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上访事件
东岭村的一个老上访户跑到北京去上访，虽然后来查实是神经病，但在乡政府也引起了轩然大波。乡里让下派的书记去北京将他接了回来，所有的支出由村里承担。
一个时期以来，各地群众上访事件愈来愈多，有的是群体性的，越级进京的也不少，弄得地方政府很是紧张。有的派出队伍日夜巡逻，到交通要道和交通工具上进行拦截。有的则动用公安千里迢迢跨省越界把上访群众“接”回去。为了防止群众上访，有些地方建立了包保“责任制”，每个干部包几家几户，有的则用经济手段来限制上访。
张卫民认为：上访是宣泄情绪的有效渠道，是对民意民心的检验。群众上访，最起码还是对你寄予希望的，还对你有一种信任感。我们万万不能把这仅有的一点感情也扼杀了。不要把上访看成洪水猛兽，不能把群众拒之千里之外。通过群众上访可以有针对性地解决群众的所希所盼，充分体现执政为民的思想。共产党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党的一切工作说到底就是为人民群众谋利益。党和政府除了通过路线方针政策为最广大人民群众谋取福利外，也要通过过细的工作，为一些特别困难的群众解决实际问题。上访群众一般都有很多的诉求得不到解决（无事生非的是极少数的），需要党和政府给予格外的关爱和帮助。政府部门如果很好地解决了这些人的困难，对于其他百姓来讲也可起到一个示范效应，党和政府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只会变得更加突出和重要，人民群众只会更加信任和信赖我们的党和政府。
?茶季结束后一个双休日，张卫民正在家休假。一般情况下国家规定双休日为法定休息日，但在村里不行，张卫民记得高德标曾经对他说过：“村里的工作是说不准的，村干部没有休息日，他们随时准备应付突发事件。”
张卫民当时还对高德标说：“法定假日应当休息，什么工作不可以拖一拖吗？”
高德标说：“拖一拖，说得轻巧，像计划生育工作，你能拖吗？挺着大肚子的结扎户从外地打工回来，第二天就要走，村里一当得到消息，就要连夜去，否则就失去良机；像群众械斗事件，如果不立即赶去阻止，就会发生流血冲突，这两项工作都是一票否决的，发生一件，全年的工作干得再好，也是白干了。”
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张卫民抓起电话一听，是唐松打来的：“张书记，你明天早上来早点，团结村民组群众要来村里闹事。”
张卫民问是为什么事？他说：“今天上午一个叫黄大来的村民到村里盖章，在办公室看到你记的村情日记，发现有一万一千多元香菇扶贫款没有兑现。我跟他解释了，哪知他说明天带人到村里闹，要这笔钱。”
“这笔钱不是乡里扣了吗？你这个人，怎么让他进我的办公室？你跟他说什么，越解释越坏事的。”张卫民埋怨了唐松几句，叫他关好村部大门，明天他到村里再处理。
说起这本村情日记，是张卫民到村后对村里的概况进行的统计，包括有村集体资产、村办企业、村级扶贫工作、项目资金使用和发展情况等等，去年这笔香菇款乡里安排各村报名单、报数字，他在研究的时候也就随手记在上面，后来这笔钱乡里说不发了，说当年县里搞香菇项目时，对各个乡下达了任务。高山乡是四十万棒任务，乡政府号召干部筹款支持村里群众发展，各个乡干部多的出资一两千元，少的也有五六百元，实行一对一帮扶，发展香菇产业。在各个村地头都有加热的土锅炉，就是那时发展香菇产业的见证。哪知当年市场行情不好，浙江客商毁约，龙越县香菇产业遭遇重大损失，许多菇农血本无归。乡干部支持发展的钱也就烂掉了，无法向群众收取。这都是计划经济的思维，乡干部只会搞行政命令式发展，强制群众发展单一产业，这就是活生生的教训。
这以后每年乡里都找县扶贫办挖一部分资金，借口是香菇损失，把责任推到县里，县领导也知道决策失误，承诺分三年补偿群众损失。哪知乡里领到这笔钱后，虽然分配名单到各户菇农头上，但资金却补偿了干部投入。
张卫民对这种情况也听村里干部说过，但村里干部也颇有议论，说：“这个决策乡里也有责任，他们好大喜功，害苦了群众，现在上面补偿了一点钱，却装进了他们的腰包，受损失的还是群众。”还有的说：“补偿了好几年了，也该补齐了，现在再扣就是他们以这个名义发福利。”“乡里领导嘴大些，他们怎么说都行，又没有人敢查他们的账。”
第二天一早，黄大来他们已先张卫民一步到村部来了，一大群人围在村部门口，要他交出那本村情日记来。雷鸣也听唐松说了这个事，急匆匆地赶来了，劝告他千万不能交出那本村情日记，否则会出事的。
张卫民打电话给何彬副书记，把情况跟他说了，何彬让他先锁好大门，稳住群众，他自己马上赶到。
高岭村部是个两层小楼，今年茶季无偿给刘国生他们使用时，只给他们使用一层，二楼是办公场所，为了不让闲杂人员上楼，当时在楼梯口安装了一个防盗门。张卫民开了大门，让群众进屋子里坐，一边安排人烧水给他们喝，一边做解释工作。哪知越解释群众的疑问就越大，情绪越来越失控，有的骂村干部只知道“催粮催款，刮宫引产”，有的说：“你们干部哪个管我们死活，只晓得吃吃喝喝…村账这么多年就没公开过。”“我们村民组的路至今未修通，你下派书记是干什么的？你看邻乡与我们接壤的麻山村下派书记，人家是振风市下派来的，天天呆在村里带领群众修路，并说路不修通人不走。你也要学学人家呀。”大家群情激愤，一起声讨高岭村两委，有的矛头直接指向张卫民。
正在大家纠缠得不可开交之际，何彬来了，他叫群众安静，有什么问题向他反映。黄大来就把来意说了，并高呼村里交出那本日记本，许多人跟着呼应。雷鸣一直分管团结村民组，他曾经说过这个村民组极不团结，有两三个帮派，其中有几个混子，唯恐天下不乱，现在黄大来、胡中、黄海这几个人都来了…这时村部周边的几个村民组好事的村民也赶来了，其中高强叫嚷得最凶，给他们声援。何彬叫张卫民一定要稳住，不能让这些刁民得逞，他准备向乡里领导汇报，通知派出所来人增援。
张卫民陪同何彬走出村部到僻静处准备向陈安邦、高玉虎汇报，这时只听见群众起哄，黄大来从人群中跑出，他手里拿着那本村情日记，一边高喊：“拿到了，拿到了”，一边向村部外边冲去，人群迅速向外散开离去，村部里只剩下几个干部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张卫民和何彬迅速赶到村部里，映入眼帘的是二楼的防盗门大开，何彬咆哮着问：“这门谁开的？”雷鸣说：“我看见李月英开的，我被群众围着，赶过来阻止已经来不及，黄大来趁乱冲上去，抢了就跑，我拦都拦不住。”
何彬脸色铁青，叫雷鸣找李月英来。雷鸣上楼叫李月英下来，李月英下来，脸露惊慌之色，她极力想镇定下来，但她脸上的表情早已花容失色。她怯怯地问：“何书记，有什么事？”
“谁叫你开门啦？你知道发生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我上楼拿东西，发生什么事啦？”李月英有些迟缓地说。
“你办公室不是在一楼吗？你上楼拿什么东西？”张卫民气不打一处来，质问她。
李月英拿出女人的看家本领，哭了起来：“我上去拿笔，我昨天把笔丢在上面了，现在我要用它统计妇检表。到底是什么事？我犯了什么错误？”
何彬气得一挥手：“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你先回去等着处理吧。”
李月英哭哭啼啼地走了。
张卫民和雷鸣、唐松他们默默地坐着，良久，雷鸣说：“李月英与高德标有一腿，这事肯定是高德标指使的，她是他的人，趁着这个当口，要我们好看。”
唐松也补充道：“肯定是高德标看到我们阻止黄大来他们上楼，找到李月英面授机宜，让她装做不知道，假装上楼拿东西，让黄大来趁机把本子抢走。昨天下午，我就看到团结湾村民组这几个人在高德标的小店里，我以为他们在买东西，现在看来是他们密谋好了。”
何彬打断了唐松的话：“你唐文书也有责任，你明知道他们要来闹事，你把本子藏起来或者锁起来或者拿回家中，我相信他们不会砸锁不会撬东西不会闯入你家，你怎么都做不到呢？唉，你们呀，叫我说什么好，一点敏锐性都没有，说穿了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何彬接着又批评了张卫民：“张书记也是有责任的，你说你记什么不好，偏偏记这些东西？记就记吧，记好你把本子收起来呀，却挂在办公室里，你那办公室门也不锁，群众直进直出，现在好了吧，出了事来不及挽救了。”
何彬数落着，大家都默默无言，静静地听着。何彬说着说着也渐渐消了气，看着大家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又给他们打起气来：“一个个哭丧着脸做什么？天塌下来了呀！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得赶紧想办法。”
张卫民说：“解铃还是系铃人，我也相信李月英是受高德标指使的，在茶季中得罪了他们，这次高德标是要我们好看。现在唯一的办法是给李月英施压，叫她找黄大来交出日记本。”
“张书记这方法好，再说李月英与黄大来是亲戚，只有给她施压，让他去把日记本拿回来。”唐松透露出这条重要的线索，这样坚定了张卫民的决心，不管她知不知情，也只有走这条路了。
何彬说：“就这样办吧，我现在还要回乡向两位主要领导汇报。”临走告诫张卫民他们：“你们一定要尽快把日记本拿回来，消除影响，对李月英要重重施压，就说是我说的，日记本不拿回来暂时不要上班。”
何彬走后不久，李月英的爱人黄信来了，他见张卫民劈头就问：“张书记，我老婆哭着跑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我问她也不理我。”
张卫民说了事情的原委并把何彬的话告诉了他，并且对他说：“你与黄大来是堂兄弟，你要是聪明的，赶快到黄大来那里把本子拿回来，让他们不再闹事，问题不就解决了。”
黄信说：“黄大来虽说与我是五服以内的弟兄，但他为人刁钻，我与他交往并不多，更没有什么交情，我怕难以说服他。”
黄信还要强调他的难处，张卫民封住他的话：“这事是你老婆惹起来的，何彬书记临走时交代了，并且马上向乡主要领导汇报，你老婆不把本子拿回来，就不要上班，如果造成事态进一步扩大，将严肃处理。”
话已至此，黄信急起来了：“我马上与我老婆去要本子，请张书记在乡领导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张卫民答应了他，并说：“这样的事谁也不希望发生，我也有责任。”
黄信和李月英连晚去了黄大来家，恳求黄大来将本子交出来，黄说本子不在他那，被高强拿去了。李月英说自己因此事正在停职检查，这事是打酒找拎壶的，必须由黄大来去拿。
黄大来要李月英直接找高强，李月英说：“如果我拿不到，还要你去拿。”
黄大来说：“行，你先去试试，真不给我就去拿，不带你嫂子为难。”黄信说：“二弟，你说话可要算数，不能害你嫂子丢了工作，如果那样我跟你没完。”
夫妻二人又跑回来找高强，高强一下就回绝了：“本子在我这不假，但我不是从你手里拿的，我明天就还给黄大来，你们还是去找黄大来要吧。”任黄信与李月英怎么恳求，高强就是不松口。夜已至深，黄信夫妇只好无奈地回家去了，并把情况打电话告诉了张卫民。
第二天，张卫民催他们再去找黄大来要。他们一会就回来了，张卫民问他们要着没有？黄信回答说：“黄大来一早上街去了，可能要到下午回来。他临走时跟他父亲打了招呼，说晚上回来后找高强要回本子，送到我家里，让我们不要再跑冤枉路了。”
晚上张卫民和雷鸣在办公室里加班，一边在等李月英那边的消息。何彬给他来过电话，催问本子拿到没有，他说可能今晚能拿到。何彬嘱咐他：“一定要拿到，防止事态扩大，邻乡杨岭村群众正在上访，县里已经派驻工作组进乡入村，了解情况，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们村里一些群众也拿着本子上访。陈安邦书记和高玉虎乡长也在等着消息，强调务必今天拿到本子，消除影响。”最后他要求张卫民一有情况马上汇报。
晚上九点钟，黄信和李月英回来了，手里拿着那个本子，称是从黄大来处拿过来的。张卫民拿到本子翻了翻，没有缺页，也没有污损，就随手把本子放在抽屉里锁了起来。然后打电话给何彬，他在电话那头很兴奋：“好，说明你们工作还是有力度的，就要这样办，我马上汇报陈书记和高乡长，但这件事是个教训呀，今后一定要引以为戒。”
张卫民放下电话，紧绷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那一夜，他睡得特别香。
抢本子事件后连续几天，村里十分平静，那一帮闹事的人失去了当天的牛气，全都噤了声，但他们中几个人不时聚集在一起，在嘀咕着什么。张卫民和村两委按部就班地工作着，丝毫没有感觉到一场大风暴即将到来。
又是一个星期一，下午一时多，何彬打来电话，让张卫民与雷鸣火速到乡开会。
在乡小会议室，陈安邦默默地坐着，高玉虎铁青着脸闷头抽烟，人大主席和政协主任正襟而坐，空气仿佛凝固似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痛苦，与平时开会有说有笑的场面截然不同。
何彬见两人到来，向陈安邦和高玉虎请示是否可以开会，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高玉虎翻开笔记本，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说：“今天我们接到县委组织部、宣传部、县纪委及两办的电话，称高岭群众集体上访，刚才我们派专人去拿回来了有关的批示，也了解了上访的内容。主要还是高岭村的村情日记引起的，他们将这个村情日记断章取义，择取截留那一部分复印散发，造成了恶劣的影响。现在上访的内容共有五大项、十一条。第一项是截留扶贫款，有两条：一是截留县香菇扶贫补助资金，二是截留县香菇利息补贴；第二项是村务不公开，有三条：一是财务多年不公开，二是吃喝过多，三是扶贫资金给个人使用；第三项是村干部作风漂浮，议事不民主，有些干部听不进群众意见；第四项是分配不公平，有三条：一是对团结湾村民组近几年没有投入，二是修路不支持，三是茶苗不分发，造成该村民组村民越来越贫困；第五项是针对下派张书记的，有两条：一是下派干部不管事，二是工作不力。上访群众签名共有二十三个，他们是黄大来、高强、胡中…上级批示高山乡组织调查，进行答复；如果群众继续上访，将组成联合调查组进村解决问题。问题出在高岭，所以乡里通知高岭村两位书记参加这个党政联席会议，下面请大家提提看法。”
众人议论纷纷，纪委书记老秦率先发言：“我看这事受杨岭村影响比较大，县里指示乡里撤换了杨岭村的书记，才将风波压住。”
朱宏宝说：“关键是香菇扶贫资金引起，但这钱乡里肯定要扣留的，前两年也这样做，关键是高岭村的干部没有做细工作，有些事情是不能让群众知道的。本来是很正常的事，但他们的素质就那个样子，我看这件事是解释不清的，越解释越坏事，到时牵涉到乡里就把问题闹大了。”
人大主席琚天乐是个老基层，经验比较丰富，他说：“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目前关键是做好群众的工作，然后再追究责任，是乡里承担的乡里要承担，是村里承担的村里也跑不了。”
政协刘思明主任说：“我同意琚主席的意见，当务之急是做好群众的工作，对群众进行答复，阻止他们进一步上访。”
何彬看了看张卫民，说：“问题出在高岭，现在高岭村的两位书记来了，我看请他们谈谈怎么办？”
张卫民首先对工作的失误表态认错，愿意承担责任，然后说：“群众提出的十一条意见，我们要进行答复，我的建议是放手发动群众，阳光操作，让他们清查账目，进行面对面磋商，一条一条答复。村里的问题村里解决，问题出在村里也要消化解决在村里，一小撮人翻不了天，请乡党委政府支持。”
雷鸣的意见与张卫民一致，他补充说：“这些问题的根子出在高德标手上，与新一届村两委班子无关，现在他倒打一耙，煽风点火，到最后只会他自己心虚，现在我们就借这个机会进行对话清查，灭灭他的气焰。”
党委委员汤镇说：“现在的农村干部和党员队伍，特别是山区的干部和党员队伍，跟理论上讲的绝对不一样。不能完全说是什么无产阶级或者工人阶级的先锋队组织，家族势力往往占主导地位。一个小行政村开个会，差不多就是一大家子人在议事。有的村一个支部书记一干就是几十年，关系盘根错节，想拿他都拿不掉。我看高岭村这次发生的上访事件不排除高德标在幕后操纵指挥，他是在发泄对政府和村两委的不满。”
朱宏宝听见汤镇这样说，马上反驳说：“老汤，你说高德标是幕后指挥你可有证据，没有证据乱说可要犯法的。”汤镇当然拿不出证据，就缄口不言了。
人们吵吵嚷嚷，纷纷发表意见，绝大多数赞同张卫民的意见。
高玉虎说：“我一再强调稳定压倒一切，高岭还是闹出了乱子，张书记的提法我同意，自己闯下的祸自己解决。”
最后陈安邦说：“高岭村的想法很好，思路也很独特，对待群众上访问题我们一贯的做法是拖、压、劝，但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希望高岭村干部从工作中吸取教训，认真做好这次工作。”
会议最后确定琚天乐主席与纪委老秦配合高岭村工作，争取将矛盾消除在村内。
第二天上午，高岭村部济济一堂，二十多名上访群众全部到场，这是村里提前通知的。
人大琚主席发言说：“父老乡亲们，你们提出的意见很好，这几年我们的干部工作方法有点简单粗暴，工作作风上也存在问题，这一次乡里根据上级的精神，派我和秦书记处理此事，希望给大家一个明确满意的答复。我们一定认真对待此事，也请大家配合我们工作。高岭村的领导也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诚心诚意地表示接受群众的监督。乡党政联席会议决定发扬民主，充分采纳群众意见，成立高岭村财务村务清查小组，具体操作方法由纪委秦书记向大家宣布。”
琚主席的话一说完，刚才还喧闹的人群一下静了下来，大家都凝神听着乡里的安排。
老秦扶了扶眼镜，翻开笔记本，说：“刚才琚主席代表高山乡党委政府，已经谈到了处理此次上访事件的精神和大致要求，乡里尊重群众的意见，决定组成一个调查小组，由上访群众代表三名、村财务监督小组成员二名、上访群众所在村民组组长二名、村支部老党员一名及村文书共九人组成，对全村财务村务进行清算，高岭村安排一间办公室，全力配合支持，所有账本及文件不准带出村部，不准损坏，否则将依法处理。”此言一出，人群骚动，大家纷纷表示这个方法好。
接着上访群众选出了三名代表，分别是高强、胡中，黄大平。最后琚天乐宣布清查工作从明天开始进行，由村里通知相关人员参与，清查结束后村两委就有关的问题进行答复，保证让上访群众满意。
清查小组迅速动作起来了，唐松根据上访代表的要求，把近两年来的账目及票据全部搬出来，村会议记录也拿了出来，主要由上访群众代表首查，其他成员协助和监督。清查期间，张卫民让唐松安排每天提供两包烟，一顿中饭，村干部尽可能地避免参与，以免影响干扰他们工作。
一个星期过去了，清查工作仍在继续进行着，雷鸣沉不住气了：“这几个人，天天有吃有喝，当然不急了，都是你张书记宠的，我去催一下，如果再不结束，就不再提供伙食了。”张卫民让唐松把清查开始后的伙食费用算了一下，有近千元了，另外还要支付除上访代表以外的其他成员的工资，总计约一千六百元左右。
张卫民对雷鸣说：“你可以去催一下，就说乡里领导关注这事，催要结果，还要往上报，请他们加点班，争取早日结束。”
雷鸣去说了，上访代表高强回答说：“快了，还要一两天就结束了。”
这三个上访代表还真仔细，做了一大堆笔记，唐松把看到的情况跟张卫民说了，有些担忧地说：“张书记，不知他们看到了什么？到时会提出什么问题？”
张卫民安慰他说：“别急，到时自然会见分晓，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人不惊。不管他们，我们做好手头的工作，马上就‘七一’了，党建工作迫在眉睫呀。”
那一帮人在查账，而村两委忙着迎接七一的准备工作，一个村部两套人马都忙得不亦乐乎，虽然存有敌意，但相安无事。
清账小组的工作在历经九天后，终于结束了。
张卫民征求这三个上访代表的意见，他们要求乡里派领导来，当面锣、对面鼓地把问题说清楚。
琚天乐主席、纪委老秦及分工干部何彬全部到了，他们坐在会议桌的两头，村两委干部与上访代表分坐两边，旁边是清账小组成员。琚主席作了简短的发言，宣布对话开始。
高强首先就经济账目提出了几个问题：一是村级茶园承包收入一千元未入账，唐松回答说这个承包人并没有交现钱，而是交了十五斤茶叶到村里，村里作公务茶开支了，这是在高德标手上的事。张卫民不知道此事，当场批评唐松说这种做法不妥，应当先做收入再做支出账，这样就清楚，如果时间长了，就记不起这许多事，他让唐松及时纠正。二是招待费太高，就这个问题张卫民翻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解答说：“从高德标书记下台那年年初到下台时止共十个月时间，招待支出达一万四千五百元，而我从去年十月到现在计九个月才支出四千四百元，其中开村民组长会议及三级干部大会就开支会议伙食费一千六百元。我想这样一对比，就能说清这个问题了。”另外一些票据问题，如公关费用，唐松进行了厘清，旁边的村财务监督小组成员在场帮腔，因为他们每年都要进行审核，这些“技术”方面的问题村里都作了说明，他们也理解这样做的苦衷。
黄大平是黄大来的哥哥，比他弟弟稍微多念几年书，所以这次由他代表团结湾村民组上访群众参加清账，他反映了他所关心的香菇扶贫资金截留问题，这一点何彬作了回答，并出示了乡财政所的证明及各位乡干部出资发展香菇项目的资金明细表，说明这笔钱没有到村，而是以乡干部所帮扶村民的名义发放，在领款人栏上是每位乡干部签字。这件事情乡里每年年终专程向胡佳军书记作了汇报，这笔钱也是胡佳军书记亲自批示县财政给予补助的。
就团结湾村民组的发展问题，张卫民推心置腹地说：“团结湾的公路路条长，施工难度大，应建桥梁多，所耗资金巨大，需要借助邻村通村公路的东风，到时村里补助一部分资金。现在高岭村十六个村民组中还有九个不通公路，山区修公路是一件投资大的工程，通村民组公路上级不支持，必须由村民组自行筹措资金解决。村里对这个问题只能实行以奖代补，今后在我任职期间都是这个政策，一视同仁，这件事情我同黄组长已经谈过多次，也在你们村民组开过村民会议，希望你们能谅解村里的难处。”
胡中接着又问茶苗为什么他们村民组没有，这两年为什么不让他们发展茶园？张卫民说：“以前的茶苗分发情况我不清楚，但现在群众要茶苗必须自己扛大头，村里一棵补贴三分，多少不限，鼓励发展。你们要发展的心情我理解，但你们也要理解村里的难处，去年村里欠有外债达五万余元，但村里补贴群众发展茶园的资金就达一万六千多元，今年预计再增加两万元，因为今年村里基本上不负债，可以在这方面大量投入。到时你们需要发展尽管多订，村里全部满足。”
胡中接下来的问题是村干部作风问题，尤其是针对张卫民，说他不联系群众，村里事情不过问，工作能力不强。雷鸣很是替张卫民打抱不平，说：“你这个问题提得很可笑，你说张书记村里事情不过问，难道是你过问了？现在合村后村里范围这么大，这么多村民组，就是一天跑一个村民组，一个月也跑不了两次，何况还要参加上级会议，他也是人，还要休息，你怎么能说他不联系群众呢？天天到你家里呆着才算联系群众？”
张卫民阻止雷鸣不要说气话，接过他的话岔说：“我本人确实存在工作能力不强的问题，在联系群众方面也有待改进，但我的工作责任心是有的，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接着他把一年来的工作简要作了概括，支部德高望重的老党员胡国才激动地说：“张书记一举使高岭脱离了负债的日子，搞了茶苗扦插，发展优质茶园，谁把矛头对准他就是不讲良心，我们就要跟他急。”
高强接着又提出几个问题，都是以前历史遗留的问题。旁边的围观群众都愤愤不平，有的说：“你回家去问你叔叔，只有他知道，别在这里来搅和。”有的说：“这次查账我们才知道这么多情况，高德标与张卫民书记没法比，张书记是个老实干事业的人，他不沾村里一分钱便宜，去年还给村里争取了近十万元的资金，还是党的政策好呀，把这么好的人派来。”有的说：“张书记把这次查账的情况公布出来，看高德标丑不丑？他没干什么事，倒会花钱，村部做了三四年没用过，全在他家里办公，他居然还装修，搞那么好又不用，有些吊顶都塌下来了。”一些人指责高德标在这上面赚了钱，那个承包商还出钱供他嫖过两次，高德标也倒霉在这个承包商身上，因为他出事的美容店就是承包商第一次请他消费的地方。
看到高强碰了钉子，胡中和黄大平再也没有话说，私下里称是受了高德标的盅惑，听了他的鬼话，现在表示对所有问题没有意见，并保证再不上访了。高强也灰溜溜地走了。
琚天乐主席总结说：“只有落后的干部，没有落后的群众。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次事情的圆满解决就是我们相信群众，依靠群众的结果。只有发扬民主，尊重民意，关注民生，我们就能赢得民心，取得支持。”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
??? 一切水落石出。高德标就是这次事件的幕后操纵者，但最终还是张卫民击败了他，这也是正义的胜利。
张卫民想，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强调一点：相信绝大多数群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在任何情况下都坚持保护绝大多数群众切身利益的共产党、人民政府，难道还怕群众跟着坏人走?还怕说服不了、影响不了群众?群众一时被一小撮坏人煽动、利用，总是事出有因的。一定要把坏人的别有用心与多数群众的合理要求区别开来，通过诚恳的接待、耐心的解释、细心的工作，尽快解决应当解决的问题，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群众，把别有用心者孤立起来，万不可“吏呼一何怒”，与群众对立，粗暴压制、训斥。这就是这次上访事件给他的启迪。
上访事件过后，“七一”来临，县里下发了文件《关于做好庆祝建党七十周年的工作的通知》，借此机会，张卫民对全村党建工作进行了摸底。高岭村党支部共有党员五十六名，下设七个党小组，根据年龄、文化程度、男女比例看，总体特点是党员年龄偏大，结构老化，文化程度低，起先锋模范作用不明显。另外，高岭村近两年未发展一名新党员。
张卫民主持村支部委员会修订了学习制度，开展三会一课，实施双培双带先锋模范工程。确立发展党员的计划，培养一批有知识、有能力的年轻同志向党组织靠拢，一下子就收到了十三份入党申请书。在“七一”前将全村所有党员照片上墙，建立光荣榜。又让唐松印制刻有“中国共产党七十周年纪念 高岭村党支部监制”字样的茶杯，准备在庆祝大会那天分发给全体党员。
在村级基层组织建设方面，张卫民确立了村两委议事规则、村党支部和村民委员会职责，健全村级组织，如成立了社会治安综合治理领导小组、高岭村人民调解委员会、依法治村普法教育领导小组、帮教领导小组、创安全文明村领导小组、计划生育协会等等。
张卫民戏称这些工作是“软件”，看不见摸不着，繁琐而复杂。
忙忙碌碌的生活，使张卫民淡忘了情感生活。妻子经常关切地打来电话，马丽雅也给张卫民发过一次信息，表达了她对上访事件的关切，希望能圆满解决。中途他们碰过几次面，都是礼节性地打个招呼。只有一次稍微停留了几分钟，谈了几句话。因为有了上次在茶园的谈话经历，张卫民说话更加小心客气，马丽雅叹了一口气，礼节性的与他寒暄几句：“难为你了，那一段时间群众闹得厉害，我真的很替你担心，还好你挺过来了。”说完脸上满是关切之情，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着，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马丽雅热情大方、直率爽朗，给张卫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然而她又是敢爱敢恨的人，她的坦诚让他屡次不知所措，最后他只有借口有事溜走。不是他不喜欢马丽雅，相反却是十分的喜欢，他把她当做天使，不敢亵渎她的圣洁，不愿辜负家人的期望，更不想背负世俗的骂名。所以他选择了躲避，他常常自矜是聪明的，然而他清楚自己的口是心非。
每次张卫民狠下心来转身的时候，他都在心里说：“对不起了，对不起了，爱是自私的┉”他走出很远，回过头来，还能看到马丽雅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直到他消失在她眼角的尽头。这一刻，张卫民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在“七一”当天下午的全村党员大会上，张卫民作了《全心全意为民铺筑小康路》的工作报告，通报了一年来所做的工作，然后部署了今后的工作目标任务和要求。
会上县委组织部派人对他一年来的工作进行了测评，作为一年来工作考核的依据。考核组在征求乡党委的意见时，乡党委给他们四个下派干部排定了位次：陈昊、张卫民、汪磊、胡大海。
何彬是分管人事的副书记，他悄悄对张卫民说：“陈昊的姐夫是县委副书记，曾经是陈安邦的直接领导，所以你是争不过他的。乡里考虑你做出了不少成绩，加上我大力举荐，所以这次把你排第二，你只要知道就行了。优秀名额占三分之一，这次照顾给高山乡安排两个，如果严格按党委的意见，你可以搞一个优秀，但汪磊的背景也是很复杂的，他下派的村是县委组织部的扶贫点，他之所以到这个村也是事先活动了，他的姐姐曾在组织部当过科长，现在是县财政局的副局长，据说与县分管人事的副书记关系不错。所以呀在关系上，你拼不过他们的，乡里这样排定座次也是为了公平考虑，给你一个机会。”张卫民连说谢谢，对他们的背景他也是知道一点的，他盼望组织上能给他一个公平的结果。
考核结果是在一个月后通知本人的，张卫民的等次为称职。陈昊为他打抱不平，对他说：“你认识的那位常务副部长因为年龄问题切杠子切下来了，未能替你说上话。在部长会议上，有一位副部长替汪磊说话，说组织部扶贫点的工作都没到优秀，以后怎么对社会交待？这位副部长还批评高山乡党委，说乡党委不顾政治影响，乱下结论，高岭出了集体上访问题就应该一票否决的。最后部长会议直接确定汪磊为优秀等次。我看他们是睁大眼睛说瞎话，难道汪书记下派的东岭村的村民到北京上访就不该一票否决？”
陈昊的等次自然是优秀了，他一家人都是当官的，他父亲曾是公社书记，县里有些领导还在他父亲手下干过。他姐姐是县工会副主席，姐夫是县委副书记。
这次陈昊作为全县下派干部的典型，出席了振风市及省里下派干部经验交流会，是风光满面，全体下派干部对他是羡慕极了。张卫民对他表达了感谢之意，他笑着说：“论实绩，你小子钻劲和干劲大，我和老方都不如你，但在仕途上，你还得学习呀。”
“看来你是有特殊办法了，所以被树为典型了。”张卫民揶揄地说。陈昊笑了笑，丢下一句话：“这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张卫民想起乡组织委员李宗盛曾经对他说过：“年初一，他到高玉虎家拜年，遇见了陈昊，他们一起在高玉虎家吃了饭。”看来这个陈昊实在是精通关系学，虽然有关系，但他处事确实圆滑世故，可能是身上有这方面的基因。虽然说这是第一年，但在中国往往是既得利益者沾光，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保住成果，挑战者获胜的几率要小得多。张卫民有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担忧，今后会是什么样子？他还有希望吗？
未来他应该做些什么呢？是沉沦还是奋起？他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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