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招商大楼(10)

然而事与愿违，谢淳恩断然拒绝，宣称他要先解决蒋疯子再考虑其他的事。蒋疯子同样在认真对付谢淳恩，他们之间不久可能正式宣战，他反过来拉拢苏雪强跟他一起先打掉谢淳恩，然后才有可能考虑对苏雪强的支持。这个价码实在离谱，苏雪强也不是笨蛋，自然不会接受。段炼对于苏雪强的建议没有表态，但对苏雪强的身份表示怀疑，问他是否能够代表整个威胜公司，这是谈判的前提，令苏雪强恼羞成怒，拂袖而去。付云川的态度更加恶劣，除了曹旭，他是所有大哥中最敌视威胜公司的人，以前对苏雪峰不服气，现在当然看不起苏雪强。他毫不留情地嘲笑苏雪强，这是战争，是男人与男人的事，不是男人跟女人上床。况且苏雪强志在大哥之位，直接危及他的理想，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把苏雪强当成敌人。两个年轻气盛的阴谋家迅速决裂，都为自己树立了一个敌人。其中态度最好的还是张宪，他跟苏雪强会面的时候一直保持微笑，直到最后拒绝，也依然非常温和和礼貌，他的托词也最让人接受。他说他老了，想过几年和平日子，至于年轻人要显示自己的力量，他不会反对，也绝不参与，连裁判也不会做，一句话，他将完全置身事外，像一个遵纪守法的模范市民。最后，一无所获的苏雪强找上了刘成，这个威胜公司以前的执法人，最坚定的盟友，刘成应该支持他吧？但是他忘记了他现在并不是威胜公司的大哥，因为聂山鹰的出现，将来可能更加没有机会，刘成可以无条件支持威胜公司，但不会把这种支持滥用在他一个人身上。何况，向明宇未卜先知，提前告诉刘成千万不要跟在苏雪强后面瞎掺和。不善言辞，也不善用心机的刘成不知道该怎样来拒绝苏雪强的荒唐念头，最后他说：“你能够帮我垄断江城的啤酒市场，我就全力支持你。”这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拒绝。

但不知死活的苏雪强竟然带领一批人上省城公关，不仅命令省城大哥配合行动，还愚蠢地致电苏南秘书，请求官方协助，希望双管齐下，达到刘成的想法。结果自然是省城大哥迅速将事件反馈到威胜公司，苏南秘书尽管没有当场拒绝苏雪强，也没有请示苏南，而是马上通知了向明宇一切，电话中表示了相当大的吃惊、屈辱和震怒。

向明宇接到电话也被吓坏了。就像当年苏雪强贸然带回一个陌生少女向他父亲宣称他要结婚一样。但这次他犯的错误更大。向明宇立刻奔赴省城，制止这一场闹剧，刘成陪同前往，局二也在电话中毫不留情地斥责了苏雪强，结果，苏雪强灰溜溜地打道回府，躲到锦绣花园小月那里寻求安慰。

期间，向明宇跟苏南的秘书见了面，举行了一次只有他们两人的秘谈。他们这一次见面距上一次已经整整有七年。向明宇和苏南秘书，加上这一次也仅仅见过两次面，虽然他们经常通电话。他们第一次见面，几乎也是七年前这个时间，那时候老头子的事业如日中天，苏南正处在人生转折的关头，为了帮助苏南渡过难关，苏威胜派出了以向明宇为首的一个团队，其中包括苏雪峰、徐昌军和苏平，这是老头子罕有的为了一件事几乎出动了威胜公司所有的精锐力量，重视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后来威胜公司跟陶夏的夏宇公司那一场决定整个江城黑道格局的战争。

在那次决定一位副市长命运的行动中，向明宇和苏南的秘书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在行动的过程中配合默契，互相佩服，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但向明宇清楚地知道，他们这种感情，完全是建立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他和苏南的秘书，完全是两个世界中的人，他们不可能像其他朋友那样每天在一起喝茶吃饭，在节日互赠礼物，他们的关系像隐藏在地下的冰层，见不得阳光，如果没有老头子和苏南两人彼此信任和忠诚作为基础，他们之间的这种感情可以说是非常脆弱。后来，老头子死了，这一层关系移交给苏雪峰，可是他们刚刚启动这层关系，重建这种感情和信任，威胜公司就遭遇了突然打击。在三个月前苏雪峰遇刺的那个晚上，向明宇忐忑不安，忧心如焚，他全盘考虑威胜公司的困难，其中，花了很多的时间来专门考虑苏南。他不知道威胜公司是否还能与苏南继续保持关系。他们全是单线联系，苏南甚至很少亲自参与，一切都通过他和苏南的秘书中转，现在苏南可以否认一切。一位正常的、前程远大的、理智的官员，绝对不想一生跟一个声名狼藉的黑道公司保持某种联系，就算有，他也一定希望摆脱它，而现在这种机会求之不得，苏南会抛弃威胜公司吗？他们是凭着个人的信誉和力量，彼此互相担保，但现在一个链条断了，苏南完全有理由解放自己，他们毫无办法。他们难道能够拿着枪闯进苏南的办公室逼着他为他们效命？威胁是最愚蠢的，而且对方是大人物。最重要的是，向明宇知道，苏南不是一个能够被威胁的人，他姓苏，他也是从苏家湾出来的，他和苏威胜、苏雪峰在某种程度上，是同样的强悍，如果激怒了他，他的反击对于威胜公司来说，绝对比来自江城警察的打击更加致命。但是幸好，第二天苏南的秘书就打来了电话，转达苏南的哀悼，并告诉他，作为省旅游小组副组长之一的苏南，不日将去嘉州主持全省的旅游工作会议，发表讲话的时候，肯定会提到资城白云湖的旅游开发，向明宇终于放了心。

后来，他们在又一次通话中谈到了威胜公司面临的难局，谈到了招商大楼的争夺。对于苏南的秘书，向明宇毫无保留。苏南的秘书除了简单的宽慰之外惜言如金，什么表示也没有。但是几天后他告诉向明宇，上次通话的第二天，苏南亲自跟江城市委书记和市长通了电话，虽然只是简单地聊了几句家常，但江城市委书记和市长肯定能够明白苏南隐晦的意思。苏南理解威胜公司的处境，理解招商大楼的归属对于他们的意义，他再一次显示了他那隐藏在政府官员微笑下的江城男人的血性。然后，不出意料，招标方案做了重大改变，曹旭的优势被抹去了，大家重新站在一个起跑线上。向明宇心中充满感激，这件事威胜公司只有他跟局二知道，甚至瞒着苏雪莲和聂山鹰，当然更不用说苏雪强了。但这一次，苏雪强的错误肯定会伤害苏南对于威胜公司的信任和感情，他必须修复这个缺口，不然他们很可能因为厌恶和轻视，断然抛弃威胜公司。没有了老头子，他们之间又没有契约关系，不能再指望苏南表现他的英雄主义，他是政府的高级官员，他的一次冒险是多么难得和价值巨大。除了解释赔罪之外，为了增加他们对于威胜公司的信心，向明宇打出了王牌，他向苏南的秘书详细介绍了他们对招商大楼的竞标计划，重点是聂山鹰这个人。苏南的秘书毫不费力地听出威胜公司对于这个年轻人的期待，但他还是保持着冷漠和沉默。

这世上，只有他是最了解苏南的人，同时，他也是苏南最亲密的朋友，最牢固的同盟，这种关系，远超苏南的妻子。他们被命运捆绑在一条船上，生死与共，休戚相关，从苏南由市团委书记下派挂职副县长，他成为苏南的秘书那一天起，他们这一生的这种关系，就确定了，无法更改。也只有他才知道苏南对于威胜公司的支持冒着多大的风险。他个人是完全反对苏南这样做的，虽然威胜公司帮过他们的忙，但他只感激老头子和职业是律师的向明宇两个人，其他的人在他眼中，永远都是凶徒罪犯，永远不配跟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还有白云湖，他和苏南都看好这个项目，但把它交给这些目光短浅，只知道在暴力和行贿上用心思的外行，实在是糟蹋了这样一块宝地。苏雪峰死了，他和苏南还是不抱什么希望，在他们看来，无论威胜公司那群目不识丁的匪徒谁来接手，一样是暴殄天物，他们非常沮丧。但苏南还是继续施展他的影响支持着威胜公司，希望能够偿还当年老头子的恩情，就算这种时候，苏南和他都还没有对威胜公司彻底失望，总希望威胜公司有良好的发展。但是现在，令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居然会出现苏雪强这样异想天开的插曲，这极大地挫伤了他还有苏南的感情，让他们彻底失望。他再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和苏南是在玩火，是在跟一群不知进退、无可救药的匪徒打交道，这群人素质低下，完全不值得他们付出，他决心找个时间好好向苏南表述自己的想法。看着向明宇神采飞扬地向他述说聂山鹰的杰出和优秀，他不敢肯定这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实。向明宇是这群匪徒中的另类，跟他一样聪明过人、善解人意，所以他才会安排这次会面，想弥补苏雪强的错误。他完全理解，他看得出向明宇的努力，但这不会轻易改变他对整个黑道的不好看法。最后，他礼貌地表示，如果有机会，他很希望能够与这个年轻人见见面，喝喝茶。

向明宇心满意足地返回江城。他们和苏南及苏南秘书的关系本来就像玻璃一样易碎，现在又因为苏雪强的冒失撞出了裂缝，能够迅速打上一个补丁制止它的扩大，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绩了，你不能太过贪心，指望它完全恢复原状。而且，向明宇已经另有一个计划，适当的时候，他可以考虑抛掉这块有裂缝的玻璃，用另外一种更加牢固的材料来打造他们之间的这种信任和感情。虽然苏南的秘书这一次非常生气，而且是在一种冷漠的礼貌下说想见见聂山鹰，说明这是一种托词，但向明宇对于聂山鹰有一种奇异的信心，他相信他们只要见了面，聂山鹰会征服苏南的秘书，获得苏南和苏南秘书的信任。他认真地考虑该在一种什么情况下安排这次会面。

向明宇在考虑这些情况的时候，聂山鹰即将遭遇他人生中意义重大的一次会面，不是与苏南，是与另外一个人。这次会面，对于他个人和他的电建第七分公司，甚至对于威胜公司来说，都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苏雪强的插曲聂山鹰一无所知。这是威胜公司的家事，而且牵涉着核心的秘密，聂山鹰虽然得到了威胜公司极大的信任和赏识，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是属于外人。正像局二半真半假对他说的那样，他必须首先赢得招商大楼，通过了他们的考验，才有资格真正进入威胜公司，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虽然，这未必是聂山鹰真正追求的。

局二给他的期限是三个月，现在距决定招商大楼的最后归属还有一个多月。新的竞标方案宣布后，除了曹旭，所有的大哥都振奋异常，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机会增加了，可能成为黑马胜出，赢得这一次意义巨大的胜利。因为如此，他们虽然开始重视聂山鹰，但还没有把他当成最重要的敌人。同时，这种看起来非常公平的竞标方案是他们遭遇的新生事物，为了竞标成功他们有很多工作要做。在竞标方案发布会上，所有参与这一场角逐的主角悉数登场，如果除开聂山鹰，那就是江城黑道大哥的一次全家福聚会，连一直号称要作壁上观的张宪，面对公平得出奇的竞标方案，也当仁不让地重新下场，准备一展身手，或者说是碰碰运气。因为彼此都是老熟人，只有聂山鹰这样一位不速之客，而且，他们都知道他代表威胜公司，所以聂山鹰备受关注，几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他们毫无顾忌地当众奚落他：“大学生啊！呵呵，怪不得大家都在说世风日下，连大学生都混社会了。”“枪不用说，我猜他一定连刀都不知道如何用。”“他不仅不会用刀子，甚至不会使用老汉推车。”有的人开着更加粗鲁的玩笑。这些大哥尽情发泄着他们十多年来被威胜公司压制的怨气，表示着彼此的亲近和共同阵线。虽然他们之间并非看起来那样亲密无间。

聂山鹰一点也不在乎大哥们对他的轻蔑甚至恶毒的玩笑。三年前他跟一位来自大城市的同事争夺部门主管的职务，面对那位同事的当面谩骂甚至威胁，他木讷得恍若未闻，暗中发动一切力量，积攒自己的业绩，在马享的大力帮助下，一个月后尘埃落定，他牢牢记住了当经理宣布由他出任部门主管时，那位同事愤怒与无奈的表情。他那时就学会了遭遇不公平待遇时，无论多么难以忍受，都要竭力以笑脸相对，绝不流露满腔的怒火和刻骨仇恨，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内心活动，这很像苏威胜。过程中无谓的冲动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问题的结果。

因为知道自己完全被他们低估了，聂山鹰有一种恶作剧的快乐，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以同样挑剔的眼光冷静打量观察着这些人：张宪老谋深算，付云川阴险凶恶，蒋疯子神经质，段炼在木讷外表下隐藏着精明，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他用了更多的时间来暗中观察曹旭。这是很自然的事，他们是最直接的对手。作为江城这一场黑道大地震的发动者，曹旭的表现令人意外，他亲切平和地跟每个人打招呼，脸上挂着微笑，显得从容不迫、莫测高深。和聂山鹰单独面对的时候，他连声称赞聂山鹰后生可畏，表示要向聂山鹰学习，在今后一些慈善事业上他会全力支持聂山鹰，同时，他邀请聂山鹰有空去他的公司视察，他们可以好好谈心，做个朋友。他前面的话如果还显得有些不太真诚，那么他的邀请是真实和满怀期待的。当然，聂山鹰礼貌地表示接受，但立刻就在心里做了决定，他才不会跟这种暴徒单独面对呢！如果不是因为生意，他绝对不想来参加这个发布会，如果不是因为苏雪莲，他宁愿永远不认识这些人，不跟这些人扯上任何关系。

他在观察他们的同时，他们也研究了这个年轻人，然后，他们给了他一个绰号：面团。

有种说法是，如果水兵称呼舰艇为“大力神”或“勇士”，那么航道前面的冰层就会自动裂开，航程就会一帆风顺；如果把舰艇称作“脸盆”，那么它航行时就会像脸盆一样“弱不禁风”，往往在风平浪静时也会翻船。舰艇的名称和绰号似乎预示了舰艇的结局。江城虽然被一条蜿蜒曲折的大江穿越，但航运并不昌盛，这些黑道大哥们也不是水兵，但在取绰号这一点上却无师自通，每一位道上的兄弟差不多都有一个绰号，连所有的大哥都不例外。“仁义大哥”苏威胜是名副其实，众人公认；“蒋疯子”多少让人对他畏而远之；“恩恩”只说明他讷言，但并不代表他行动就不果断；而“面团”则表示这些江城大哥们看不起聂山鹰的温和、没有脾气。

向明宇听见这个绰号时夸张地哈哈大笑，他安慰苏雪莲：“这个称呼不错。你什么时候看见刀子能够伤害面团的？一刀刺过来，面团看起来被割裂，但是立刻就能复原。”

苏雪莲莞尔。这个绰号不会影响她对聂山鹰的看法，她为他感到骄傲，这些大哥完全看错了他，他们被聂山鹰的表面现象迷惑了，这会影响他们的判断，他们会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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