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工厂建在梅李园那儿
厂址定在了梅李园那儿,占地三百亩,几乎囊括了从松云寺坡根到镇西街村外的河转弯处所有地方。原来从莽山下来的公路经过石拱桥直达镇街,现在大工厂还要造一座大桥,经过石拱桥那儿了拐过镇西街村口,再跨河到南河村后的坡下,那里也被圈定了,盖大工厂的生活区。
大量的车队轰轰隆隆从莽山的公路上开进来,推土机、挖掘机、钻探机、运载机、打桩机、水泥搅拌机,庞大的钢铁疙瘩,头部长得是老虎豹子的模样,所经之地,路面就破裂了,烟尘滚滚。沙厂里的那些机械简直是小鬼遇上阎王了,这边一轰鸣,汉滩里再听到声响,洗沙机就像是哑巴。元黑眼以前从河滩回村里,一路唱唱歌的,现在常站在石拱桥上往梅李园那儿张望,头上的草帽掉了都没理会拾。镇西街村口蹚土很深了,踩着如踩在水里。李存存给带灯说,她鼻孔里老是黑的,家里把门窗关严了,还挂上帘布,到下午柜盖上还是土厚得能写字。
令带灯难受的是夜里睡不好觉。以前的夜很寂静,每个季节都有每个季节的鸟叫声,比如黄翠,斑点儿,布谷,叫天子和黑背,它们常常在镇街南边的崖上一叫,镇街北的坡林上就有回应,甚至听见老鸹往过飞时翅膀划动空气的声音就紧擦着屋顶。在那样的夜是最能幻想的,古人的那些诗句都在枕巾上印出图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花一瓣一瓣往下落,有人在梆梆地敲门。后来眼前就要显出一条起光的河流映着皎白的月亮,拉拉扯扯不知道是水要把月亮推出去还是要把月亮拉回来。是醒还睡,似睡却醒,她用双手搂起月亮亲一下,再一口吞进肚里,月亮就从心里绽一朵花到唇间,甜蜜蜜地招一只蜜蜂过来,哎呀呀是一只蚊子,她完全醒了,翻身坐起,一边拍打着一边哧哧笑。如今再也不能在夜里静静地想心事了,机器的轰鸣如同石头丢进了玻璃般的水面,玻璃全是锐角的碎片。把身子埋在被子里心跑出去逛一圈吧,逛了回来更是失眠。
镇街店铺的台阶上,大白天的常有人坐在那里打盹,口里吊着涎水或者还轻轻吹着气泡。看见的人推一把:夜里做贼啦?回答是:是贼偷了瞌睡。曹老八的媳妇说:习惯了就好了,先前曹老八打呼噜,我一夜一夜合不上眼,现在他要是不在家了,我倒睡不着觉。
那个疯子仍是衣不蔽体地在镇街上四处窜,后来又有了一个,再有了一个,一块窜着说有鬼,他们在撵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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