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招商大楼(1)

聂山鹰怀着沉重的心情跟苏雪莲回了江城。

当他听完了苏雪莲的想法后，完全被她的疯狂震惊了。这简直是小说中的故事，他就像传奇小说中的傻小子，平步青云，突然间拥有美女和财富，当然，还有刺激冒险的人生，一切都像是梦，但一切，却是真实的，绝对不容怀疑。

他想到两个月前，他正在为公司的业务焦头烂额。年初，一切都是新的开始，如果不能迅速跟上市场的步伐，他所在的公司完全可能从西部这个最大的城市排挤出去，那么，他就可能失去在公司中的一切：职务、薪水，他忧心忡忡。而这时，他的家乡，江城，正在腥风血雨中，很多人面临生命危险。这本来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就像遥远的伊拉克战争。但是，突然之间，一切都不同了，他被征入伍，投入这一场战争中，江城，毕竟不是伊拉克。

不会再是电影上看到的刀光剑影，也不是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对于要货真价实地充当一名黑社会分子，他满心厌恶。是的，黑社会分子，甚至是所谓的“大哥”。在回江城的途中，聂山鹰开始恢复理智，认真考虑他被突然改变的人生。首先，他只有祈求他能够像所有小说的主角那样，充满幸运，战无不胜，虽然有危险，但总能逢凶化吉，取得最后的成功。

然后是现实的问题。杀人放火绝对是不能做的，这是他为自己设的底线。但是，无可避免要做一些违法犯罪的事。他一定要尽力控制，避免死刑和过重的惩罚。还有，道义上不能伤天害理，想到他的对手也是一群为非作歹的不法之徒，他稍微心安一点。确定了基本的原则之后，他苦恼地发现，他面对的是超级难局，威胜公司损失惨重，对手大占上风，几乎可以说得上是胜券在握。他现在不太清楚对垒双方的具体状况，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威胜公司现在还没有找到解决困境的办法，否则苏雪莲也不会这样病急乱投医，居然想到将他推出来力挽狂澜，就像两军交战，即将溃败的一方临阵换帅，而且换的是个对作战一无所知的新手，最后的结局应该是毫无悬念。如果苏雪莲他们不是山穷水尽，濒临绝境，也不会让他这样一个无名之辈登上这个超级舞台。

也许自己真的可以大显身手，反败为胜！一时间骄傲和不服气又占了上风。聂山鹰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找到什么锦囊妙计，重要的是，这是个他完全陌生的行业，不同于他以前熟知的普通商业管理。于是，他叹一口气换个角度思考，如果我是对手，现在还会做什么？继续杀人？显然不会，对手的目标只在招商大楼，当然，对于苏雪峰以前占据的那个黑道霸主位置，对手也显然很有兴趣，但至少目前再杀人会造成更大的混乱与不安，整个江城黑道，都肯定会反对这种行为。当个体的违规行为危及整个行业时，必然招致所有同行的联手抵制，这是商业原则，应该也适用于黑道。作为威胜公司可能的继任领导者，他感觉已排除了自己可能面临的危险，暗暗松了口气。

聂山鹰继续胡思乱想着，这一刻，苏雪莲却是彻底放松了。就像长途泅渡者终于挣扎到了岸，她心满意足地彻底放松了自己，她依偎在聂山鹰的怀中，恢复了一个女孩子的温柔。同时，她也是一个恋爱中的女孩子，心中充满甜蜜的幸福。而仅仅在一天前，她还是一个心力交瘁、左支右绌、不合格的黑道大姐。

当接到苏雪峰被害的消息时，她完全震惊了，脑中一片空白。父亲和哥哥一直是她心目中的神，战无不胜，无所不能。她刚刚进入大学的时候，曾经偶然在打回家的电话中抱怨集体宿舍太过拥挤，没有一点私密的空间，三天后，她所在学院就有了一个奖励措施，入学成绩优异的学生可以三人享用一个套间，每人一个单间。名单上有她的名字。她的入学成绩虽然不错，但还没有达到出类拔萃的程度。过了一段时间，在其他同学异样的眼光中，她慢慢想明白了应该是怎样的一回事。她被传说成某位巨富的女儿，她们对她又羡又嫉，促成了她在大学四年中的孤独和清高。这本来就适合她。同时也无意中促成了她对于聂山鹰的依恋，她没有一个朋友，两个哥哥总是太忙，而且感情粗疏，有些话也不适合向他们说，只好对遥远的他倾诉。一切都有因有果。

她立刻放下毕业设计，飞回江城。在飞机上，她冷漠地眺望舷窗外的云朵，神思飘忽，但她很清楚地意识到，她失去了这世上最爱她的一个亲人，同时，也失去了她的艺术家梦想。向明宇告诉她，他哥哥苏雪峰把所有在威胜公司的股份转到了她的名下。遗嘱是几年前就写好的，就是他接掌老头子位置的时候。他们这一群人，在踏入黑道的第一天，就已经安排好一切，准备应付一切意外，随时接受命运的裁决。这并不惊奇。吃惊的是，向明宇和苏雪强两人发现，苏雪峰在遗嘱中并没有平分一半他的股份给他的弟弟。苏雪强起初非常不快，但很快就忘记了，同样的，他也很喜欢这个年龄比他们小很多的妹妹。只是有一个问题他们必须面对，现在整个公司中，苏雪莲拥有的股份最多，达到了百分之三十，这是一笔非常恐怖的财富，足以让她入围福布斯排行榜，成为最年轻美丽的女富豪。同时，她也理所当然地成为公司的董事长，虽然，她并不一定拥有整个公司的管理和决策权力。所以，向明宇在电话中告诉苏雪莲噩耗的同时，要求她结束她的大学生涯，提前进入公司，成为一名重要的管理者。苏雪莲对此并不在意，她对财富也没有多少概念，既然公司需要她，家族需要她，她就做吧，她有这个义务，责无旁贷。但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这位黑道大哥的女儿，身上蕴藏的另外一种东西因此被发掘出来。

她和苏雪强一起主持苏雪峰的葬礼。跟老头子当年的葬礼相比，场面更加宏大，但所有的大哥只派出了副手参加，他们都在观望判断，决定今后跟威胜公司的关系。威胜公司在政府和警察中的一些重要的关系在电话中表示了哀悼，但没有派出他们的亲属作为代表出席，整个丧礼在隆重中透出凄凉，唯一给来宾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苏雪莲的美丽和冷静。

鲁龙水也派出了他的副手，丧礼刚刚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地向他们传达赌王的意见：暂时停止与威胜公司的合作。苏雪莲参加了会谈，还有苏雪强和向明宇。公司另一位重要人物，在黑道德高望重的局二接到噩耗后立刻放弃了他剩下的旅程，急返江城，但是，他在机场刚下飞机，就被等候的江城警方经侦分局的便衣带走。他的伟业置业公司涉嫌商业诈骗被人举报，证据确凿。这对于威胜公司又是一个重创，多亏了那些腐败的官员，局二在看守所里依然能够与外界保持联系，遥控指挥，对于稳定威胜公司的大局至关重要。面对赌王的毁约，他们终于明白赌王只对苏雪峰个人承诺的真实含义了，他没有背信，赌王从来不会收回自己的承诺。鲁龙水的副手进一步明确地告诉他们，在这一年中，赌王会重新选择他的合作者，或者是付云川，或者是张宪，或者是泸城的一位王姓大哥，如果明年威胜公司能够重振雄风，鲁龙水依然会首先选择与他们结盟。苏雪强气急败坏，向明宇无可奈何，他们这个圈子里本来就是赤祼祼的利益，没有真正的朋友。如果局二在场，气氛也许会和谐一些，但绝对没有挽回的余地。倒是苏雪莲表现得落落大方，从容不迫，整个过程她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她的礼貌与镇定，被鲁龙水的副手详实地汇报给了赌王。

苏雪莲把悲伤藏在心里，决心在这一场拯救威胜公司的战斗中尽自己的力量。

她清楚地明白，公司现在面临严重的危机。首先是来自警方的麻烦。苏雪峰死后，一个专案组迅速成立，由省厅亲自领导，成员来自其他城市，每天都有威胜公司的人被传唤，向明宇施展浑身解数，竭力应付。然后，是整个公司人心溃散，几乎陷入瘫痪状况。苏雪峰一死，留下极大的权力真空，大权独揽导致现在整个公司犹如一盘散沙。同时，局二不能亲自出面协调，公司也失去了很多关系和威慑。这些关系和威慑，以前都是威胜公司高速有效运转的保障。向明宇对此无能为力。

还有一个麻烦是苏雪强。苏雪峰死后，苏雪强突然变得出乎意外的强硬和激动，多次宣称要用血战来复仇和捍卫公司地位，在遭到向明宇、局二和所有公司元老的否决之后，他一意孤行地开始行动。他找到每一位公司小头目谈话，用提拔和加薪逼迫他们效忠，他派出了线人，准备了战斗队伍，剑拔弩张。如果不是曹旭玩了一个战略撤退和迫于警方的强大压力，江城早已经是一片腥风血雨了。同样是苏雪峰的亲人，苏雪莲复仇的决心和渴望绝不比他少，但是理智告诉她，保持冷静和稳定是目前最重要的，冲动只能导致毁灭，这种时候开战，不仅会遭到本已紧张恼怒的警方的强烈打击，而且江城其他大哥也会因为担心殃及池鱼而联手阻击他们。

情况紧急，她必须马上投入工作。短短数天内，她迅速完成了人生角色的重大转换，不再是一个充满梦想的艺术学校女生，而是一位精明冷酷的商场女强人，甚至可能，会成为一位黑道大姐。虽然，目前向明宇还没有让她接触公司黑暗罪恶的一面，只让她专心于那些看起来正当的生意，但这已经让她觉得力不从心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毫不气馁，勤学好问，进步很快，她显露出来的潜质，是这一段时间以来一直焦头烂额的向明宇获得的唯一安慰。他和局二私下沟通，如果真要在苏氏兄妹中选择一个做领导者，他们宁愿选择苏雪莲。但是，这种意见绝不能随便表达，甚至不能轻易流露一丝一毫，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候，会伤彼此感情，甚至导致公司分裂瓦解，他们很清楚苏雪强的个性。但是，她毕竟还是一个新手，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和驾驭太多的东西，这远远超过一个年轻女孩子能够承受的限度，虽然有向明宇这样足智多谋、经验丰富的人帮助，她每天还是忙得晕头转向、精疲力竭。一个月过去了，她到了崩溃的边缘。

一天傍晚，送走最后一位贪婪难缠的客户，苏雪莲瘫软地躺在椅子上，浑身无力。向明宇走了进来，脸色苍白，同样的身心疲惫。他爱怜地看着这个完全透支的女孩儿，用玩笑鼓舞她：“也许，我们应该找一个MBA来帮我们管理整个公司。”就像一道闪电划过，有什么东西突然之间触动了她，她想起了他，他跟她说过，他的专业是商业管理。于是，第二天，她独自一人去了省城。然后，现在，她如愿以偿，他别无选择地跟着她回到了江城。

快到高速公路收费处时，苏雪莲从手袋中拿出移动电话，开机，然后开始拨打电话：“向叔，我回来了。请帮我召集公司那几位股东叔叔，还有二哥，我有事想跟他们商量。”她打电话时有些冷漠，带着淡淡的命令语气，而转过头看聂山鹰时，却已经是满面温柔的笑。

苏雪强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去坐大哥这个位置，虽然，他手下的兄弟也总是叫他大哥，但那是尊称，而非绝对意义上的黑道身份。

他是苏威胜的第二个儿子，从小就生活在苏雪峰，他大哥的阴影下。小时候他跟在苏雪峰后面，打架时第一个逃跑。后来，看到威胜公司如日中天，毫无危险，他身边绝大部分人出于对于威胜公司的畏惧而对他也充满谦卑的尊敬。苏雪强渐渐变得自信，兴冲冲地抢着去做一些威胜公司的事，耀武扬威。苏威胜对此毫无办法，在劝说过几次后放弃了，他也想看看他这个儿子是否能够成为他的另一个助手。至少，他不像苏雪峰那样咄咄逼人，令人畏惧，在某些时候，性格温和一些的苏雪强出面处理公司事务也许更加适宜。但是，结果让他彻底失望，他的二儿子似乎只满足于“苏威胜的二公子”这个称呼而毫无进取之心，倒是对酒和女人过度热衷，独具专长。

苏雪强十八岁那年，刚刚算是一位成年人，就瞒着他父亲和大哥，在几个想讨好苏威胜的商人帮助下，接手明珠大酒店的夜总会，这一次他把父亲气坏了。威胜公司从来不介入这个行业，这样做有些从其他大哥虎口中夺食的味道，会让威胜公司损失一些名声，树立一些敌人。但苏雪强第一次显示了他的力量，他在父亲面前耍起了无赖，阳奉阴违，总是答应他父亲，但总是拒不执行。他耍了一个小小的心机，委托下面一个兄弟出面打理，当他得意洋洋地剪彩营业、广揽客源时，木已成舟，苏威胜拿他没有办法，你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儿子开了一个夜总会而大动干戈、纠缠不休吧。他不得不默认这个事实，苏雪强取得了胜利。作为补偿，几年后苏威胜退出黑道的时候，苏雪峰毫无争议地接掌了威胜公司。苏雪强毫无怨言。他整天泡在夜总会里，乐不思蜀，不太关心夜总会之外的事。用他的话来说，他虽然是威胜公司的股东之一——老头子退位的时候把股份平均分给他们兄妹三人，每人百分之十五，剩下的捐赠给了公司的其他元老，几个老朋友。但夜总会，才是他自己的事业。

他二十岁的时候，认识了一位省电视台的实习主持人，这是个聪明、风骚的女孩子，即将从师范大学毕业，有几分姿色。他去省城鬼混，出于对老头子的尊敬，省城的大哥们亲热地接待他，投其所好，每天的酒局总是安排不同的女孩来作陪。这个女孩子由主人得意地介绍给他，同时，也得意地把他介绍给对方。女孩子敏锐地意识到这个开着奔驰，土里土气的年轻人的价值，而苏雪强则把她看成一位高贵美丽的仙女，高不可攀。他们一拍即合，三天后就在酒店开房上床。女孩子放下架子，施展全部的功夫把苏雪强迷得晕头转向，半个月后，苏雪强得意洋洋地带着她回到江城，准备向老头子要钱结婚。

所有的人都被他吓坏了，老头子立刻委托省城的关系网对这个女孩和她的家庭展开细致全面的调查，结果令人不快，婚姻有点像是一个骗取钱财和地位的陷阱，但苏雪强显然没有看出来。苏雪峰怒气冲天，要去酒店教训他们，局二挡住了他，最后老头子放下架子，第一次严肃、心平气和地跟苏雪强谈话。他向儿子保证，他可以让她进电视台工作，并且能够成为主持人，在他的有生之年，保证她的地位稳如磐石，前提是她必须一直在苏雪强身边。作为条件，他只提出一点，他们的婚礼必须在一年以后才能够举行。另外，他要求苏雪强不要将他们父子的约定泄露一个字给她。父亲的态度使准备以死相争的苏雪强冷静下来，他毕竟不是一个彻底的草包，他同意了。然后，他回去告诉那女孩子，他父亲不答应，他们只能这样相处，做一对情侣。女孩子大失所望，回到省城后开始冷淡他，三个月后提出分手，老头子以他的阅历和手腕，从容化解了这一场危机，苏雪强得到了教训。老头子及时告诫他不要对女孩子报复，事情平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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