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宣战(8)
无论她是怎么想的,无论她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目的,他都会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王祖顺对他的背叛一样。他感到心痛和悲伤,但是他不会责怪她,甚至不会去追着她问为什么,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但是现在,他必须违背她的意愿,他不能接受她的摆布,哪怕她是好意。这样一个精彩纷呈的时代,他不想只当一个看客,那样无异于死,他的才干、雄心,都将化为无人过问的小径,荒草长满,他自己,也将抱憾一生。所以,经过将近两个月的思考,他决定另起炉灶,她解雇了他,他现在自己做自己的老板。
“那些未能杀死我的,将使我更为坚强。”
想到自己曾经的绰号“面团”,那是刀子也斩不断的,聂山鹰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威胜公司给过他很多,从最初的五百万,到东方热宫的两千七百万,还有那些价值过亿的股份,但他也替威胜公司挣过大钱,如果这还不够,再加上他五年的监狱生涯,应该足以偿还了吧?重要的是现在,是威胜公司主动解雇了他,那么,他就不必心怀歉疚,咱们两清了。他再次笑了起来,笑着叹气。
聂山鹰也想到了那些大哥,他即将面对的对手们,他可以肯定,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觉得欠他的情。流逝的岁月侵蚀感恩比侵蚀美貌来得更快些,这些自以为是的大哥会认为他们之所以把钱投到白云湖,完全是他们自己的英明选择,跟聂山鹰一点关系也没有,算起来,当初他们冒着风险答应他,还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呢。
聂山鹰想到五年前出现在他身边那些人:孙洪,陆旭东,苏树东,李想,张帆和卢虎……他本想带领他们创造辉煌的,但是现在,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又是什么呢?孙洪主动去白云湖看过自己,但是态度谨慎模糊,这是一个聪明人的正常做法,现在他是威胜公司重要头目之一,他得先听局二和向明宇的;张帆的态度跟孙洪差不多,虽然他可能对自己抱有一定的好感和希望,但他明白现在最能够给他支持的还是威胜公司;卢虎很难判断,他们曾经有过密切的合作,并且因此双双入狱,自己很欣赏这位黑道凶徒的理性,但卢虎也有野心,他也许会轻视目前对他并无特别帮助的黄浦江城分公司吧?聂山鹰唯一可以肯定的,只有陆旭东对他的忠诚和崇拜,哪怕陆旭东还是清楚自己的身份,还会听从局二的命令,但如果聂山鹰需要这方面的人手时,这个身手超强的威胜公司小头目,肯定会不计报酬地替他工作。还有李想,虽然他是向明宇提拔的,但是这些年的合作,聂山鹰感觉到他应该更倾向于跟自己合作。最后,是苏树东。
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想这个年轻人,毫无疑问,苏树东是所有人中他最看重的。他不明白苏树东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种另类的黑道生涯。哪怕苏树东不喜欢接受赌王的安排,也可以进入威胜公司,将来他可以成为像局二一样的黑道大佬或者纯粹的商界精英——一度他把苏树东当成自己可能的副手,但是现在,苏树东成为局二的手下。聂山鹰一直耿耿于怀的是,五年间,苏树东一直没来监狱探望过他,他不明白,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热那娅?还是其他原因?聂山鹰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个古怪的年轻人,他的新生活即将开始,他将面临的事情很多,有些还很麻烦。带着甜蜜的期待,他在憧憬中入睡。
第二天,聂山鹰和黄浦集团江城分公司的董事长一起飞回省城,就在机场,他接到了周洪的电话。
“终于想通了,自己大干一场。”周洪的声音听起来不太愉快。
“我现在的年龄似乎还不是退休享受的时候,再说,有周总您做榜样。”聂山鹰说。
“你要参与,我敢肯定,那块地就是你的了。但是输给你,不算太难受。”周洪叹息着说,“我们曾经是狮子和豹子,总不希望取代我们的是豺狼与土狗。”
他肯定想起了苏威胜。当年他跟威胜公司合作,笑傲江城,这样的辉煌再也不可能出现。
“周总您客气了。不一定就是这块地,江城有很多项目都能够赚钱。再说,我是小公司,两千万的注册资本,要拿那块地,连定金都不够吧。”聂山鹰口是心非地说。
“两千万的确少了一些。你要钱,我可以支持。个人借贷的话,一千万没有问题,如果是投资,一个亿没有问题。”
聂山鹰笑了笑,是的,两千万是很少,但是很多年前,他就能够凭着两千万,什么背景也没有,创造出一个东方热宫。“谢谢周总。需要的时候,我会开口的。退一万步,这块地真的让我来运作,无论是实力还是经验,都肯定不够,到时一定邀请周总鼎力相助。”无论如何,他得感激周洪的这份心意。
“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周洪声音带上了笑意。年轻人总是好说话,如果聂山鹰还能够再次创造奇迹,他今天这个电话就太有价值了。
然后是付新的电话。他那边是深夜。付老耿开门见山地宣布,聂山鹰的新公司中,无论多少,他都要占一点股份。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一种态度,同时也是对聂山鹰的一种期待,像购买期货一样,希望这个年轻人能够成为他的盟友,将来有机会支持他海外的战争。
接下来是谢淳恩。跟周洪一样,他也认为聂山鹰肯定会拿到那块地,就像很久以前他能够在众多大哥的包围中拿到招商大楼。
“你又把我当成魔术师了。”聂山鹰不得不否认。他才不会相信这个绰号恩恩的大哥。
“明天或者后天,聂总有空,我想跟你见个面。”谢淳恩最后发出邀请。他肯定有什么打算,但不会在电话中说,这是他的风格。
“总经理还没有正式上任,业务电话就不断。好事。”荆戈笑着打趣。
“在好消息来临之前,事情总是越变越糟。这是罗斯福的话吧?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反过来说,悲剧来临之前,事情总是越变越好?”聂山鹰问。他没有想到,这句调侃的话会成为预言。
虽然黄浦集团江城分公司还没有在江城正式注册挂牌,但是这个消息已经在某个圈子开始传播,并且引起不小的震动。苏树东得到这个消息并不晚。
他一直以为聂山鹰能够在江城呼风唤雨,是因为聂山鹰是威胜公司的大哥,所以他那几年的目标也就是成为一个大哥。后来,他的理想还没有完全实现时,聂山鹰重回江城。他做了这一生最漂亮的一件事,说服局二,成功地狙击了聂山鹰重返威胜公司大哥的位置。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一开始就犯了一个战略性的错误,有些事情并不完全如他分析的那样。聂山鹰现在什么也不是,也没有借助威胜公司,依然这样施施然地重返江城,重新成为所有人瞩目的中心,他依然能够从容地坐上那一张最大的桌子,伸手拿自己想要的东西。
有些人的力量来自于名分,这可以由别人给予;有些人的力量来自于自身的实力,任何人都无法剥夺,聂山鹰似乎就是属于后一种人。苏树东明明知道他所有针对这个人的努力,都可能证明无用,但是当结果最终出来时,他还是感到沮丧和绝望,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才重新振作起来。聂山鹰肯定是他一生最重要的敌人,但是现在,他还来不及对付他,他首先要面对的,是何庆丰的凌厉进攻。
苏树东打电话召来了阴四爷、坦克和丁丁。“怎么办?”他问。
“这家伙是个疯子。”阴四爷苦笑。这是他对何庆丰的评价以及对这件事的态度,连他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这样说,所有人心中一片黯淡。
“咱们吃这个亏算了。”丁丁小心地说。
“问题是他会罢手?”苏树东冷笑,“我们以前跟蓝许、张宪玩的时候,他们谁是占点便宜就收手了的?唐松给我打电话说,何庆丰在城里有两个地方屯着人,可能还不只两个地方,现在他肯定在到处找咱们,找到了,他可不会像蓝许和张宪那样客气。”
“局大哥怎么说?”丁丁问。苏树东是他和任晓东的大哥,局二是苏树东的大哥,他觉得局二有责任和义务出面解决这件事,同时,他们似乎也应该先听听他们大哥局二的意见。
“啥事都找大哥,还混啥!”苏树东瞪他一眼,“咱们先干何庆丰,干不过再说。”
这个武断的决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阴四爷眯起眼看着苏树东:“如何干?老任躺在床上,这个疯子人又多,打起架来又不要命。”
“他不要命,好,那咱们就收他的命!”苏树东恶狠狠地说,一脸狰狞。
“又动枪手?”阴四爷被吓了一跳,吃惊地看着苏树东,“孙明又玩咱们一把怎么办?打草惊蛇的话,这个疯子肯定会找十个枪手来收我们的命的。”
苏树东深深地吸了口气,平静地说:“所以这次我决定咱们自己做!”
“谁做?你?我?”阴四爷格格怪笑起来,他的目光扫过满脸杀气的苏树东、无动于衷的坦克和脸色阴晴不定的丁丁。
“你们都先想一下,看看手下哪个兄弟适合去做,我可以给他两倍枪手的钱。”
“打架废人不用问,但是这……”丁丁嗫嚅着。
“我去。”坦克说。
他一直没有说话,似乎今天的讨论根本就跟他无关,他是一个不喜欢动脑筋出主意的人。三个人都望着他,苏树东脸色木然,丁丁有些悲伤,阴四爷怔了一下,想笑,但表情呆滞。
“我跑得快。我是庆明镇的人,我知道他住哪,我去,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坦克说。
苏树东低下头,似乎在思考,他抬起头:“你一个人能行?”
“我和全哥去。好吧,我们自己来干,我和全哥就行。这下我和全哥发财了。”丁丁充满期待地说。这种表情虽然表演得很真,但还是有些做作,他们都看了出来,谁也不会揭穿。
“好。我不会亏待你们两个的。还是按规矩,先给你们一半现金。四爷,你去缺牙明那里调两把枪来,他不是刚从新疆买了一批硬货回来吗?阿全和小丁你们先找个没人的地方练枪,其他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苏树东一一安排,“我跟二叔打电话,让他暂时不过问我的事,我不想让这家伙提高警惕。”
“你才是个疯子,你比何庆丰还要疯。”坦克和丁丁一出门,阴四爷就低声咒骂。
“没有人愿意做疯子,是逼的。”苏树东温和地说。
“你他妈真是个混蛋。”阴四爷轻蔑地瞪着他,继续咒骂。
“你认为我不应该让他们去做这件事?”苏树东反问。
“你可以直接命令他们去做,用不着对大全和小丁玩心机。”阴四爷一针见血,“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不叫唐松来商量,你早就打定主意让他们两个去当枪手。”
“四爷,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走了。江城任何人骂我妈,我都跟他没完,但是你骂,我忍了。”苏树东指着阴四爷的鼻子。
“你少他……假惺惺!四爷不吃这一套。”阴四爷毫不示弱,“我告诉你,他们没事就算了,他们有事,我跟你分手,你自己玩,四爷我自己当大哥。”
“你早就想这样了?他们只是一个借口?”苏树东脸色沉了下来,“以为我没有希望了,趁早给自己留条退路?”
“你他妈不要把我想得跟你一样恶浊。”阴四爷再次失控地怒吼。
苏树东被阴四爷镇住了,他们从来没有这样闹过,他怔了一下,坦白地说:“四爷,我没有办法,聂山鹰回来了。他重新组建了一个公司,他将重新成为江城的大哥,这一次,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了。”
“聂山鹰跟你有什么关系?”阴四爷问。但是苏树东脸上那种深深绝望的表情打动了他,他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乞丐只会嫉恨比他混得好的乞丐,你一直认为,聂山鹰跟你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经历差不多,甚至你可能还认为自己在某些方面比他强,但是你没有他混得好,是不是?”
他哈哈大笑起来。等到他的笑声停下,苏树东才低声说:“是的,你完全说对了。你也跟我和他一样,来自同一个地方,但是,你跟我们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类人。你从小就被人宠着,你能够天天吃肉,但我和他不行,我们基本上没有吃过饱饭;你从小就有鞋穿,过年能够穿新衣,但我和他不行,我进入初中前,冬天和夏天的衣服和裤子加起来,从来没有超过三套;你爷爷是公社书记,父亲是受人尊敬的神医,但我和他都只是农民家的孩子,除了拼命读书,看不到其他任何希望……”
阴四爷转头就走。“我懒得听你忆苦思甜!我去找缺牙明调枪。”
这个时候,丁丁问坦克:“必须要搞何庆丰吗?”这句话实际上问的是,他们必须去做这件事吗?
他们现在准备回坦克郊区的家,苏树东给了他们三万块活动费,他们准备先给坦克的父母一万,丁丁的家在更远的山区,现在回不去。因为担心何庆丰的追杀,苏树东让坦克向朋友借了一辆出租车,每天交几百租车费。坦克认真地开着车,似乎没有听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答:“我们也可能当大哥。”
他只能如此回答。他不喜欢说话,但并不笨,他听懂了苏树东的意思后,就立刻主动表示了态度。他并不怪苏树东。实际上,从进入这个圈子第一天开始,他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他也并不后悔。这五年来,因为跟了苏树东,他们家的生活才过得好一些。当他的乡亲们还常常为吃一顿肉难下决心的时候,他们家能够轻易地翻修房屋,他的父母穿得起价格超过一百元的衣服,他开着公司的轿车回家时,他的父母感到无比的荣耀,为有这么优秀的儿子骄傲,他享受了这种生活带来的光荣,现在,是为它付出代价的时候了,这很合理。他的父母不是市长,他从来没有奢望自己成为一位艺术家或者工程师,这是他的命运。
丁丁沉默起来。实际上,他本来就不该问。这已经是不可更改的决定,他只是想确认一下,虽然刚才他很快就下了决心,但是现在,他都还有些发懵:他就这样成为一个枪手!
成为枪手是一个质变,不等同于普通的黑道混混。成为枪手,直接是把生命作为赌注,他将杀人,也会被复仇者伏击,同时,法律直接宣布了他的死刑,无论他是否落入警察之手,哪怕是逍遥法外,也会终日生活在高度紧张和高度恐惧之中。他用了很长时间来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是的,一切都发生了,不可改变。他不能反悔,不能逃避,如果他不做这件事,任何黑道团伙都不会接受他这种逃兵,苏树东也不会放过他,哪怕他现在想洗手上岸,做一个遵纪守法的老实人,也不行,他必须干。
“好吧,搞掉他,咱们的名声就起来了。”他呵呵地笑了起来,清秀的脸上是完全干净的笑容,像是在讨论郊游这种轻松的话题。
“干。”坦克严肃地点了点头。一切就这样决定了。
坦克窝在庆明镇上一个朋友的家里,从窗口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丁丁开着那辆出租车满城乱转,他们不敢让唐松帮忙,只有用这种笨办法。令人诡异的是,何庆丰突然在江城消失,连他手下重要的兄弟都不见踪影,这让他们感到巨大的压力,但是他们不敢胡乱猜测,也不敢给苏树东打电话。终于,他们的坚持得到了回报,丁丁在农业银行门口发现了何庆丰那辆醒目牌号的奔驰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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