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招商大楼(11)
大哥们这种乐观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竞标的日期一天天逼近,聂山鹰和他的省电建第七分公司的士气和人气齐步高涨,省电建总公司以往的辉煌业绩现在成了聂山鹰用来粉饰的黄金招牌,做成专题片在市电视台黄金时间播出,虽然花费不菲,但物有所值,相关领导分别前来视察,他们和聂山鹰亲切交谈,合影留念。他们彼此心照不宣:聂山鹰以为他的才干出众,以为他的各种花招征服了这两位江城最重要的领导;两位领导以为聂山鹰跟副省长有着某种特殊关系。虽然心中所想各异,但他们的方向一致,行动配合默契,成为江城新闻联播的头条新闻。一切迹象都在显示,聂山鹰和他的省电建第七分公司极有可能顺利竞标成功。直到有一天,聂山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看着窗外煦暖的阳光和室内豪华的装饰,还有外面忙忙碌碌的员工,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仅仅两个多月,他的生活完全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每个月都在盼望着发薪日期的部门主管,现在他是一位中型企业的总经理,手中掌握着巨大的权力和金钱,虽然并不真正属于他,但至少可以不受很多限制地使用;而且,他即将拿下一个标底为天文数字的工程,登上一个更高的台阶,另一个崭新的世界刚刚对他展开美丽的笑脸,一切恍如梦幻。正是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让他惊醒,成功竟然来得如此容易?聂山鹰心里慢慢浮起一种不好的感觉,他觉得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他一时间找不出来。后来,他终于醒悟过来,他们进行得过于顺利了。新的竞标方案是他们给予旭日公司最强烈的反击,虽然这扳回了局面并取得了一些优势,旭日公司处于极端不利的局面,但除了聂山鹰,任何一位大哥竞标成功的机会都不会比他少。可是,曹旭这一段时间却保持着耐人寻味的沉默和不作为,旭日公司的表现非常的不合情理。最后,聂山鹰坐不住了,他去向向明宇请教,“是因为警察的压力?”
“你不会自己分析吗?”向明宇沉思一会儿,反问他,“你现在是独当一面的公司经理,领导着几十人,将来还会领导更多的人,遇上更多的难题,为什么每件事都还要来征询我的意见呢?”
聂山鹰非常愕然,这是向明宇第一次用直率的言词指责他,他有点困窘,一时说不出话来。
“多想想办法吧。”看着年轻人微微涨红的脸,向明宇叹了口气,硬起心肠转身离去。
自从苏雪峰死后,他就发誓绝不再被曹旭的诡计欺骗,为此他启用了威胜公司所有的资源:线人,被暗中收买的黑道小团伙,跟他们双方都友好的官员。他向他们征集有关旭日公司的一切消息,多少摸到了曹旭的底牌,但令他苦恼的是,如果他的分析没错,那么他们将难以阻挡曹旭的阴谋,而使其得逞。除非他们也展开一场风险极大的谋杀。聂山鹰能够保持冷静,意识到情况有异,他非常高兴,同时,因为他向苏南的秘书夸了海口,他觉得年轻人还应该做得更好,成长更快一点。也许,他迫不及待了一些,但这很容易理解。他没有正面回答聂山鹰的问题,有一半是因为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曹旭。
聂山鹰花了很长的时间来考虑接下来他该做什么。对手肯定在耍花招,但他现在无法识破,毕竟他进入这个圈子的时间太短了,同时,他也不能有针对性地制定应变措施。他没有生向明宇的气,就像他在省城跟向明宇打电话请教该如何对付汪海洋一样,他知道向明宇在对他进行考验,这是一种重视和期望的表现。最后,他决定前去向局二请教。局二是这方面的专家,向他请教,也是在学习如何解决问题。
“你以为曹旭会因为警察盯着他,就放弃招商大楼?”局二认真地听聂山鹰说完他的怀疑,然后意味深长地发问。聂山鹰摇头否认。他们都知道曹旭不是那样的人。
“那么,现在的竞标方案明显对他不利,公平竞标,他中标的几率只有差不多百分之十,也就是说,他基本无望。他为了这个项目投入巨大,不说这个项目的利润,光是它代表的意义,曹旭就绝不会轻易放弃的,那么,他为什么这一段时间按兵不动呢?”局二说得很慢,显得深思熟虑,“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在计划一次更大规模的进攻,希望一举击败所有的竞争者,也许就是选择一个或者两个竞争者下手,吓退其他的人,他现在的低调就是为了掩护突然进攻故作的假象,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他就算再伏击一两位大哥,也绝对吓不倒其他的人。第二,他手中握着一张秘密王牌,足以让他在这次竞标中通过正常的程序战胜所有的对手。”
“绝对不会是第一,应该是第二种可能。”聂山鹰反应迅速,得出结论。
“应该是这样。除非是疯了,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再发动战争的。”局二点头同意年轻人的想法,“但是,我们也不能因此疏忽大意,不要忘记,曹旭,还有我们,都是一群特殊人物,所以我们做事有时候不太按常理。”
他在暗示聂山鹰该如何去分析这件事,指导他沿着正确的方向去解决,这不是简单、公平的商业竞争,他们面对的是使用一切不公平手段摄取利益的特殊对手,当然,威胜公司自己也是如此。他希望聂山鹰能够尽快适应这种竞争方式。但是年轻人误会了他的意思,聂山鹰笑着说:“他就是想再来一次偷袭,也不会成功。”
的确是这样,除了陆旭东做了聂山鹰的司机兼保镖,威胜公司还另外为他设置了堡垒。竞标方案宣布以后,他们在警察内部埋伏的一条重要暗线启动,一位名叫张帆的重案中队副队长跟队长沟通后,光明正大地向局长提出申请,二十四小时对聂山鹰进行监护,虽然令人诧异,但理由充分。这种费时费工却难以收到实际好处的事,有人主动来做,公安局领导求之不得,一路绿灯,这个举动得到了市委、市政府的高度评价,公安局局长甚至因此得到口头嘉奖。同时,他们再次向看守所送去了巨额的金钱,保证局二的安全和自由。向明宇自己小心得像初出茅庐的小偷;苏雪强不用说,他身边总是带着几个身手不错的打手;苏雪莲虽然应该不会成为进攻目标,但也安排了周密的照顾;其他的公司头目自己就足以保护自己,只要他们自己小心就行了,威胜公司进入全面警戒。
“他可能从另外一个方面,一个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动偷袭。”局二感到遗憾,年轻人毕竟还是有些稚嫩,虽然他能够意识到不妙,但找不到事情的源头,这将于事无补。但局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他耐心地对年轻人进行指点,“不用想得太复杂,不要被一些枝节遮住了你的眼睛,你只要盯着一个人,一件事,一个目标,一直追究下去,敌人就会露出尾巴,就这么简单。现在,你从招商大楼开始分析吧。曹老七的目标就是它,不是想把我们全部暗杀,那么,你想想,他将如何得到它?谁能够决定它的归属?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
“解铃还需系铃人。”聂山鹰开始心领神会。
“对,就是这句话,我们只要找出那个人来,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王琪。”聂山鹰反应依然迅速,这一次没有让局二失望。
一切都明白无误,王琪肯定死心塌地地投向了曹旭,所以曹旭显得有恃无恐。他们被从其他几位大哥反馈回来的信息欺骗了,以为在这种情况下王琪不敢得罪任何一方,而且他也的确把决定招商大楼归属的权力上交给了市政府和招商局,他们拿出了一个公平透明的竞标方案,但这一切只是烟幕,是一个欺骗性的战术撤退。曹旭一直保持沉默,设置了可怕的埋伏,等待着一击成功,而他竟然像一个白痴似的被愚弄了,自我陶醉地得意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从看守所回来,聂山鹰陷入愤怒和羞愧之中,幸好还不算晚,他总算看破了对方的把戏,得到了教训,多了跟这些人打交道的经验,他还年轻,只要不断学习,小心地前进,他不相信自己对付不了这一群目不识丁的罪犯。
但是,他目前必须要面对的,是如何对付王琪。王琪像一个老式的、坚固的城堡,在竞标方案发布会上,他们见过面的,王琪毫不掩饰对聂山鹰的不屑,以一种轻蔑的眼光挑剔地审视着聂山鹰。但聂山鹰没有在乎,他当时以为王琪毫无用处,其他大哥也懒得跟王琪打招呼,聂山鹰更是觉得自己公司的实力雄厚,人才济济,他的竞标方案绝对是所有参与者中做得最好的,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有实力迎接任何挑战,如果真的公平竞争的话,他说不上胜券在握,但至少是胸有成竹。但是,王琪像一块坚硬的石头,显示了强大的力量,他们无法绕过他,他给他们上了一课,现在,只得回过头去重新寻找对付这个老头的办法。
最后,聂山鹰决定亲自去拜访王琪,他主动给王琪打电话。在确定了聂山鹰的身份后,王琪好像并不意外,他询问聂山鹰有什么事,是公事还是私事。聂山鹰迟疑一下,回答说是公事。王琪请聂山鹰去他的办公室见面。
这注定是一场毫无意义的见面,聂山鹰的进攻遇上了老练的防守,或者说,聂山鹰根本没有拿出有力的进攻手段,在客气冷漠地交谈半个小时后,聂山鹰沮丧地告辞。他的口才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对方,该说些什么,还有,王琪比他遭遇的任何听众都要自以为是。王琪的年龄和经历,使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早已凝固成形,除非是一门口径极大的大炮,否则难以炸开一个缺口。聂山鹰明白这一点,凭个人的力量,做任何努力都无济于事,他知趣地放弃了。
他只好再一次向向明宇求教,他勇于承认自己的不足,勇于面对自己的失败。在听完年轻人的遭遇后,向明宇有片刻的走神。年轻人的作为让他想起了老头子。当年,他们刚刚出道,赚到的第一桶金是替河坝街拆迁户争取补偿,那个时候,他们势单力孤,被人轻视,为了赢得那一场艰苦战争的胜利,苏威胜破釜沉舟,去建委拆迁办主任的办公室中拜会这位铁腕人物,最终,在一场江城男人的较量中,苏威胜占了上风,对方屈服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他们从每一户拆迁户手中拿到了一千元手续费,总共有七万多元,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也正是从那一次拜访开始,苏威胜越界迈入黑道,慢慢崛起,缔造着他的王国,开始书写一个大哥的血腥历史。
向明宇经过考虑,把这个故事简略地告诉了聂山鹰,然后告诉他,他去拜访王琪这个行动本身没有错误,无论结果如何,都有它的意义。但是,他首先犯的错误是,他不应该给王琪打电话,这种预约是非常可笑的,会让对方有充分的准备,他应该单刀直入,直截了当地找上门去。其次,会面的地点在办公室显然也是非常不合适的,这也是预约的后果。最后,聂山鹰丢失了最关键的一分,他没有像苏威胜当年一样,使用赤裸裸的暴力威胁。像王琪这样在官场中资历极深,沉浮数十年,即将退休的老油子,他的强硬和固执只针对他的同僚和上级,当他面对生命威胁的时候,很可能比战场上的逃兵还要胆小,事实上,他向曹旭屈服就是证明。他并不惧怕市委书记和市长,在他眼里,他们都是候鸟,曹旭才是扎根在这里,会对他产生巨大影响的人。
但是向明宇也明白,让聂山鹰对一位政府官员使用暴力威胁,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聂山鹰难以做到。这让向明宇十分伤感:年轻人总是脱不了理想色彩,身上总是带着天真的美好愿望,这一次招商大楼的竞标,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只要卷进来,谁也无法再保持自己的清白,难道他还不明白?
在向明宇对聂山鹰恨铁不成钢的同时,聂山鹰自己也陷入深深的苦恼中,难道只有暴力才是解决困难的唯一办法?难道像向明宇这样聪明能干、精通法律的人,最后也会迷信使用暴力解决一切困难?
但现在不是争论孰是孰非的时候,而是应该讨论如何解决问题。他们曾经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但命运再一次捉弄了他们,突然之间,他们面临绝境。
两个人长时间地沉默,彼此的意志在顽强对抗,最后,向明宇叹了口气。这两个多月来,他加深了对这个年轻人的了解,他毫不掩饰对聂山鹰的赏识和喜欢,聂山鹰是一块璞玉,如果好好打磨,会绽放异彩,同时因为质地坚硬,不会轻易被改变,但总的来说,他还是庆幸能够发现这样一个人才。他也理解,有才能的人一定都有自己独特的原则和锋芒,聂山鹰还年轻,有些问题还不能像他一样看得透彻,他本来可以耐心地等待,或者通过潜移默化来改变他,但是,他们遭遇的是非常时期,他们没有充足的时间,有些话,他现在不得不说:“山鹰,难道,一个大哥,或者用你的话来说,一个威胜公司的老总,还不值得你去追求,去付出,去牺牲吗?”
聂山鹰感到为难,脸色凝重起来。这不单是利诱,也是一种威胁,一种最后通牒似的劝说,一种他们最诚实的希望。如果他不能完全跟他们融为一体,不愿牺牲他的某些原则,也许,他们将不得不放弃他。或许苏雪莲不会改变对他的感情和信赖,但那无济于事,他,也许只能做做他的省电建第七分公司经理。
但是最后,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保持了沉默。
张帆今年三十一岁了,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年龄的压力,如果他在这一两年内不能够得到提升,依然原地踏步,他将被同僚甩在身后,在仕途的竞跑中,这一生都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如果这一切变成现实,那么,他的父亲将会感到非常失望和伤心。这,对于一个孝顺的儿子来说,打击是巨大的。
这种对于父亲虔诚的感恩是在他继承父业,成为一位警察后才慢慢建立的。他开始理解他父亲的理想和固执,虽然不太明智,但值得尊敬,而且因为这种世上最牢固的血缘关系,使他的这种理解与感情更加深刻。
他的父亲在整个江城警察系统赫赫有名,虽然他的父亲一生中,没有担任过任何一个显赫职务。他的父亲清廉刚正,疾恶如仇,勇于奉献,不怕牺牲,年年被评为先进,同时,也是江城所有不法之徒的梦魇。在他的身上兼备出众的个人能力、优秀的工作成绩、令人厌恶的骄傲和无法合作的坏脾气,因而在前进的道路上总是磕磕绊绊,毁誉参半。他的同事、各种被他以正义和法律名义“伤害”过的人,以及被他毫不客气地拒绝而推向对立的人,都使出浑身解数阻挡他、扼杀他,不用谁来组织,这些人自然而然地结成一个联合阵线,除了塞给他惠而不实的先进称号,他们全力从他手中抢去一个优秀警察应该得到的一切,其中最主要的是权力。他一生中仕途的最顶点是城区一个派出所副所长,能够直接指挥的手下,只有三个人。
喜欢《大哥:黑道大佬的兴亡传奇》吗?喜欢庹政吗?喜欢就用力顶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