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磨
马副镇长派侯干事、吴干事、翟干事去叫王后生,三个人刚刚喝过酒,红脖子涨脸,当下从院子里的树上解下晾衣服的麻绳,又去拔墙角葫芦蔓中的木棍。马副镇长说:你们去叫他还用得着这些?带灯就叮咛:去了不打不骂,让把衣服穿整齐,回来走背巷。侯干事说:咱请他赴宴呀?!
王后生被叫来了,果然穿得体体面面,侯干事吴干事翟干事嘴上叼着纸烟,他嘴上也叼着纸烟,纸烟灭着就粘在嘴唇上,不影响说话也不掉。马副镇长和带灯、白仁宝在院子里商量如何审王后生,商量的结果是王后生和综治办交道打多了,软硬不吃,确实是个难煮的牛头,就得拿温水慢慢地泡。正说着,见王后生进来了,马副镇长说他后背痒,让侯干事来给他挠挠。侯干事手伸到马副镇长后背衣服里挠,说:你没换换衣服,用滚水烫烫。马副镇长说:不是虱子咬,是皮痒。侯干事说:几时给你买个木孝顺。马副镇长说:是得买一个。侯干事说:张膏药的木孝顺好得很,狗日的小气,带走了。王后生进来了竟没人理,把嘴唇上的纸烟取下来装在了口袋,说:马副镇长,你叫我吗?侯干事说:他现在是镇长!王后生说:现在?现在就是在县党代会期间吗?马副镇长说:是党代会期间的镇长,你不恭喜我吗?王后生说:恭喜恭喜,我盼党代会开一年,一直开下去!马副镇长说:凭这句话,请王后生到会议室坐呀,哎,给把水倒上啊!王后生被请到了会议室,马副镇长却把带灯叫到了他的房间去。
王后生进了会议室,会议室站着白仁宝,白仁宝是已端着一杯水,说:喝呀不?王后生说:喝呀。白仁宝却一下子把水泼在王后生的脸上,说:喝你妈的!王后生哎哎地叫,眼睛睁不开,说:你们不是请我来给镇政府工作建言建策吗?侯干事吴干事翟干事已进来,二话不说,拳打脚踢,王后生还来不及叫喊就倒在地上,一只鞋掉了,要去拾鞋,侯干事把鞋拾了扇他的嘴,扇一下,说:建言啊!再扇一下,说:建策啊!王后生就喊马镇长,马镇长,马,镇长!他的喊声随着扇打而断断续续。
这时候马副镇长进来了,他一进来,三个干事出去了,白仁宝也出去了。马副镇长端着茶杯喝茶水,茶沫浮在水面上,一边吹一边说:王后生,你怎么坐在地上?起来起来,办公室有的是凳子么!王后生说:他们打我,你看我嘴!马副镇长说:打你了?怎么就打你呢,打也不能打嘴呀,让你怎么吃饭?王后生说:我知道请我来建言建策是幌子,是没好事,可我没想到一来就打我!马副镇长说:是幌子,叫你来只是问你一些事哩。王后生说:这事肯定要被问的。马副镇长说:你聪明!那你就说事。王后生说:我写了上访材料,找人在材料上签名。马副镇长说:王后生还是条汉子么!你等等,你等等。就大声叫竹子,让竹子来做笔录。
于是,马副镇长审问王后生。
马副镇长问:你上告的材料是什么内容?王后生答:樱镇党政领导欺上瞒下,鱼肉百姓,只图政绩,不顾污染,引进的大工厂是祸害工程!马副镇长问:多少人在上告材料上签了名?王后生答:十三人。马副镇长问:十三人都是谁,姓什么叫什么,哪个村寨的?王后生答:这我不说。马副镇长问:上告材料呢,把材料交出来。王后生答:这我不交。马副镇长问:由你啦?你必须说,必须交!王后生答:我现在起就不回答你的话了。王后生果真不再说话,眼睛还闭上了。马副镇长说:哦,困了?我也困了,午饭后不睡一会儿人就没精神么,咱都睡一会儿。
马副镇长走出会议室,竹子也跟着出来,带灯、白仁宝和三个干事还都在院里玩扑克,问情况怎么样,马副镇长说已承认了写上告材料和十三人在材料上签名,却再不肯交代。吴干事说:我撬他的牙口去!带灯说:你咋个撬?吴干事说:他能受得了多重的打,我就能下得了多重的拳!带灯说:你打死他呀?咱要的是材料!就给马副镇长建议:这里继续审他,另外派人得去他家搜,马副镇长就派去了白仁宝和竹子,并问手机有电没有,随时和这边联系。白仁宝说:竹子去还不行吗?带灯说:我和竹子去,你们就都留下吧,千万记住,王后生那是块抹布,慢慢拧着才出水哩。带灯和竹子一走,吴干事说:女同志弄这事不行,怪不得王后生嚣张了这么多年!马副镇长说:下来你们四个年轻人轮换着去审,一人两个小时,看在谁手里能把材料弄到了,我给谁奖二百元。吴干事说:你替我打牌,我赚这二百元去。
吴干事进了会议室,王后生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吴干事说:王后生,把眼睛睁开!王后生眼睛不睁,还响了鼾声。吴干事看见墙上挂着一排记事本,记事本都用铁夹子夹着,就卸下两个,快捷地把王后生的两个眼的眼皮子夹了。王后生一下子跳起来,拿手要取铁夹子,吴干事就用撑窗棍儿打他的手,说:你不是睡着了吗?王后生说:疼!疼!吴干事说:你还睁眼不?王后生说:你取了铁夹子我就睁眼。铁夹子取了,吴干事说:老实给我交代,材料在哪儿?签名的十三个人都是谁?王后生又闭口不说话了,任凭吴干事揪着他的衣领提起来又扔到地上,再是拿拳头在头盖上犁道儿,敲出了栗子包,仍是不说话。吴干事说:你以为你是渣滓洞里的共产党员吗?!用手使劲捏王后生的腮帮,把嘴捏开了,把痰唾进去。王后生看着吴干事,把痰竟然咽了。吴干事丢了手,说:你狗日的这么不怕脏!王后生说:你从嘴里出来的又不是从你屁眼屙出来的,有啥脏的?气得吴干事扑上去扇耳光,直扇得王后生趴在地上,把头脑窝在身下。吴干事把他往起拉,拉不起,拦腰抱,抱成一张弓了,手脚还不离地,两人就那么纠缠着移到了墙角,王后生更是借了力,身子撑得硬硬的。吴干事提了拳头砸王后生的头,拳头砸在了墙上,一块皮砸掉了。吴干事骂道:我日你妈!就掀屁股,屁股胡扯拧,裤子就崩开了缝,露出黑乎乎的屁眼来。吴干事一指头捅进屁股眼往上勾着掀,王后生身子塌下去。吴干事再是提了腿把王后生拉到会议室中间地上,猛一扭,整个身子翻过来,说:材料在哪儿?王后生说:在我家屋梁上吊的担笼里。吴干事拍拍手,走出了会议室。
院子里马副镇长他们还在打扑克,白仁宝心不在焉,一会儿朝会议室看,一会儿又朝大门口看。翟干事说:是不是等那个?白仁宝说:胡说啥哩,我操心吴干事的本事哩。马副镇长说:静气,每临大事要有静气,打牌打牌!便见吴干事出来了,问:怎么样?吴干事说:材料在他家屋梁吊着的担笼里。马副镇长说:每临大事能静气了,身边必然会出奇才的。给带灯打电话。这时候,刘婶从镇街买回几份凉调的饸饹,马副镇长说:让吴干事先吃!吴干事也不客气,吃了一口,芥末呛得眼泪长流。带灯的电话就来了,说把王后生家搜了两遍,屋梁上根本就没吊担笼。吴干事说:他耍我?!放下碗又进了会议室,说:王后生你狗日的耍我!屋梁吊的担笼在哪儿?王后生说:记错了,在鸡圈里。吴干事又出来,说:材料在鸡窝里。端了碗再吃饸饹。饸饹还没吃完,带灯又来电话:鸡圈里没有。吴干事端了碗再次进会议室,说:你耍了我两次?!王后生眼睛瞪着不吭声。吴干事说:你瞪着我是不是嘲笑我?把眼睛闭上!王后生还是瞪着眼。吴干事就把碗里的芥末汤泼过去,王后生这回是杀猪般地叫。
马副镇长在院里叫吴干事,吴干事出去,马副镇长说:你来打一会儿牌,让翟干事上。吴干事说:肉煮到八成了你不让我煮?马副镇长说:不急么,轮过一圈了你还可以上么。
翟干事进去,说:吴干事刚才打你了?王后生说:镇政府会议室是渣滓洞么,你看你看!他掰着自己嘴唇,又蹶了屁股。翟干事说:那你不该哄他么。王后生说:他把我打得头晕脑涨,我记不清了么。翟干事说:我不打你,记不清材料放哪儿了,咱不说材料了,说十三个人都是谁?王后生说:你来唱红脸的。翟干事说:唱红脸总比唱白脸好吧。王后生说:我有我做人原则,唱啥脸的我都不说。翟干事说:不说也行。人肚子饥了就想吃饭哩,你几时想说了你再说。王后生却说:我要上厕所。翟干事说:行呀行呀。拉着出了会议室。白仁宝问:这干啥呀?翟干事说:要上厕所。白仁宝说:狗日的屎尿还多!翟干事拉着王后生走,王后生嫌走得快,说:我腿疼。翟干事说:哦。拿脚在他腿弯子一踢,王后生扑咚跪下去,说:你也踢我?!翟干事说:我试试是不是腿疼。王后生站起来刚走了两步,翟干事又在腿弯子一踢,王后生再次扑咚跪下去,翟干事说:还真的腿疼。王后生说:镇干部没一个好的!翟干事嘿嘿嘿地笑。到了厕所,王后生蹲在那里扑扑嗞嗞拉稀,翟干事就招呼了白毛狗过来,猛地在狗屁股上踹了一下,狗忽地扑进去,王后生一受惊,坐在了蹲坑上,弄得一身屎尿。王后生让快把狗赶开,翟干事不赶,王后生让快给他些纸擦屎尿,翟干事不给,说:你已经脏成这样了,就在这里交代吧,签名的都是谁?王后生干脆就坐着不起来说:你让我臭哩,你爬在厕所墙头也臭。翟干事说:签名的都是谁?王后生说:成全了你小伙吧,有镇东街的张三。翟干事就对打扑克的喊:快记,签名的有镇东街村的张三。吴干事说:狗日的他给你交代啦?翟干事回过头笑着说:他知道我是镇政府培养的后备干部么。吴干事骂道:势利鬼!于是,翟干事就不停地从那边高声传过来人名,马副镇长就拿笔记着。翟干事说:镇东街村张三——!马副镇长说:记啦。翟干事说:南河村王朝——!马副镇长说:南河村王朝。翟干事说:镇西街村李四——!马副镇长说:镇西街村李四。镇西街村有叫李四的?翟干事说:荆河岩村马汉,药铺山村的吴耀轩,镇街药铺马小安。马副镇长说:慢点,慢点。吴干事却说:药铺山村有和我同名同姓的?马副镇长觉得不对劲,说:张三李四王朝马汉,还有谁,马什么安?翟干事说:镇街药铺马小安。镇政府出纳就叫马小安,她一直在她的房间里洗衣服,刚端了脏水出来的,说:马小安?樱镇只我一个马小安,药铺里哪里还有马小安?!马副镇长立即骂道:狗日的王后生在戏弄咱哩!侯干事你去把狗日的给我拉出来!
侯干事去了厕所那儿,让翟干事走开,出纳却端了一盆脏水盖头向王后生泼去,骂道:我和你有啥仇有啥冤,你竟说我的名字?别人欺负我,连你这样的人也欺负我?!马副镇长说:好啦好啦,你别掺和,让侯干事把他拉到会议室里。但王后生浑身的屎尿,侯干事不愿意动手去拉,把狗赶走了,让王后生自己出来,王后生就往出走,侯干事又不让他出来了,说:你就那么脏的出来呀?把身上屎尿擦净!王后生却故意把手上的屎尿往厕所墙上抹,侯干事就从水池那儿把浇花木的皮管拉过来,说:马出纳,你把水龙头拧开,我给王后生洗一洗。出纳真的就拧开水龙头,侯干事就举着小管子往王后生身上冲。水冲得猛,王后生立时从头到脚浇透,他大声叫喊,水又冲进他的鼻里口里,就不叫喊了,在厕所墙角缩成一团。侯干事继续在冲,厕所里聚起水潭,水从厕所门口往出流,侯干事的鞋也被水泡了,他站在一块砖头上,砖头一打滑,皮管子没有拿好,水却朝空喷射,落下来把院子里的人淋湿了,刘秀珍在叫:你往哪儿冲哩?!侯干事见不得刘秀珍,把气又发泄到王后生身上,越发对着王后生冲,冲得王后生身后的厕所墙皮掉了,里边的土成了个深窝,侯干事还是在冲。王后生突然歇斯底里叫了一声。叫让他叫吧,院子里谁也没理会,侯干事还在冲。王后生又歇斯底里叫了一声。马副镇长在含糊的叫喊声中似乎听到是在墙窟窿四个字,说:他说墙窟窿?侯干事停了冲水,王后生又叫了一声在墙窟窿。侯干事说:你说在墙窟窿,材料在墙窟窿?王后生浑身抖着,吐字不清,说:在我家灶房东墙的墙窟窿的。侯干事说:话说清!王后生说:我舌头是硬的,在灶房东墙的墙窟窿里。侯干事立即给马副镇长说:招了,材料在他家灶房东墙的墙窟窿里。马副镇长说:别让他再耍弄咱!又让白仁宝给带灯打电话。侯干事又开始给王后生冲水,咵哒,厕所墙头子垮了,泥土落在王后生的头上,水再把泥土冲开。带灯的电话回过来了,材料寻到了,果然在灶房东墙的墙窟窿里。院子里一片叫好,侯干事不冲水了,说:你早说,墙头子就不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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