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夜的酱豆
天麻碴子黑,带灯说我出去转转。竹子说你要转我陪你。就先转到镇东街村,又从镇东街村往镇西街转,白毛狗一直跟着。
街面上的铺面都还开张,摆在门外的货摊子却开始收拾,一家已经收拾完了,用笤帚扫地,另一家正收拾着灰尘飞过来,就吵开了架。元老三和他媳妇每人掮了一麻袋土豆经过,元老三吼了一声:打的事么,吵怂哩?!周围人就哈哈笑,也说:打么,打么!带灯挡住了元老三,说:你煽惑?你还嫌矛盾不多吗?!元老三说:我这一煽惑,他们都不吵了么!果然两家人各在地上呸了一口,返回屋去。继续往前转着,有人担着白菜土豆,有人背篓里装满了笤帚扫把,有人赶着猪,猪总不好好走,在屁股上踢一脚了,尾巴一乍却拉下屎来。马连翘的婆婆立在街边死眼盯着一个人喝矿泉水,说:你喝完了把瓶子给我。那人说:你老也拾破烂呀?!近来身子骨还行?老婆子说:不行,浑身都疼哩。那人说:噢,中午吃的啥?老婆子说:没吃啥,啥都不想吃。马连翘在豆腐店里买了一块豆腐,用手端着过来说:你咋恁猴呀,中午没吃啥?你吃了两碗米儿面打了一串饱嗝儿你没吃啥?!带灯想过去训马连翘,竹子扯了她,两人转到一家小饭馆,小饭馆门并没开,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几个孩子和他相互掷打着土疙瘩。带灯说:那是不是条子沟村的张水娃?竹子说:是他,长得像《水浒》里的人。带灯就喝住扔土疙瘩的孩子,过去问:哎,你咋在这?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张水娃中午就来镇街了,掮了一根椽卖了,就在饭馆买了一碗面和一瓶酒,喝醉了睡了一下午。竹子就踢张水娃,张水娃站起来还摇晃,说:这酒不如苞谷酒,苞谷酒斤半我没事的。带灯说:给了你救济你就这样海吃海喝?!张水娃说:主任,我还要寻你呀,你那点救济不顶用么,你给别人都办低保,也给我办个。带灯说:你想得美!张水娃说:那你给我个老婆。竹子说:给你个老婆?张水娃说:我老婆跟牛三跑了么。竹子说牛三是谁,咋就跟牛三跑了?带灯说:好啦好啦,你现在给我往回去,不要到镇街来,我就给你把老婆找回来!
带灯还没回镇政府大院的意思,竹子问这又去哪儿转,带灯说哪儿没人到哪儿转,顺着脚就到了老街。
老街上没有多少人,却有几处旧屋前都堆了砖瓦沙灰和木料,是准备翻修的样子。靠东头的毛林家不必再去了,街中间柳树下是王后生家,也懒得看到他。经过了张膏药儿媳临时的住屋,朝门里一瞅,竟然就踏进去了。张膏药儿媳正蹲在一个筐篮边忙活,猛地见带灯和竹子进来,吓得啊了一下,赶紧说:天呀,你们咋来了!搬凳子让坐,还用袖子把凳面擦了一遍。带灯说:忙啥的?她说:捂些酱豆。带灯说:你教教我咋样捂酱豆。
在镇街上转,带灯的脸一直都阴着,不想说的话见了谁都不说,想要说的话了又都是训斥和责骂。竹子还没见过带灯心情这么不好的,就陪着她也言语顺着她,而带灯却有了兴致要学着捂酱豆,竹子说:对呀,对呀,你教我们捂酱豆!
樱镇人喜欢吃酱豆,不论穷家富家,每年都要捂几罐。张膏药的儿媳告诉着捂酱豆要把大豆煮熟了,趁热在干面粉里滚圆后放到盆里,铺一层香椿叶子撒一层面豆,再铺一层香椿叶子撒一层面豆,如此层层铺呀撒呀到盆子满了,用被子严严实实盖上捂。要捂七天,面豆发了黄毛,再收到一个瓷罐里,熬花椒大茴盐水搅和,晒干,过一天拌些砸碎的樱桃,再晒一天,再拌些砸碎的樱桃,反复四天五天,反复得有些烦了,收起存好,到初秋就可以开封会用。
带灯和竹子直待了一夜,天明了回到镇政府,身上满是酱豆味,而且带灯发现,她手上的戒指没见了,那戒指本来戴着松,可能是在帮着铺香椿叶子时掉到了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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