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和平计划(1)
当聂山鹰在省城机场降落的时候,向明宇已经等候在那里了。他比聂山鹰早一天回到省城,主要的目的是预约苏南,他准备安排聂山鹰和苏南见面。这个见面三年前似乎就应该实现了,却一直推迟到现在,或者说,从某种意义上,他们整整耽误了三年。
按照惯例,春节是无论哪一级、哪一种政府官员都超级忙碌的一段时间,在等待跟苏南见面的时候,聂山鹰拨通了马享的电话。
当马享听到聂山鹰的声音时,有好几秒钟的沉默,当聂山鹰告诉他自己现在在省城的时候,他问:“你现在在哪?”但他没有等聂山鹰回答,就自己做了决定,“我们似乎应该马上见个面吧。老地方,我这就过去。”从头到尾,他的声音平静,或者是几年不见,他变得更加沉稳,或者,他对聂山鹰消失三年后重新出现并不感到意外。
“好吧,也许我会先到。”聂山鹰挂了电话,叫苏树东在宾馆等候向明宇,独自开车去茶楼。他到达以后,发现以前那个古色古香的茶楼已经被宏伟气派的建筑取代,幸好还有人在经营茶楼,虽然名字换了。这同样令他感到伤感,三年,很多人与事都发生了变化,包括他自己。
但是马享还是比他更早到达。因为担心聂山鹰找不到准确地点,他一直在茶楼门口的人行道上等候,站在他漂亮的高级轿车旁。
“好像应该拥抱一下,但是,兄弟,你的身体实在是,你太对得起它了。”聂山鹰拍拍马享过分厚实的肩膀,苦笑着说。看起来,他这位同学今后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要坚持不懈地跟肥胖进行斗争。
马享憨厚地笑笑:“没有办法了,现在走一步都离不开车,依赖性太大了,看来得改改。”他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这让聂山鹰明白了一些他这个同学这三年的变化,想起三年前马享还必须保持低调的伪装,连移动电话都不使用,他心中不禁莞尔。或者,这也是整个社会的变化。他们走进茶楼,马享叫了茶,然后,他们默然对坐,有一两分钟的相互打量。
“从哪说起呢?”他们同时说。接着都笑了起来,但马享发现聂山鹰笑得比他更沉稳。三年中,他父亲的影响、他个人的努力和金钱攻势,他跟威胜公司那种神秘的关系竟然也是一种帮助,所有的因素加起来,他取得了仕途上的一个重要突破,提升为审计处的副处长,成为大权在握的实力人物。考虑到他的年龄,没有人会怀疑他将来不会追上他父亲的成就。因为人生上了更高的一个台阶,他的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但是现在,他发现,聂山鹰成长得比他更快。他和聂山鹰之间的关系和差距,似乎永远也无法改变,聂山鹰什么时候都比他更有驾驭局面的气势,这让他有些沮丧,同时也有些高兴。
“我没有想到你会回来。我曾经为你感到庆幸。”他说。他的表情是真心真意的。
“没办法,或者,这是我的命吧。”聂山鹰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笑。
“不,这个理由并不好。”马享皱着眉在认真考虑,“这应该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不是认命的人。”
“那么,就算是我自己的选择吧。”聂山鹰再次笑呵呵地耸耸肩,摊开手。“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结果是现在我成了一名黑社会大哥,这就是事实。没有人会去追究原因,没有人想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除了警察,或者某一天当我在监狱中接受记者采访时,会碰到这样的提问。”
“我也不愿意告诉?”马享执拗地问。
聂山鹰有些苦恼地摇摇头,他决定不拒绝他的同学,无论如何,是他把马享拉下水的,他改变了一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的命运,他让马享上了向明宇那份黑名单,而且,他们以后还会密切合作下去,远超从前。他严肃地说:“有些人犯下了罪,他们必须受到惩罚。”
这是部分的原因。同时,这也是他用来安慰自己的一个堂皇借口。他不能告诉马享真正的原因是他的东方热带海宫,是那两千七百万,是苏雪莲,还有老头子和他自己的某种野心。这一切都是他个人的隐私,并不因为他们是朋友而可以毫不隐瞒。
在上海铁道宾馆的时候,他曾经对向明宇提议,自己可以帮助他们,他具体负责威胜公司的生意,但不沾染违法犯罪的业务,黑道业务可以由局二和向明宇来负责,他们本来就是行家,向明宇负责统筹一切。他依然想继续他的理想,只当总经理,不做大哥。但是他的意见被向明宇直接否定了,向明宇不想欺骗他,整个威胜公司是一个整体,他无法给聂山鹰这种承诺。老头子当年邀请他加盟的时候,曾经给他保证,不让他沾染任何违法犯纪的事,但是事实上,他加入苏威胜团伙之后不久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就像一条河中不可能一边是污水一边是清水,他迅速接受了现实,运用自己的法律知识为威胜公司服务,实际上也是在跟法律对抗。这不能说是老头子欺骗了他,只能说这是一种客观实在。实际上,整个威胜公司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遵纪守法者,就算一位普通的财务或者后勤管理人员,他经手的钱可能就是黑钱,做的账是假账,仓库里的一切材料都可能是巧取豪夺来的。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向明宇知道聂山鹰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他坦诚地跟聂山鹰沟通,虽然这可能导致聂山鹰再次拒绝他们,但为了今后更好的合作,他必须坦诚。这也是在那几天中,聂山鹰面临的最艰难的抉择。但是,最后,聂山鹰接受了向明宇的意见,他来负责统筹一切,同时,他和苏雪莲具体负责经营,向明宇和局二主持黑道业务。也就是,他接受了他们的聘请,成为威胜公司的总经理,同时,也接受了他们的拥戴,成为一位大哥。
“你能填补法律留下的空当?”马享露出学者似的考究模样继续追问。“你以为你是自命不凡的侠客,或者只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杀手?如果是我,我还是宁愿相信捕快。”
“你以为法律是公平的吗?”聂山鹰尖锐地反驳,“就算它偶尔会显示公正的一面。”
“那么,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对他们进行审判呢?”马享对此嗤之以鼻,“你也是罪犯。一个罪犯审判另一个罪犯?”
“在另一个世界里,我是无罪的。”聂山鹰骄傲地说,他挺直了他的腰,神情神圣不可亵渎。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底气十足,他早已经跟自己进行过有关这种问题的对话,虽然,他以后的世界会充满罪恶和黑暗,他自己肯定会触犯神圣的法律,但他相信自己能为自己赎罪,取得良心上的安宁,道德上的胜利。这是他给自己找到的原则和理由,如果他不能确信自己坚持这一点,他就无法说服自己,那么,他绝不会接受向明宇的请求。
他们互相注视,突然一起无声地笑起来,似乎都没有想到一见面探讨的是这样深奥的问题。为了缓和气氛,马享笑着说:“你会亲自挥舞着手枪跟一群坏蛋在街头对射吗?”
“会的。主角都是这样。”聂山鹰身子一仰,对着马享微笑。那是一种故意装出来的诡异的微笑,影视演员经常这样做,用以表示他是很邪恶的,但聂山鹰的笑容中带着嘲弄的神情,逗得马享哈哈大笑。他现在成为名副其实的胖子,而且这种趋势在一段时间内还会持续,他笑的时候,胸腔中发出沉重的共鸣。
“你这几年到底去了哪里?怎么样?”马享笑完了,终于开始了今天谈话的主题。
“海南。上海。就在这两个城市。简单一点归纳,海南的气候不错,上海的饮食太差。他们把回锅肉弄得像四川菜,闻起来也像,但一吃起来,甜的。毫无例外。”聂山鹰开心地笑了。他终于找到一个能够轻松说话的人,这个人是他的朋友,或者,可以算是这个世界上他最好的朋友吧。
接下来,聂山鹰占据了整个谈话的所有时间,他滔滔不绝地讲述他这三年的经历,虽然简短扼要,但因为故事本身精彩,起伏跌宕,马享不时惊奇地睁大了眼,表示佩服。谈话的最后十分钟,他们开始对以后的工作做一些探讨,因为聂山鹰对于他即将接手的工作并不太清楚和有把握,所以他们的探讨重点放到如何拓展省城的市场、他们如何合作上来。同时,马享也向他提供了很多非常有价值的省城现在的发展状况以及他个人的思考和计划。
谈话结束后,他们走出茶楼,聂山鹰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说:“也许你以后应该提高警惕。他们还能够用什么办法来对付我?当然是用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因为你,逼迫我自己放弃我的原则。”
这句话使马享突然之间意识到他这位同学进行的不是普通的生意,而是一项充满危险的工作,他们那个圈子是真实的残酷无情;聂山鹰的话也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已经进入角色开始在防范任何可能来自于对手的凌厉反击。马享想,如果真的有一天有人用枪指着他的头威胁聂山鹰,他这位同学会作出什么选择呢?他不敢去想答案。
苏南大步走向停在大院门口的专车,但并不快。通过二十多年的官场历练,或者说是上升到某种高位自然就会养成这种沉稳的气度。
他上午刚刚从藏区赶回。春节期间省委省政府的领导们分了工,他承担了西北几个州市的慰问工作。主要是因为他是几个人中年龄最小、身体最好的,其他的人吃不消连续的奔波和那里恶劣的条件,这是他的优势。不仅在本省,就是在全国所有同级别的干部中,他都具有强大的年龄优势,毫无疑问,在将来的仕途上,这种优势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担任副省长这三年间,苏南的个人才干得以发挥,在农业、西部大开发和城市居民低保等方面都作出了卓著的成绩,同时还参与全省的税改、旅游、新农村建设等方面的工作,得到了省委的肯定。省委书记春节前私下跟他通气,准备再给他加加担子,现在的常务副省长老丁很有可能调往中原某省出任省长一职,省委考虑让他来接替老丁的工作。仅仅三年多,他就有机会在仕途上再进行一次跃迁,这真是令人不可思议的幸运。这个消息令他振奋。
回顾他的升迁历程,似乎是一种令人恐怖的速度,这固然与他的工作能力有关,但更多的时候,他能够在同样优秀的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不能不说多少有些幸运。毫无疑问,他必须要感激两个人,首先是他的岳父,虽然,他对他的岳父并没有多少感情。然后,是苏威胜。
他读大学的时候,遇到了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他的妻子,一个相貌平平、性格内向的女孩。在最初的几个月,他几乎没有意识到他们班上有这样一个女同学存在,或者说,他这时候似乎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注意任何女同学。内心的自卑与行为上的骄傲,使他对所有的人都保持着一种戒备,因为怕被伤害而宁愿暂时疏远其他的人,这是一个第一次到大城市、走进大学校门的农村孩子正常的表现。后来,他成为班干部,迅速结束了这种可能让他走上另外一条人生道路的心态和行为。他发现他的同学们似乎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甚至可以说,他还比他们高明。那些来自大城市、穿着漂亮的同学每每对他显示的各种才干赞叹不已,这增强了他的自信,他迅速成为班级中引人注目的佼佼者,第一学期结束的时候,他甚至在学校都小有名气,勉强算是风云人物了。因为他是班干部的原因,有机会看到了每个同学的档案,在偶然一次看到她父亲的职务时,他的心跳了一下,心中某个隐秘的想法被触动了。在经过一个月或者更久的思考后,他作出了一个深思熟虑、影响他一生的决定,在后来的日子,他利用自己是班干部和学生会干部的优势,开始悄悄接近这位矜持冷漠的女同学,一切都在不经意间,他们慢慢熟悉起来,第二学期结束的时候,她成了他的女友。
后面的发展完全是一种非常正常的进行过程,她的父亲对他进行了暗中调查,在经过一次见面恳谈后,认可了这个优秀的年轻人。大学毕业的时候,他不引人注意地留校担任辅导员,然后成为系团委书记,校团委副书记,书记。四年后,他离开学校挂职锻炼担任勋城某县副县长,从此正式踏上仕途。
后来他一帆风顺,步步升迁,他完全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岳父的影响和努力。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中并没有多少感动。后来,当他遭遇徐南松的报复时,苏威胜出手拯救了他。
这是一次意义重大的拯救行动,老头子不仅帮助他迈过了仕途上最重要的一步,而且让他赢回了一个男人的尊严。调迁宁城后,他的妻子一反从前那样盛气凌人的态度,变得温柔乖巧,事事都要专程打电话向他征求意见。他周末回到勋城的时候,她父母的态度依然冷淡,但在餐桌上,他的岳父会拿出珍藏了很久的好酒,跟他喝上一两杯。有一天,当他的妻子在床上温柔地暗示,他们的女儿马上要上高中了,宁城中学的教学质量似乎比勋城中学更好,他猛然醒悟过来,这句话的真实意思,就是她想调到宁城和他在一起工作,这肯定是她父母的意思,随着他地位的上升,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根本的改变,他们现在需要用家庭来羁绊和监管他了。他已经度过了仕途和人生最困难的一个关头,前途无量,这一点久历官场的老爷子显然看得很清楚,苏南得意之余,又有一些悲哀。
后来,当他调回本省的时候,他岳父作出了一个大动作,他们举家随他迁移。这可以理解,他岳父虽然在勋城有很多故旧,但同时也有很多对手与敌人,忘记仇恨跟忘记恩情相比,前者往往困难得多,所以老人家毅然选择离开,不能不说是一个理智的决定。而且,苏南足以保证他们这个家庭过上特权阶层生活,他们对此深信不疑。事实也是如此,苏南在仕途上稳步前进,像坦克一样不可抵挡,同时,他在整个家庭获得了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只要他在家的时候,他的岳父总会拿出酒来跟他小酌几杯,并开始跟他探讨一些政策问题,传授一些权力斗争的诀窍,同时直露地夸耀当年自己选择他做女婿如何英明,对他现在取得的成绩表示欣赏。他的妻子现在也步步升迁,成为市国资委的一位处长,预计明年会调整为副主任。
在仕途上取得成功的同时,苏南时常想起老头子,他有些为过去的年轻气盛后悔,那时候他们竟然那么长的时间没有交流,完全是因为他个人性格的原因。幸好老头子大度地包容了他,最终他们成了朋友,如果老头子还活着就好了,他将会看到自己是如何回报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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