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挑战大哥(6)

苏南上车后，默默地靠在后座回忆今天的见面。对每一件重要的事都要认真反省，这是他在大学时就养成的习惯。他没有想到事情的变化会是这样，苏威胜会那样迅速地离开这个世界，真是遗憾。在从省农业厅长到副省长这个飞跃的几年中，一定是老头子临死前关照过了，不许公司任何人为任何事前来打扰他，不允许任何人和事给他带来负面影响，哪怕仅仅是可能。否则，苏雪峰是一定没有耐心等待这么久的。他由此更加感激老头子的远见和高明。现在，他不得不跟苏雪峰打交道，他们是两代人，思想、行为和世界观都明显不同，他无可奈何，却别无选择，就像一位战场上的参谋长，不得不跟一支自己不熟悉的军队打交道。但是，总的来说，还不算失望。苏雪峰比预想中聪明，而且也很有礼貌，虽然不太真诚，对于他现在的身份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可贵的了。他只希望苏雪峰能够学到老头子真正的本事，而不是只继承了一些表面的东西。他也希望今天的见面，能够对苏雪峰个人有一些影响。无论如何，他是苏雪峰的长辈，也可以算是苏雪峰的大哥，他对苏雪峰有一种半是父亲半是兄长的责任，他有责任指导苏雪峰跨越人生最重要的几步，获得宝贵经验。年轻人虽然有很多让他不满意、不放心的地方，但可以在他的指导下进行改正。自己年轻时不也是犯过很多错误吗？苏雪峰姓苏，是老头子最宠爱的儿子，这一点就足以让苏南冒着极大的风险保持与苏雪峰的合作，更何况，苏南也欣赏苏雪峰的气势和力量，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威胜公司绝不涉足毒品。在这一点上，苏雪峰和老头子看法完全一致。毒品是目前除了枪支外，最刺激警察的危险东西，他们赚的钱够多了，用不着再冒这种风险。让那些目光短浅、穷凶极恶的人去做吧，他们要自取灭亡，威胜公司没有义务阻拦他们。

此刻，苏雪峰也在车上回想今天见面的每一个细节。苏南已经表示了他的友谊，这是最重要的。他花了相当一部分时间来向自己谈他的领导艺术，这绝不是在卖弄他的本事，他们都不是浅薄的人，那么，是在委婉地指责自己现在对威胜公司的领导做得不够好吗？他应该对威胜公司的情况非常清楚，就算没有今天的会面，就算自己没有亲口告诉他关于公司的一切，向明宇也早已通过他的秘书向他汇报得很全面了。苏雪峰和苏南都清楚向明宇和苏南的秘书所做的一切，这本来就是按照当年老头子的安排，为他们设下的保护层，紧急的时候，可以牺牲向明宇和苏南的秘书，丢卒保车。老头子和苏南都是极端谨慎和充满危机意识的强人。还有，在离开的时候，苏南温和地告诉苏雪峰，以后，有事情的时候，苏雪峰不必直接打电话给他和他的秘书，还是按照从前的样子由向明宇跟他的秘书联系，他为什么要特地再一次向苏雪峰强调呢？怕影响他的仕途？应该不是，否则在老头子死后，他完全可以跟公司断绝一切关系。那是胆小谨慎？谨慎是肯定的，但胆小跟他肯定无关。老头子告诉过苏雪峰，苏南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不曾向他低头的人之一。那么，苏南是不是反过来提醒苏雪峰，向明宇这个环节有什么问题呢？答案同样是否定的。向明宇的忠诚是不容怀疑的。那么，苏南在暗示什么？

但是，苏雪峰最终也没有得到结论。他没有弄懂苏南微妙的暗示，他失去了一次自救的机会。苏南暗示他永远要善于保护自己，再牢固的关系，也必须设置必要的保护层。苏南和苏雪峰生活在不同的圈子，但别无二致的杀机四伏，充满意外。作为官场和黑道中的佼佼者，他们意想不到的敌人众多，如果不能时刻提高警惕，保证自己的安全，那么又从何谈征服别人呢！出于不想过分刺激这位桀骜的年轻人，苏南没有表达得过于直白，否则会让苏雪峰感觉自己在轻视他，在怀疑威胜公司的力量，这会伤害彼此感情，所以苏南决定以后再慢慢来。苏南以为他还有很多时间来尽一位父亲兼兄长的责任，慢慢教导年轻人，但是，他犯了错误。

他虽然了解老头子和苏雪峰那个圈子的黑暗和残酷，但是理解得还是不够深刻。他毕竟不是那个圈子中的人。一个官员为了半级的提升可以卧薪尝胆地等待十年，但苏雪峰他们这一类人不是，他们会为一次偶然的冲突奉献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他们喜欢直接、彻底地打击对手。曹旭在这一场豪赌上已经押上了自己的一切，作为对手，苏雪峰必须全力应战，可是，他完全没有准备好，甚至可以说，他根本没有做准备，他失去了这个机会。

或者说，这个机会他其实早就失去了。他怒砸雄风宾馆、纵容手下兄弟猖狂为恶的时候，就注定要输掉这一场赌博，偶然中有一定的必然，这是哲学。

回到江城后，苏雪峰接到了曹旭的电话。曹旭说他已经把贺二毛的事解决了。虽然，方法不太令人满意。

他把攀城一个工地转让给贺二毛去做，作为交换，贺二毛承诺不再在新区惹是生非。这是他和贺二毛的私下交易。他现在人穷志短，打不起仗。他请求苏雪峰为他保守秘密，维持一个大哥的脸面。苏雪峰没有觉得异常，只是更加轻视曹旭。因为轻视，他丧失了作为一个大哥应有的警惕，而这种警惕，本应该像影子一样永远跟随在他们这个圈子每个人身后，像宿命一样，挥之不去。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使他忽视曹旭，那就是刘志。徐昌军派去对付刘志的兄弟突然失去了目标，刘志神秘地从江城消失了，但苏雪峰和徐昌军不用想就知道，他们的敌人必定在附近某个城市中做着准备，招兵买马。威胜公司和刘志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从前不能化解，现在更无可能，于是成批的兄弟被暗中派出去搜寻刘志的藏身之处。出于自尊，他们没有向这些城市的大哥请求帮助，这也是年轻气盛的苏雪峰犯下的另一个错误。他自信凭借公司雄厚的实力，完全可以独自、轻松地解决问题。当然，作为一种保护措施，在徐昌军的要求下，加派了人手保护苏雪峰。

在他们集中精力对付刘志的同时，贺利锋同样焦头烂额地进行每天艰苦的追踪窥伺工作，苏雪峰的身边总有几位虎视眈眈、充满警惕的保镖，就像一个保守的处女，难以侵犯。他的手下配合曹旭的谎言从新区消失，集中隐藏在郊外，随时待命。但是长时间处于紧张的临战状态，每个人的压力增大，情绪焦躁，要不是他的副手黄建笼络有方，这一个刚刚冒头的黑道团伙可能早就四分五裂了。这种无望的僵持状况持续了近一个月后，终于得到了解脱。这一天，曹旭在办公室接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就是徐昌军他们苦苦搜寻的刘志。

刘志这一个月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威胜公司的人好像无处不在，像猎犬一样咬在他的身后，他从不敢待在一个地方超过四十八小时。作为一个满腔愤怒的复仇者，他勇气有余，但智谋不足，他无法制订一个完善的计划来对付强大的敌人，总被追杀，看不到胜利的希望。渐渐的，跟随他的兄弟暗生异心，危机重重的刘志不得不铤而走险，他决定悄悄去拜访曹旭。

他想当然地以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的消息并不闭塞，曹旭跟苏雪峰的冲突他也听到一些——脚踢曹旭这种本该严守的秘密，由苏雪峰毫不在意甚至可能是故意炫耀地泄露出去了。所以他希望凭自己的勇敢和不太高明的口才说服曹旭跟他联手对付苏雪峰。但是，曹旭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吃惊地听完刘志的建议，曹旭的第一念头并不是考虑是否与这位曾经的黑道狠角合作，而是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连刘志这种粗鲁之辈都看得出自己跟威胜公司不可调和的矛盾，那么，他还有什么犹豫的呢？同时，他也感到了隐隐的危机和焦迫，他必须尽快采取行动，在苏雪峰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出手。感谢老天帮助，不明白局二为什么要离开江城如此之久。突然之间，他明白了苏雪峰这一个月来戒备森严的原因，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歹毒的冷笑。

两个小时后，徐昌军带着几名兄弟来到旭日公司，架走了被五花大绑的刘志。刘志愤怒而绝望的表情给徐昌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对曹旭的仇恨和怒骂打消了徐昌军对于曹旭最后的警惕，第二天，他撤掉了苏雪峰的保镖。紧张了一个多月的他和苏雪峰都以为一场风暴终于烟消云散，但没有想到真正的风暴迫在眉睫。年轻人毕竟缺少一点经验，而且，太平日子、一帆风顺的感觉，让两个桀骜自信的年轻人变得有一些骄傲大意，如果老练的局二在场，依靠他狐狸般的嗅觉，他不会被曹旭的假象蒙蔽，他会发现可疑之处，查个水落石出，但是，这位威胜公司中最深谙黑道各种阴谋的行家，这时候却在拓疆扩土，无暇顾及后院起火。

最后还有一个机会改变江城黑道的历史，有一个人可以拯救苏雪峰，就是那个面店的小伙计王文佐。

他现在已经确定了，这一个多月来，每天都有一个人在暗中跟踪苏雪峰。虽然，这个人不停地更换车牌不同的出租车。他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关系，还是隐隐感到这位江城呼风唤雨、威风十足的大哥处在危险之中。他并不笨，他有几次都想拦住从身边经过的苏雪峰，但苏雪峰凶恶、盛气凌人的样子让他感到恐惧，他没有忘记给苏雪峰送面上去那一天苏雪峰对他的怒吼。机会一闪即逝，总是在他还没有积攒起足够的勇气时，苏雪峰已经大步走过去了。他更没有胆量直接去苏雪峰的办公室，在江城大厦十七层电梯门口，有四个保镖轮换站岗，一动不动，阻拦闲杂人员进入。最后，农村孩子生来的胆怯、保守、不敢出头占了上风，他放弃了，把这个惊人的秘密埋藏在心里，一直到地震发生。

黄建默默地把子弹一颗颗压进弹仓，心中充满忧伤。

此刻，他想到的是他的女儿和妻子。早上，他被贺利锋秘密召去，告诉他刘志的事，并且下结论他们很快就会有机会展开行动，他们就快熬出头了。贺利锋要他回去把这个信息传达给手下的兄弟，并做好准备，随时听他号令行动。

黄建回了趟家，看望他的家人，离开的时候，两个女儿奶声奶气地跟他告别，她们是一对双胞胎，粉雕玉琢，长大后会比明星漂亮。她们的母亲站在她们身后，脉脉地看着她们，他知道她的心思其实是在他身上，不过，她总是这样沉默不语，他们彼此在心中爱着对方，羞于表达。这是他在世上最爱的三个人，为了让她们三个人过上好日子，如果不是担心风险太大会让她们三个永远失去他，他甚至可以去抢劫银行。他慎重考虑后，决定投身黑道，并且慧眼独具地看中了贺利锋团伙。他也可以投奔其他的大哥，但在和平年代，他这样的小角色要出人头地太困难了，如果他的运气足够好，也必须要等上五年八年甚至更长，这对于任何一个野心勃勃、自视甚高的年轻人来说，都是无法忍受的，最后他决定铤而走险，不再让岁月蹉跎。他是贺利锋团伙中最讷言的人，像石头一样，在公众场合，他从不张扬，不像其他兄弟一样跋扈，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是黑道混混一样。他不在乎名声，至少现在不屑，除了必要的行动，他从不参与其他黑道兄弟的恶行，小心谨慎得如同一位最守法的模范市民，但这并不妨碍他迅速成为贺利锋最看重最信赖的副手。贺利锋不在的时候，他就是他们的头儿，行动的时候，他一言九鼎，负责制订计划，指挥整个行动，从没有出过纰漏，赢得了所有弟兄的信任。

他把手枪插在腰上，然后从床上隐秘的角落拿出移动电话，放在夹克内。他可能是江城黑道第一个意识到移动电话重要性的人，它不仅仅是财富和身份的象征，也是一种实用工具，甚至有些时候它的威力远胜手枪。贺利锋为他配备了一部移动电话，但他倾其所有自己另外又悄悄购买了一部，用的是匿名，瞒着所有的兄弟，还有贺利锋。他强烈地预感到，今晚就将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一个关口，这部电话绝对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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