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少年的歧路(6)
他是雄风公司的人,雄风公司在这几年的战争中一直坐山观虎斗,地位超然。虎虎显然认为自己既然代表雄风公司到保安公司做事,同样可以傲视身边这些同行。沙袋上深陷进一个坑,这一拳是在向苏树东示威,也是在向这个构成复杂的保安公司其他“同事”显示自己的实力。
“虎虎,威胁领导啊!”一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一步助力,一腿扫出,“砰”的一声,沙袋几乎凹了一小半下去,他哈哈大笑:“苏经理,他娃敢犯上作乱,你一声令下,我灭了他。”
如果是在一天前,这句话还有些挑衅成分,很可能引发一场斗殴,但是现在大家刚刚讲和,他们的大哥还在楼上拼酒,显然这是开玩笑逗趣。一群人推推搡搡地离开健身房,一个也没有理睬一下他们的顶头上司。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苏树东还是感到尴尬,想到自己还准备了一番自以为是的发言,他觉得自己超级可笑,像一个小丑。他们不是看不起他,而是根本就没有看他。这些黑道凶徒极端固执顽劣,迷信暴力,除非他能够一对一地当面击倒他们所有的人,否则他们很可能永远把他当成一个替他们发薪水跑腿的义工,而不是能够发号施令的头目。
苏树东想到聂山鹰,想到他一出场就差不多能够号令整个威胜公司,心里充满妒忌。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好的运气的,这世上也只有一个苏雪莲。
接下来几天,苏树东都在思考如何领导名义上的下属们。这似乎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他绞尽脑汁,也没有拿出一个有用的办法。他想到向聂山鹰求助,想问问聂当初刚刚进入这个圈子时,是如何处理这类问题的,但是年轻人的自尊阻止了他,而且聂山鹰和谢淳恩这几天都超级忙,他们计划在五月黄金周推出白云湖景区,但是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个好的切入点来宣传,跟苏树东一样,他们也遭遇了看似无法完成的任务。
又过了两天,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大规模的宣传,白云湖实际上早已经试营业小半年了,几乎在聂山鹰确定白云湖和平谈判的同时,景区接待了一个江城警察的岗前培训,全是些刚刚从警校毕业,即将被补充到江城警局各个岗位的学生,不知道是不是江城公安局局长夏洛的故意安排,让这些新兵来这样一个明显具有黑道背景的地方进行培训,或者,她根本就没有过问这件事。但是这在事实上推迟了一些赌场的装修时间。
如果说老警察会逐渐分化为两类,或者变得成熟内敛,也可以说是圆滑世故,或者更嚣张。但是这些年轻的警校毕业生毫无例外个个锋芒毕露,张牙舞爪,像一匹匹精力旺盛的小马驹,急于展示自己的身手。从报到第一天,集中学习之余,他们就热衷于两件事:喝酒和追女孩子。实际上,对于正常的年轻男人来说,这两件事也是不可或缺、非常普通的行为,尤其是在白云湖这样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娱乐方式较少,学习又紧张和枯燥,所有的学生都对这两件事乐此不疲。
酒不是问题,只要有钱,宾馆餐厅、酒吧、大排档都有足够的酒等着客人消费,但是女孩子却有限。他们显然不会去歌厅和夜总会,景区各个部门的服务员成为这些年轻人追逐的对象,而同时,她们也是保安公司很多混混猎取的目标。
就算两只昆虫待在同一片树叶上,也会争夺有限的资源,何况是一群警察和一群混混。从最初的横眉冷对,到言语挑衅,最后身体接触,矛盾逐渐升级,发生了几次规模不等的斗殴。警校生年轻气盛,人多势众;混混们经验老到,身经百战。本来难分胜负,但是混混们缺乏统一的指挥,同时互不买账,各自为战,几场群架都吃了亏。如果这是混混之间的战斗,还有报复的可能,但是对手是警察,他们的天敌和克星,他们不敢扩大规模,不敢使用武器,看起来,只好忍受这种失败和屈辱,就如他们一贯的做法一样。
这天中午,警察们三五成群从餐厅出来,苏树东走到一个叫顾军的警察身边,说:“单挑。”他声音不高,有些干巴巴的。他这几天观察到顾军在这些警校生中具有较高的威望,大部分的警察都跟顾军很亲近,听其招呼,而这种威望,苏树东并不知道很大部分来自于顾军在培训中展现的各种能力,比如徒手搏击。
顾军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年轻人,几秒钟后,轻蔑地笑了,“好,时间?地点?”他没有理由害怕这个看起来结实但瘦小的对手,因为被冒犯的愤怒和被挑衅的轻视,他甚至没有问理由。年轻人总是这样。
苏树东转身往湖边走去,那儿有一块草坪,因为茂盛,所以人走到上面会滑,苏树东特意选择了一双防滑的平底鞋,同时,他对自己的水性充满自信,如果他们纠缠到了湖中,他也不怕。
但是,他的如意算盘完全落空。他们踏上草坪,顾军满不在乎地直接扑过来,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却全力以赴。顾军动作快如闪电,右拳冲出,身子跟着急进。苏树东以为对手会打他的脑袋,急忙一闪,并且准备后退,但是顾军却是想抓他的右手腕,结果抓到了,而且抓得很紧,顾军早就看破了他的诡计。然后顾军侧身,准备来一个经典的过背摔,幸好苏树东反应不慢,错步化解了这一招,但是顾军动作很连贯,手肘一顶,一推,把苏树东放倒在地。然后,他丢开对手,优雅地高举双手向跟来观战的几个同事微笑示意,像一个得胜的角斗士。
苏树东在草坪上躺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整个过程实在太快、太干脆,他根本没有反应就被打倒在地。顾军显示了极高明的格斗技巧,或者说是专业素质,而且,整个过程他只用了一只右手。那一肘力道十足,打得苏树东差点流出泪来,现在呼吸都在痛,他非常渴望躺在草坪上休息一会儿,但是听见对手在问:“怎么样?还来?”
他转过头,顾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表情非常开心,像他们刚刚在玩一个非常有趣的游戏。
苏树东爬起来,一言不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对手看出自己的痛苦和虚弱,但是顾军根本就没有在意他的表现,继续在笑:“准备好了?那我就来了。”然后起脚横扫。
或者是因为对方动作太快,或者是因为身上的疼痛影响,苏树东明明判断出这一脚的来势,却没有闪过,只来得及用手挡了一下,身子一闪,差点跌倒。他退了两步,低吼一声,向顾军猛扑过来。顾军呵呵一笑,一转身一带一扛,一气呵成地表演了刚才没有完成的过肩摔,苏树东就像一个麻袋被摔在地上,声音很大,似乎能够把草坪砸个坑出来。顾军打量一下躺在地上缓慢蠕动的对手,确定没有什么重伤,也确定没有再战之力,拍拍手,扭扭脖子:“搞定。”扬长而去。
几分钟后,苏树东才能够从草地上坐起来,幸好是草坪,否则他很可能受伤了。但是就算如此,这几下也让他一两天不能正常行走。
除了顾军那些朋友,这次单挑还被另外一些人看见了,那些黑道凶徒再看他们经理时,眼神有了一些古怪。虎虎依然是讥笑:“想当英雄,总得有几板斧吧?苏经理,你不要丢了咱们黑社会的脸啊。”但是轻蔑之色到底少了一些。
“苏经理,没有打过架吧?依我看啊,你只有出狠招,出阴招,或者是眼睛,或者是下裆,要不要我教你几招?”这是来自张宪的一个兄弟,叫钟锋,不过大家都叫他眯子,四十多岁,眼睛总是微眯着,似乎没有睡醒,但动起手来,绝对是一把好手,当年是跟四小四一起打架的人物。苏树东无法从对方脸上的表情判断这句话的真假。他面对的是一群特殊人物,不是他从前一眼能够看到心底的同学,他没有跟这些人打交道的经验。他感到厌恶,但是,却也感到一种隐隐的兴奋和刺激。
他反省他跟顾军的战斗,尤其是第二回合,他完全失去理智,乱了方寸。他本来打定了主意要跟对方缠斗,他一直以为自己身体灵活,但是第一回合顾军的表现击碎了他的自信,对方比他更快,他完全没有机会闪躲,所以第二回合竟然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扑了上去,孤注一掷,结果输得精光。那么,接下来他该如何战斗呢?是的,他从来没有想过就此认输,从来没有想过就此放弃,一旦决定去做某件事,他就一定要有一个结果。
继续从前的战略,穿防滑鞋跟对方缠斗?他冷静地认识到,这并不会保证他能够占到便宜,顾军已经明白地显示了自身的聪明和敏锐的洞察力,第一回合就看破了他的企图,根本不给他缠斗的机会。再说,防滑鞋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细节,对手也可以轻易解决这个问题。苏树东感到苦恼,他这次面对的对手不是垮肚子,似乎从任何方面,他都无机可乘。最后,苏树东想到了白云湖。夏天还没有正式来到,湖水还凉,这应该是一个机会。
身体的疼痛减轻后,他找了个机会单独去见眯子:“钟叔,能教我几招吗?”
眯子有些吃惊:“你还真要单挑啊?”苏树东用脸上坚定的表情回答了他。
眯子的眼又眯了起来,又好笑又无奈,他认为苏树东绝不是那个在警校专业训练了几年,身体素质本来就好的警校生的对手,自己也不是神,无法在极短的时间内把苏树东培养成为一个高手。
“好吧,那我就陪你练练,但你不要让别人知道。”最后,眯子谨慎地强调说。不是担心坏了他的名头,而是觉得这是一件非常荒唐的事,苏树东身份特殊,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他怕张宪责怪。
他们把教学地点改在了苏树东的房间。因为他是保安经理,不用跟那些公司兄弟挤大房间,又因为白云湖还没有正式营业,赌场还在设计阶段,苏树东和他的保安们并没有太多的工作,他们每天都可以关起门来练上两三个小时。
这天中午,苏树东等警校学生用餐的时候,去了餐厅。因为“保安们”与警校学生斗殴的事,谢淳恩调整了各自用餐的时间和地点,但是苏树东有特权。看到这个年轻人,顾军怔了一下,苏树东眼中的挑衅之色毫无疑问地表示了他的来意。顾军笑笑,站起身走过来:“再来一次?”他的语气很亲切,随和,就像两个朋友在聊天。
跟第一次一样,苏树东没有说话,转身离去,顾军紧跟而出。这次,跟出来的警校学生更多,这种声势自然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当他们进入草坪的时候,整个保安公司的兄弟都涌了过来观战,但没有一个人有助拳的表示。
“苏经理,我们来做个选择题如何?A:我们不打了,讲和,以后你不要再缠我,我也不记得有你这个人;B:我陪你再打这一场,最后一场,无论谁输谁赢,都不要再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如何?”顾军微笑着说。这一次,他的表情似乎很真诚,语气中没有轻蔑。
“没有第三?”苏树东有些愕然,沉默了一下,问。
顾军摇头。难道他还能够主动认输?他这样做虽然不算示弱,但已经相当委屈自己了。他受到了主持培训的局领导的批评,担心自己的前途受到影响。他还没有转正,他没有理由跟这个莫名其妙的年轻人纠缠。他现在已经知道苏树东的身份,苏树东档案清白,大学毕业,从来没有过污迹,不是黑道混混,所以,现在彼此罢手最好。
苏树东摇头:“这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
顾军勃然大怒,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客气了,“敬酒不吃,那就对不起了。”他猛扑。
苏树东不敢直撄其锋,闪躲着后退,这几天眯子教导的作用显示出来,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对手打倒,虽然连续后退,狼狈万分,但似乎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
顾军突然停下来,看着还差两三米就退到湖边的苏树东,脸上露出不屑:“你是不是想跟我在湖中玩玩?”他扯开衬衣丢在草坪上,甩开脚上的皮鞋,蔑视着苏树东:“你需不需要把你身上的累赘脱掉?”
苏树东怔住。
观战的混混中虎虎叫了起来:“眯子,你的招数不管用啊。”
虽然苏树东和眯子遮遮掩掩,但这瞒不住他们。眯子尴尬地笑笑,虎虎乘胜追击:“谁打赌,晚上的酒钱,我赌这条子不是装的。”
没有人接招。每个人都被顾军的气势所慑,他们相信即使在水中,哪怕顾军只是稍会一点水性,苏树东也占不了便宜。
苏树东也相信。
他呆了十几秒,说:“改天再挑。”转身跑出草坪。
“你……”顾军戟指怒目,他想追,又不知道该不该追,想到自己光着脚,迟疑间,苏树东已经跑远。
如果说他们第一次单挑,苏树东还有一点点虽败犹荣的味道,公司的兄弟虽然讥笑他,心中至少还觉得他们的经理有胆,但是这第二次单挑,完全是一场闹剧,既然有胆挑战,哪怕最无用的混混,这种情况下也要硬着头皮表现一下,但是苏树东直接选择了最懦弱的逃跑。是的,那天苏树东是全力逃跑,丝毫没有顾及观众的观瞻。这件事在几天内成为警校生的笑谈和公司兄弟们的耻辱,警校生看公司兄弟的眼中都带上了嘲笑和轻蔑,而这些郁闷的“保安”,只好把这些目光加倍地转嫁给他们的经理。
但是苏树东对此泰然自若。他知道所有人对他的评价想法,他无动于衷,至少,在表面上保持了冷漠。他一直认为,逃跑也是一种战术。他也从来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以前读书的时候,他就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另类的目光中,他已经习惯。他感到苦恼的是,他似乎真的束手无策,顾军是他无法战胜的对手,进一步说,他无法胜任这保安经理的工作。
这天晚上,房门被推开,一个清秀斯文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叫黎百胜,是赌王的助手之一,赌王让他来负责白云湖整个赌场的设计装修,因为牵涉一些重要设备的安装和机关设置,他会一直留在这里,亲自监督整个过程,过问所有的细节,包括任何一项材料的使用,直到赌场开业。苏树东站起身,黎百胜示意他坐下,苏树东坐了房间里唯一的椅子,黎百胜选择了床。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有十多秒钟的沉默,然后黎百胜叹了口气,直接表明来意:“你还在考虑那个条子?”
苏树东点头。虽然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但是察言观色几乎是所有从贫穷生活走过来的人的特长,苏树东作为威胜公司的特使去拜访赌王的时候,就看出黎百胜是赌王身边重要的几个人之一,他可以对别人无动于衷,但不敢怠慢这位赌王在白云湖的代言人。他并不知道自己将来很可能成为赌王的接班人,而现在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会超过五个,其中就包括黎百胜。
“如果说面对面的单挑,我认为你永远不可能是他的对手。”黎百胜毫不客气地宣布,“除非你使用武器,或者某些有用的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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