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少年的歧路(7)
苏树东茫然地看着他,不发一言,黎百胜停顿一下,继续说话:“当然,我并没有任何轻视你的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强项,你的长处不在于你能打,而且,现在不是一个单挑的时代。或者,打个比喻吧,现在不是从前那种冷兵器的黑道时代,不是比人多,比拳头硬,而是资本为王,智者为王,所以,我认为你选择和他单挑,这是一个非常愚蠢、非常可笑的行为。你虽然是一个新手,也应该听说过一些道上的故事,那么多能打的黑道团伙,为什么最后没有成长为大哥,甚至生存下来的都很少?你再看看现在那些大哥,真正能打的,比如江城,应该只有刘成和段炼吧?但是就算这两位,在大哥中也并不就更受尊敬,相反,他们在江城黑道只能忝陪末座,像张宪、谢淳恩、付新,还有以前的苏老爷子,他们谁是能够以一敌十的勇夫?
“你可能感到疑惑,我为什么突然来跟你说这些,我有什么资格教训你?”黎百胜无所谓地笑笑,“因为你是保安公司的经理。将来整个保安公司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替赌场服务,所以你这个人,对于我们的赌场,非常重要,也可以说,你是我们赌场半个人。
“你知道我们这个行业最重要的是什么?对于整个赌场来说,是安全,对于个人来说,也是安全。我们能够赚钱,是通过一个安全的概率,而不是像买彩票。赌王希望每个赌场的工作人员,都能够时刻保持冷静和克制,绝不冲动,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要懂得规避风险。但是你的单挑行为,从概率上来分析,获胜的机会微乎其微。做一个赌场的管理人员,一定要规避这种风险行为,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它根本不发生。既然打不赢,就坚决不打。今晚我来,就是想劝你不要再做蠢事,再说,你赢了,又有什么意义?能够给你带来几百万的赢利?”
苏树东低下头,继续沉默。他认为黎百胜不会理解他的想法。对于这件事,他有自己的判断和计划,在上海那半年的时间,他从聂山鹰身上学到了很多,其中有一点就是坚持,自信,不到最后宣判,绝不放弃。但是,他不会分辩和反驳,因为这个人代表赌王。
黎百胜在心中叹了口气,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可能要辜负赌王的期望了,他考虑是马上向赌王汇报,还是再观察一段时间。他轻轻笑了:“我好像有点儿喜欢你了。你有点儿倔——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
他似乎被年轻人打动了,但是,这实际上是赌王的指示,他还没有足够的权力独自作出这样的决定,这只是一个小技巧,为了维持年轻人的自尊。
“我说过,你算半个赌场的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的行动,将影响我们的赌场,比如你的单挑,如果我们把它上升到一个高度,跟我们赌场的形象和名声有关系,所以,我不希望你输,更不希望你输得很惨,作为将来会一起合作的朋友,我愿意替你想办法。”黎百胜摸出电话,拨号:“到苏经理的房间来,我在这里。”
他对苏树东笑笑:“我让朱兄弟来陪你练练。他应该比眯子要强一些。”
这句话让苏树东感到难堪,他没有想到自己跟眯子的事会被这么多人知道,同时,他也不得不佩服这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人,每天都窝在装修现场不闻不问,却似乎把白云湖所有的人和事都看在眼里。
苏树东再一次扮演了只要陷入困境,便能在关键时刻得到高人相助,并且因此获得异能的武侠小说主人公。这一次他遇见的高人叫朱中华,身材跟黎百胜差不多,但更结实,相貌平平无奇,目光也没有带着所谓的杀气,混在人群里,就是一个普通的路人。然而实际上,他是西南黑道上有名的狠角之一,一般的大哥听见“瘦猪”的名头,多少都要给几分面子。朱中华当年参加过中越战争,职务是特务连的尖刀排长,十年前被赌王网罗,现在已经成为赌王最信任的保镖之一。黎百胜给他们做了介绍,然后离开。
“你想怎么打?”朱中华问。
苏树东不太明白,朱中华解释:“你想把他打残?打服?还是仅仅打倒?”
苏树东吓了一跳,如果不是黎百胜特别引见,如果不是朱中华那种冷漠镇定的表情,他肯定认为自己遇上了一个疯子。
“他跟你相比,肯定占有优势,他系统训练过,但是他跟我相比,算业余。我教你,打他这样一个普通的警校生没有任何问题。”朱中华似乎猜到了苏树东心中的疑惑,慢慢解释。他说得很慢,语气没有任何炫耀的意思,他只是在说一个事实。“打残最容易,今天也行,只要用点心思或者器材,你要他在床上躺多久就躺多久,只要你下得了手;打服最难,遇上有些硬角可能永远办不到,你跟我学一年,应该有希望;打倒就难说了,我不了解你的身体情况。”
“那就是打倒他。哪怕一次也行。”苏树东找到了合适的答案。
朱中华脸上浮起一丝冷笑:“那就这样吧,我想你应该是这样想的。”
接下来十天,朱中华对苏树东进行了某种魔鬼训练,这是体能。技巧方面,他重点在理论,他不厌其烦地给苏树东讲解人体的构造,像一个医学院的解剖学教师,尤其是关节和穴位。人体几个重要的部位,多少力量击中才能产生预期的效果,让对手昏厥或者暂时瘫倒。即使是外行,苏树东也明白这个人讲述的东西不仅仅用来打人,更可以用来杀人。眯子的功夫虽然经过了十多年黑道血腥搏杀的磨砺,凶狠、实用,但是跟朱中华相比,还是像花拳绣腿。
他教给苏树东的招式只有连环三击,这是专门用来对付顾军的。
这天上午,苏树东去装修中的赌场见黎百胜。“后天,培训结束。”他说。
“你怎么想?”黎百胜问。他明白苏树东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苏树东肯定早就考虑过了,但是他能够主动来征求自己的意见,是一种态度。
苏树东用了一分钟简短陈述了他的计划,黎百胜用了一分钟考虑,表示同意。这的确用不着多费什么心思,本来是一件小事,又有朱中华这样的人出马,传扬出去,肯定会被人笑死。
苏树东找到酒吧一位服务员,让她给顾军打电话。移动电话现在还是一件奢侈品,顾军是所有警校生中唯一拥有移动电话的人,他跟这个服务员这些天打得火热,她有他的号码,现在,方便了苏树东行动。但是出现了一点小意外,这个服务员竟然拒绝了苏树东。她看出他不怀好意,她也知道他们单挑过,一位相貌堂堂、即将成为一位威武警察的年轻人,魅力无可抵挡,轻而易举地占领了她的少女情怀,为了虚幻的爱情,她绝不会做伤害她白马王子的事。苏树东无计可施,只好给谢淳恩打电话,再让谢淳恩来对她施加压力。最后,在面临开除这个现实的威胁面前,服务员总算清醒了一些,作出了明智的选择。
顾军如约来到楼顶,看着天台上虎视眈眈的苏树东,满脑的绮念顿时化为乌有。
“单挑。”苏树东依然是平淡的两个字,然后主动缓缓逼了上来。
顾军惊愕异常,接着恼羞成怒,被窥探隐私的不快,被戏耍的愤怒,所有的情绪加起来,他只想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对手从这里丢下去。但是他并没有丧失一个准警察的素质,这事透着诡异,苏树东根本不是对手,那么,故意把他引到这里来,设伏?他盯着苏树东,却紧张地感觉着四周,尤其是背后楼梯口,没有轻举妄动。然后,他听到了意料之中的脚步声,苏树东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目光望向他身后,顾军本能地转头。然后苏树东猛扑上来,他的表演很成功,需要的就是这短暂的分神。左拳虚晃,顾军惊慌之下本能出手格挡,但是苏树东左拳是虚招,他矮身,右拳结结实实打在顾军腰眼上,左膝跟进,猛顶在顾军裆部。顾军连着两击,痛得差点流泪。苏树东毫不耽误,连环进击,左臂抱着顾军的头,右手食指和中指搭上他的眼皮,冷冷地说:“再动就废了你一双招子。”
顾军立刻不动,或者说,此刻他脑中一片空白,已被打懵。
“我弄瞎你的眼,我坐牢,我赔钱,但你也做不成警察,只有做瞎子。服不服?”苏树东缓慢而干巴地说,最后三个字微微提高了些声音。
“服。”顾军挣扎着吐出一个字。苏树东的威胁如同刚才凌厉的出手,击中他的软肋,这句话也是苏树东精心准备的。今天的一切,已经预演过很多遍。
苏树东放开手,退后两步,看着对方,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他本该激动和狂喜、兴奋,但是却什么感觉也没有,只觉兴味索然,就像很多年前,他看见垮肚子的脸上冒出的鲜血。他想转身离开这儿,准备就此结束这一战,无论顾军是否想马上报复。
顾军站直身子,一手按在腰上,一手捂着裆,看着苏树东,几秒钟后,他似乎回过神来,脸上的怒气闪现,瞪着苏树东,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冷笑:“恭喜你,你终于打赢了我一次。”
“你输得不冤。这一招是当年越南军人用来对付我军的最歹毒、最实用的招数。”苏树东对视着顾军。他明白顾军故意加的那个“一次”表示什么,顾军并没有真正服气。
“是很厉害。但是现在,我躲得过,哪怕你再来一次偷袭。我不是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顾军抬起手,阻止苏树东反驳,但苏树东根本就没有想过这样做。“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要这样缠着我,这样做很有意思?”顾军问。
“我只想看看,我是否能够混黑社会。”苏树东淡淡地说。
这是个匪夷所思的答案,顾军怔住,然后,他古怪地笑笑,身上的疼痛这时候减轻了一些,“那现在咱们了结了?”
苏树东点头。
这个时候顾军似乎应该离开,但是苏树东身上有种东西吸引着他,他考虑了一下,说:“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把战场摆在这里?至少,我没有在很多人面前丢脸。”
“不是怕你丢脸,而是教我的人怕丢他的脸。”苏树东老实地回答。
“那改天倒要会会这种高人。”顾军有口无心地说。
他走过来,冷笑着看着苏树东,伸手拍拍他的肩,“你的理想令人敬佩,呵呵,但是如果你真想混黑社会,那咱们有的是机会打交道。好自为之。”
顾军转身离去,但是他们之间并没有就此了结,第二天晚餐的时候,顾军来到苏树东他们的餐厅,“苏经理,来向你告个别。”他走到苏树东身边笑着说。
苏树东有些不知所措,但在别人看来,他沉稳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跟顾军握手,像两个好朋友。几张桌子上的公司兄弟奇怪地看着他们,不明白他们这种关系,苏树东不是被这个条子打得落荒而逃吗?
“你回江城的时候打我电话,一起喝酒。”顾军用力地摇着苏树东的手,夸张地表现他们的友情,接下来,夸张地表现一位警察的嚣张,“各位,好好听苏经理的话,否则姓顾的在江城警局等着。”他傲慢地扫视着所有公司兄弟,然后,大摇大摆离去。
几分钟后,黎百胜就知道了这一幕,他笑了:“现在的年轻人,个个都是厉害角色。阿东找这姓顾的单挑,如果不是他有眼光,那就是他运气好。”
朱中华表示了不同的看法:“但是现在的年轻人也没有从前我们那样拼命。”
黎百胜拿起电话,向赌王汇报。
这件事就此圆满结束,超过苏树东的预期目的,公司的兄弟虽然不会就此对他俯首帖耳,但多少减少了一些轻视。这个时候,聂山鹰终于找到了白云湖营销工作的切入点。
实际上,这一直是聂山鹰这段时间需要全力以赴的工作,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关心其他的人和事,包括苏树东。
四月上旬,聂山鹰举办了为期三天的“新思路旅游论坛”,邀请全国知名的专家学者,业内首屈一指的精英,以及旅游产业各个相关方面和各个环节的权威人士前来白云湖调研,同时竭尽所能展开配套的宣传攻势,首先是各大网站,然后是省电视台、省内所有大报和旅游专业方面的相关报刊,几天之内,在省内掀起了一股“白云湖冲击波”,白云湖初步成为一个备受关注的亮点。但是,整个过程中,苏树东没有被安排任何工作。
这让苏树东郁闷不已,觉得受了冷遇。这比公司兄弟对他的轻蔑还要让他难以忍受。他曾经以为聂山鹰是他的伯乐,会一直重用他,但是从赌王那里回来后,他似乎就被忽略了。如同从前在天信公司一样。这让他诧异,也让他不快。他不知道赌王已经跟聂山鹰约定,他的人生,发生了重大的转折,所以聂山鹰不会安排他做白云湖的其他工作,但是苏树东开始心怀怨恨。或者,正是这种情绪,促使他贸然挑战顾军。
聂山鹰第二张牌是跟省百货集团搞的联合促销活动,这是被聂山鹰命名为“从家门到景区大门”的营销模式。但这依然没有苏树东什么事。虽然,他因此获得了充足的时间跟朱中华待在一起,受到了特殊的教导,身体的战斗力空前提升。
最后,聂山鹰抓住了一张营销白云湖的王牌:绝食。泸城的老中医被请到了白云湖,整个准备工作在两天内完成,然后聂山鹰全力开动宣传机器,四面出击,一鸣惊人,白云湖在全省、全国旅游市场闪亮登场,创造了一个奇迹,或者说是经典。对于聂山鹰来说,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但是对于苏树东,是一个极大的刺激,聂山鹰让他更加佩服,成为他的偶像,是他的目标。早在上海那几个月,他就被聂山鹰折服。苏树东心中充满激动和渴望,跃跃欲试,他可能不如聂山鹰优秀,但肯定比别人强,他完全可以做更多更具挑战性的工作,受到重用。但是在这场大戏中,他仅仅负责保卫工作,这是任何一个普通员工就能胜任的工作,苏树东这样认为。这个时候苏树东还有一个朦胧的理想,他将来最好的工作,或者说是奋斗目标,就是能够成为聂山鹰最重要、最有用的助手,成为威胜公司的重要人物之一。但是谁会想到,仅仅一年后,他的想法就会发生巨变。
因为游客多得超过想象,苏树东和公司所有的兄弟都穿上整齐威武的保安服装,帮助维持秩序。对于那些黑道混混来说,这是一种崭新的感受,每个人都兴味盎然,但是对于苏树东,是继续打击。每每看见聂山鹰在镁光灯闪烁下侃侃而谈,挥洒自如,而自己像个木桩一样站在人群外,他就郁闷无比。即使这时,他也没有后悔当时追随聂山鹰回到江城。
每个获得白云湖股份的大哥都清楚地知道一件事,白云湖已经变成一只可以生金蛋的鸡,他们每年将从中获得稳定、丰厚的利润,他们倍感庆幸,心底对聂山鹰充满感激,这个年轻人不仅带来和平,而且带来金钱,这两样东西对于他们来说,都无比重要。他们轻松愉快的心情也传染到所有在白云湖保安公司工作的兄弟,每个人都得到了白云湖景区和他们大哥的双重奖励,每个人都快乐无比,除了苏树东。因为游客人数开始回落,终于轻闲下来的保安经理安排好值班人员,搭乘景区的交通车回到江城。
他准备去看望一下阴三爷,有时间,再回母校看看,虽然,他似乎并没有值得牵挂的老师和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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