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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宣战(14)

小说: 大哥:黑道大佬的兴亡传奇      作者:庹政

“我准备让坦克他们再做一次。”他给阴四爷打电话,开门见山地说。

因为情势紧张,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见面,各自躲藏起来。同时因为阴四爷上次的批评,苏树东从善如流,这一次直接下了命令。

“阳光之下并无新事,发生过的还要发生。这是《圣经》上写着的。”阴四爷淡淡地说。听不出他什么意思。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彼此沉默了很久,阴四爷才叹了口气,说:“你决定了?”

“是的。”苏树东飞快地回答。

阴四爷又叹了口气,他明知道是废话还问。“我来干吧。你是我们大哥,这种事不用你亲自动手。”

他挂了电话,感到非常悲伤。这就是黑道,无论他们进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出去的时候基本上只剩下一种尺码:罪犯。他想到坦克和丁丁,这个星球容载了几十亿人,但是现在,他们无法找到属于他们的容身之处。

这边,苏树东松了一口气,刚才他们仅仅说了几句话,但他非常紧张。他不敢相信阴四爷会爽快地答应他,阴四爷做事一向难以捉摸,但是现在阴四爷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幸好阴四爷答应了。苏树东现在确信,何道兵差不多已经算是一个死人。

阴四爷没有辜负他的信任。第三天下午,何道兵和他的保镖被枪杀在江城豪华的银龙大茶楼。

选择这个地方是没有办法。何道兵虽然狂妄自大,但是非常时期,还是保持了基本的警惕,身边总是跟着几个兄弟。银龙茶楼是段炼的兄弟段小刚新装修的茶楼,里面的茶客一小半都是无所事事的混混,何道兵这一阵非常喜欢出现在这里。他把茶楼当成他的办公室,坐镇指挥对于苏树东的追杀,这是一种炫耀。当他对着移动电话大声发号施令时,从周围混混敬畏的目光中,他能够收获难以言说的快乐。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苏树东居然敢在这种公共场所动手。当坦克和丁丁微笑着走向他,拔出枪时,他认为是自己的眼睛出问题,惊呆了,甚至没有想到逃跑。十秒钟,坦克和丁丁就完成了任务,他们疾步走出茶楼,阴四爷亲自开车接应他们。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阴四爷把他们送到广场,坦克和丁丁换乘另外的车离开江城后,阴四爷扔掉这辆偷来的出租车,另外打车返回银龙茶楼,躲在警戒线外看着警察忙碌,像一个普通的、凑热闹的闲人一样。

这一场魔兽争霸结束,苏树东笑到最后,当之无愧。他比何道兵幸运或者高明的地方在于他的打击效率远高于何道兵,何道兵总是把一切战术行动弄得轰轰烈烈,但是实际效果极差,像一个华而不实的演员,而苏树东的出色在于他追求一击而中。暴力的最佳用途固然在于威胁,但一旦战争真正开始,暴力的目的就不是震慑对手,而是必须达到实际的效果。这个时候任何无谓的挑衅都显得多余,威胁等同于愚蠢,因为威胁会让人防备,当你决定干一件事时,唯一需要考虑便是如何完成它,这才是黑道的哲学。要么不做,要就做绝,这是这个圈子生存的精髓。

但是胜利者也有胜利者的悲哀。阴四爷在银龙茶楼的警戒线外,用移动电话向苏树东报告:“搞定。”但是他停了几秒钟,继续说:“苏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个晚上,我对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这句话像一颗钉子,钉死了苏树东的兴奋,他怔在那里,感觉到有什么事情终于要发生了。

“那天晚上,你说你要混黑道,我说,从今天开始,我们两个就正式开始混黑社会,我们两个都要做大哥!”

“我记起了,你说过的。”苏树东喃喃地说,满嘴苦涩。只有几秒钟,他从欣喜的天堂掉进愤怒的地狱,他曾经想象过无数次的场景终于变成现实,突然间,他感到非常的失落和无聊。如果可能,他宁愿放过何道兵也不愿阴四爷离开,但是现在,一切都发生了,无可更改。

这是命运对他的报复。或者说,这本就是他的命运。

“苏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下次见面,我叫你苏总。”阴四爷毫不怜悯地挂了电话。

枪杀案再次震动江城。

光天化日,闹市之中,何道兵是疯子,大家曾经一度以为他比苏树东更疯狂,但是现在苏树东再次超越何道兵,他以实际行动蔑视了警方和所有的大哥,彰显自己的雄心,以一个又一个残忍的打击书写自己的血腥。所有的人都以震惊和敬畏的心情看着这个野蛮的黑道新秀。

谢淳恩增加了保镖,尽量减少固定的行踪和公共场所的活动。他不是怕苏树东这个人,而是怕苏树东这个疯子。他迅速做出反制行动。他们这个圈子没有必要扮演一个委屈的受害者,同情于事无济,何况这些特殊人物已经丧失了这种高贵而朴素的情感,他们奉行的准则是以血还血,只有挺身而战,才能够不被淘汰。他立刻请付云川出面,向局二发出最后通牒:要么驱逐苏树东,要么开战。

现在,他们的和平联盟新增加了两个成员:段炼和蓝许。因为苏树东,除了刘成和蒋仕峰,江城所有的大哥都站到了威胜公司的对面。

枪案发生三个小时,夏洛从省城赶到江城。

在路上,她就忍不住给聂山鹰打了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认为这一切都是这个年轻人引起的,但是她的直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居然是正确的。

“聂总,需要见个面吗?我正往江城走。”

聂山鹰非常吃惊,他不明白这位公安厅副厅长为什么对他如此热心,刚才是发生了恶性枪案,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没有必要吧。至少这十多个小时,您肯定有得忙的,我不敢占用一位警察的工作时间。”他恶作剧地调侃说。

“也许,六年前我做错了。我不该把你送进去。如果你做他们的大哥,可能更好。”夏洛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然后,她挂了电话。

聂山鹰呆在那里,莫名其妙。她打这个电话就是为了表示一下她的歉意?他当然不会接受,也不会被她迷惑。这一生,他都将对这个厉害的女人充满警惕。这一次,他底气十足,因为这一切真正与他无关,他以为。他是有一些阴谋,但是现在,才刚刚开始实施,远远未到可以被定罪的时候。当然,他非常自信,有了六年前的教训,他再也不会被她抓住尾巴,任何人都别想再把他送进监狱。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迷惑起来:这一切,真的跟他无关吗?

底牌不久就揭开了。

当天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他接到苏树东的电话,邀请他去大千宾馆。

他无法拒绝这个约会,哪怕他明知苏树东现在是警方重点关注的目标。如向明宇一样,这几个月他也一直在等待着苏树东的电话,他确信,他们迟早会有一个面对面的时刻。

他到达大千宾馆的时候,拨通了苏树东的电话,苏树东在顶楼的天台上等他。他没有告诉陆旭东,一个人进了电梯,然后再走楼梯。苏树东在天台的边缘上站着,他身后,是仲夏湛蓝的夜空。

“何庆丰是我杀的,何道兵和他的保镖同样如此。”苏树东说,“我挑战蓝许、张宪,枪杀何庆丰、何道兵,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你。”

听到这句话,聂山鹰仿佛听到什么东西哗的一下在他心中碎了。爱情可以神速地交流,而友谊却要经过漫过的岁月,但两者摧毁的时间同样短暂。就像织毛衣,建立的时候一针一线,小心而漫长,拆除的时候只要轻轻一拉。

“有的时候,你必须相信,命运是一种巧合。”苏树东说,“因为你的存在,我必须成为一位大哥,不说超越你,至少也要有能够与你相抗衡的实力和身份,这就是我这五年的奋斗。一个黑道混混要通过怎样的磨砺才能最终成为一个大哥?五年来,我渐渐找到了这个答案,但是,我付出了五年的时间,还有其他很多东西。

“我觉得这世间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你可以一出场就是大哥,而我却要饱受苦难?有一句话说:只有两种动物可以到达金字塔的塔尖,一种是鹰,一种是蜗牛。你就像鹰,一下子就飞到了巅峰,而我呢,就是那只蜗牛,只有锲而不舍地爬,还有足够的运气,才有希望最后到达。”

聂山鹰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风从他们之间掠过。

“想知道我对你的认识吗?”苏树东问,“冷酷,毒辣,不动声色又才华横溢,或者,再多的词都无法形容你。你的温和微笑就像带糖的面具,只有曹旭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些愚蠢的大哥们,还在乐呵呵地跟你称兄道弟,还笼络你,和平联盟,甚至恩恩把白云湖景区的总经理都让了出来。他们完全不知道,你将是他们所有人的终结者。

“你也许不会要他们的命,但会夺走他们人生中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你将是江城黑道历史上一个伟大的大哥——尽管伟大一词已经被泛滥使用,我这里还得使用一次。像以前苏四叔一样。”苏树东真诚地说。这一刻,他似乎回到了当年在上海,一位普通员工对一位总裁的崇拜。

“当然,你也有一点运气。苏雪莲是你的运气。向明宇也算。

“当然,人的一生,最后能够冲出来的人,谁没有一点点运气?运气来了,谁也挡不住;运气没了,做什么也枉费心机。诸葛亮算尽天下风云,八方点火,眼看司马懿父子必死无疑,一场大雨,只落得五丈原秋风满地。我本来也为你挖了一个陷阱,砌了一堵墙,我以为凭你高傲的心性,肯定一言不发就离开江城,很久以前你就这样做过,但是,你居然变了,你厚着脸皮留了下来。聂总,你为什么不离开这座城市呢?”

苏树东伸手理理衣领,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

“这座城市太肮脏了,不适合你这种道德纯洁、品质高贵的人。这座城市让你受过伤,给你留下阴影,你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天天面对那些人和事呢?你在街上看见印着江城标志的警车,就会想起你曾经像垃圾一样被塞进去。你逛百货大楼,可能碰见审判过你的法官,这太伤自尊了。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仇恨,会意外地转嫁到你身上,你可能被一个无名之徒伤害……或者,你认为你要承担某种责任,但是你错了,你以为有很多人离开你就活不下去,事实上,那是扯淡,你进去的五年中,他们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聂山鹰开始渐渐明白眼前这个人对他的仇恨了,但是,他心中一点感觉也没有,既不怨恨,也不愤怒,或者,苏树东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如果某些环境和条件发生改变,他处在苏树东的位置,他也可能这样做。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把对苏雪强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他苦笑起来:“苏总,每个人都有他的理想,我跟你一样。简单说吧,我留在江城,因为我不希望我的家乡永远这样下去,不希望江城永远是大哥们炫耀暴力的舞台。这是不是有些崇高得可笑?但是,这的确是我的希望。”

苏树东面无表情,不置可否。“人生充满苍凉和无奈。世界上并没有天生的暴徒,所有暴力的起源都来自于反抗,在某些普通的程序无法达到公平和正义时,暴力和阴谋能够发挥它们意想不到的作用。我也坦白告诉你,骨子里,我也厌恶暴力,但是,我不得不使用它。你看过《黑客帝国》吧?

“Matrix之幻局必将制造出自己的对立面‘尼奥’——这个旧秩序的颠覆者。同样,‘尼奥’也必然诱发出旧秩序那变本加厉的自我维护者与复制者,也就是‘特工史密斯’。尼奥的颠覆行动恰恰导致了史密斯更加疯狂的自我繁殖,这是一种轮回,相生相克,或者说,史密斯是尼奥的另一面,它们是某种存在于某个世界上的不同投影,就是这样。”

“你的意思,我是旧秩序的颠覆者,你是我的另一面?或者,你喜欢听到的是,我,是你的另一面吗?”聂山鹰问。

“也许吧。”苏树东脸上第一次有表情,是苦涩的笑容。“或者,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决定了我们不同的命运。比如现在,你将走向成功,而我看起来失败了。我最重要、最依赖的兄弟阴四爷,跟我分道扬镳,能够遮护我的局二叔,我已经主动提出脱离跟他的任何关系,谢淳恩他们发出了最后通牒。我不想等着被局二叔驱逐,我应该上了警方的黑名单,他们随时都可能传唤我……”

“那么,放弃吧。”聂山鹰说。

“现在还能够放弃?一个两只脚都踏进了泥潭的人,还能够干净地脱身?”苏树东讥诮地说,“再说一部电影吧。我以前看过的一部外国黑帮电影,里面的黑帮老大说过一句话:我小的时候,这个世界很简单,只有警察和小偷。现在,这个世界太复杂了,充满污浊和血腥,但是你和我,却生活其间。”

“是的,这不是一个香气扑鼻的世界。”聂山鹰说。

“也正是因为你也在这里,我就不会放弃。”苏树东诡异地笑了,“正像在剧场里,好人和坏人的眼泪才会流到一起,也只有这个圈子里,红的血、黑的血才会流到一起。”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要把我当成敌人?如果仅仅是妒忌……”聂山鹰不解地摊开双手。

“热那娅。”苏树东截口说。“我不否认,这是目前为止,唯一让我惊心动魄的女人,我不管她以前经过些什么,不管她现在是谁的女人,也不管将来会怎么样,我只知道,我这一生,都将被这个女人占据,再也没有任何女人能够取代她,我愿意做她的奴隶。我不虚伪,这无关感情,纯粹出于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容貌的爱慕,为了她,我得跟马享斗,然后,别无选择,得跟你斗。”

聂山鹰淡淡地说:“我还是不会相信,你会为了女人。”

“但她是一个重要原因。”苏树东,“好吧,我该老实一点,可能最重要的,还是一个男人的野心吧。我经常想,我也许跟以前的苏平差不多。只是我比他更聪明一些。”

聂山鹰沉默起来,苏树东把所有的一切都这么坦白地告诉自己,他现在真正了解到了这个人所有的思想和行为,那么,接下来呢?他说出了自己的疑问:“那么,你约我到这里来,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呢?”

苏树东沉默地凝视着聂山鹰,然后,他从腰上拔出枪来,指着聂山鹰:“我向你宣战。”

有一种轰鸣炸响在聂山鹰的脑子中。突然之间,世界一片沉寂,所有的声音影像全部退去,他眼睛里已没有一切,只有那乌黑的枪口,然后,是那只握枪的手,骨感,但是稳定,铁青色,然后,他看见苏树东的眼睛,苏树东的眼中闪烁着聂山鹰从未见过的光。

许许多多的往事再次浮现,许许多多的人如潮水退去复涌,苏雪莲,许雅涵,孙达,王祖顺,招商大楼,东方热宫,曹旭,陆旭东……聂山鹰感到自己的手热了起来,他突然想放声怒吼。

他的人生总是要经历无数意想不到的歧路与转折,这就是他的命运。

世界如此广大,可以纵容一个男人恣意纵横;世界也是如此狭小,容不下两个人同时站立。黑暗的天台上只剩下两个年轻的男人,还有,横亘在他们之间那种强烈的情绪。

苏树东举着枪,冷冷地对着聂山鹰,冷冷地说:

“——我向你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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