊涂,只要流民不闹出大事,由得他们东西不定,南北漂泊。
因人太多,两人往前边挤了一挤,见得东西两个木棚下各有四个伙夫,身前的火灶上支起一只铁釜,一勺勺舀起来,黏稠沉重,并非一般朝廷赈济灾民时,少下米多掺水,煮出来的米粥如同清汤,下肚方半日便没了影。可见这新野赈济非为博名,而是真正为民。
伙夫正挨个给排队的流民舀粥,忙得满头大汗,乍看见诸葛亮、徐庶二人混在人群中,衣冠齐整,文质彬彬,怎么看也不像流民,他喝道:“你们两个也来求粥?”
这一句质疑后,周围的流民都用刀锯似的目光斩过来,诸葛亮慌忙拉着徐庶挤了出去。
“如何?”徐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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